作者:姀锡
他领着她和姜明月去吃馄饨,领着他们去游街看天灯,还给安阳买了许许多多的小糖人,包括将那些小糖人全部分给了那些孩童们,那一整晚,安阳都觉得十分开心尽心。
但是,若说最最令她熨帖和感动的,其实还是那日从宫中回来后,顾青山给她煮的一碗蘑菇汤。
他特意千里迢迢从西南带回来的菌菇,又亲手煮给她吃。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皇祖母重病,她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和迷茫,可是,他亲自将那碗热乎乎的蘑菇汤递到她手中的时候,安阳小口小心喝着的时候,忽而就安心下来了。
那时,他们其实还不算太过亲密相熟,却因为那一碗蘑菇汤,令安阳飘零迷茫的心,一下子就热乎了起来了,只觉得有些暖暖的。
安阳从来没有对顾青山说过,那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蘑菇汤。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安阳才知,原来,哦,不是她一个人的蘑菇汤。
其实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她跟顾青山相处得日渐……和谐了。
她甚至隐隐有种错觉,觉得——
却不想,在这一瞬间,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安阳,你……你没事罢?”
“其实,其实我是怕外头议论纷纷,而你被蒙在鼓里,这才特特来告诉你,其实……其实兴许不过是那姓乐的的一人之言罢了,无忧哥哥未见得会将她放在眼里——”
丹旸见安阳这脸色,立马慌张了起来,一时有些后悔,不该这般大大咧咧直接跑来相告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主要是,她认识安阳这么久了,在这之前的三年里,她方才那些话安阳都不知听过多少回了,甚至比这更过分更难听的都有,有不少还是当年她们交恶时,丹旸故意夸大说辞,故意气她辱她的!
那三年里,安阳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次,半次都没有。
她还以为——
没想到,这一回却——
丹旸瞬间有些慌乱无措了起来。
丹旸不明所以,姜明月却分明是隐隐知情的。
那个时候无忧哥哥偷偷给郡主开小灶炖了蘑菇鸡汤,郡主那个时候可恶极了,竟要将吃剩下的鸡屁股给她吃。
姜明月印象深刻。
姜明月隐隐猜到了些缘故,见郡主脸色不大好看,一时咬咬牙,愤愤不平的捏紧了拳头,道:“又是那个小贱人,她怎么到处阴魂不散!”
说罢,一把将袖子一撸,随即扯着丹旸的胳膊便咬牙道:“欺负到我将军府来了,走,随我去撕烂了那小贱人的嘴!看老娘不打爆她的头!”
竟一副要上门干架的架势。
丹旸被姜明月这般霸气做派一激,也隐隐有些上头,直接看向安阳道:“安阳,咱们去教训教训那小庶女,你也随咱们一道去!”
两人说干就干,这个吩咐去派马车,那个说就乘坐她的马车,她有现成的,不过半个时辰可直接杀去乐府。
正当两个激烈不休之际,这时,安阳已渐渐缓过了神来,弯腰将地上的书册缓缓拾起,淡淡道:“这册书不是上个月便出了么,怎地现如今才传出来?”
安阳淡淡问着,声音清冷冷静。
丹旸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这是第二次印的,之前印了一万册已抢断货了,对了,之前那一册并没有这一千余字的内容,是这一次加印时加上去的,因多了字,被人找了出来,这才传开了的!”
丹旸滔滔不绝的说着。
也就是说,这一册西南会友的内容是另外加上去的?
安阳下意识地便想起了七夕前夜,她给乐未央难堪的那一次。
所以,这是特意专门给她的……回礼?
看来,是故意用来恶心她的啊!
第71章
傍晚时分, 顾青山下值。
今日刚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一桩小案,亲自领人封了几家违规刊印的书局,这日难得早归,然而不知为何, 刚走出府衙时, 眼皮忽然没由来的跳了跳。
待回到将军府时, 老远便看到姜明月叉腰立在府门前, 脸上的怨气,半里路外都能感受得到。
顾青山眉心又是一跳。
翻身下马时, 随手将马绳交给了门童, 看向怨气满盈的姜明月, 眉头一挑, 道:“又怎么了?”顿了顿, 又问道:“郡主今日可好?”
不想,他话刚一出口, 便见明月那小妮子恶狠狠地咬着牙, 仿佛要朝他扑上来咬上一口的架势,怒气冲冲道:“你还有脸问!”
一副深闺怨妇的架势!
顿了顿, 又气呼呼道:“我原不知自打离开北疆后, 无忧哥哥竟变得如此朝三暮四了!”
又阴阳怪气道:“怪道当年要离开北疆回到这富贵迷人眼的京都来, 感情是回来风流快活来了, 你瞧瞧,你瞧瞧,这才几日功夫, 我听过你的风流韵事都不下一箩筐了, 一会儿小才女的, 一会儿县主一会儿公主的, 哼,好在当年我没有嫁给你,不然还不得被你给气死咯。”
“郡主真真可怜,可怜仙子似的人儿,竟还要受尽这鸟气,我听县主说她当年跟公主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了,为了嫁给你,连小姐妹都不要了,就这样了,你竟还如此欺负薄待她,无忧哥哥你简直太过分了!”
姜明月叭叭叭的指着顾青山的鼻子一通臭骂着。
原来今儿个,丹旸拉着姜明月听她给她科普了不少这些年关于他顾无忧的风流韵事,从皇家学院说到与安阳郡主的婚事,从顾无忧外放说到昔日安伯侯府的美婢一事。
可谓是口若悬河,说得唾沫横飞。
丹旸甚至还掰着手指头细数了一遍,满京上下,她一共点出了三十八名对那顾无忧牵肠挂肚之人,让姜明月日后势必代安阳重点关注这些对象。
这才知道,无忧哥哥竟是个招蜂引蝶的花心大萝卜。
彼时,姜明月气得咬牙切齿,只将手中的小青果子啃得嘎嘎作响。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丹旸当年“败坏”安阳那会儿,可是满打满算的,一共点了四十余名对安阳郡主觊觎爱慕的世家郎君了。
这两人各自的拥护者在京城可谓是不相上下。
那个时候,她分明是站在无忧哥哥那头的,如今她不过是调转了方位,熟门熟路的将当年之事站在安阳这头得心应手的重演了一遍罢了。
横竖,姜明月被气着了,气得中午生生少吃了半碗饭。
一个时辰前,就已在此处气势汹汹的候着顾无忧了。
顾青山闻言蹙了蹙眉,对姜明月这般“丧心病狂”的指责,理都未理,而是直径问道:“今日可是又生了何事?”说着,眯了眯眼,道:“今日又有何人登门了?”
说着,双眼再眯,道:“可又是邑王府的那位县主来了?”
顾青山狭长的双眼透着一丝锐利,看人的时候,无端令人感到一丝紧迫气息朝面上压来。
姜明月冷哼一声,道:“哼,横竖你今日死定了便是!”
说完,姜明月气呼呼地跑开了,跑去老远,还是没能忍住,最终又停下来,远远冲着那顾青山吼了一嗓子:“一会儿回房态度好点儿,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明月一跑开,便见顾青山垂目沉吟了片刻,随即以指抚了下眉心,而后,将袖子一甩,大步往后院踏了去。
此时,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挂在天际,将落未落。
安阳以手撑面,撑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一动不动,枯坐了一整日了,蕉月、绿云几个忧心忡忡,却又不敢上前叨扰。
将“未远游”最后一页书看完后,安阳将书册合上,而后缓缓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睁开了眼,可眼中的震撼和复杂之色,依然久久不曾散去。
她虽不爱文墨,可到底自幼师出名门,自幼在皇家学院念书,那里的夫子乃整个大俞最博学之士,便是耳濡目染的,也多少沾染了几分书香之气,绝非寻常愚蠢呆笨之辈,不过是相较于那些天赋之辈,少了几分勤奋和重视罢了,志不在此。
这些年来那乐未央渐渐显露人前,安阳虽偶有听闻,但她不喜诗词,不喜文墨,便是看书,也多爱瞧一些话本或者民间杂文故事,权当做瞧故事,打发光阴罢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阅读乐未央的作品,却不想,心里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这才在知道,也是,能够被那么多才子拥戴,当年在皇家书院时能够被夫子另眼相看,甚至能够被太傅偏爱,只恨她不是男儿身的女子,又岂非是寻常女子。
其实,早该想到的,毕竟,连他顾无忧当年都隐隐“侧目”之人,能够在满京或端庄,或美貌,或才气,或高贵的贵女中,生生以庶出身份杀出一条道来的女子,岂非寻常之辈。
这本游记屈屈数万之字,却仿佛引阅读之人身临其境,随着她一道游历了大半个巍巍山河。
措辞之精妙,之老道,文墨之精准,之华丽,无不令人另眼相看,文笔华丽倒是其次,主要是提笔之人的那股子灵气,那股子见识见地,以及那股子奇思妙想和书写方式,无不令人感到新奇和震撼,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这竟是出自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之手。
关键是,这是那提笔人,也就是乐未央两年前的游历,那时,她不过才十三四岁。
那该是何等的妙人啊!
这一册游记,记录了乐未央游历两年的所有事迹,途经的地点,每一处的风貌,气候,民风,每一处地方的饮食习惯,甚至包括此地盛产的药草,花卉,出过的名人大家,以及在游历途中遇到的有趣奇闻异事,全部以一种诙谐又幽默又端正的方式记录在册。
说是游记,更像是一侧百科全书。
怪道一经发布,便令人抢断了货,说实话,没有看之前,安阳不以为然,亲眼一字一句看完了后,她心中的第一个感想是:甚至不输一些前朝大家之作。
尤其,对于不曾出过远门的深闺女子,书中游历的地方和一路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仿佛与她们隔着一个世界。
安阳看完后,竟徒生出一股自行惭愧的心情来。
若非得知是乐未央所作,她必定以为是哪位阅历丰富的名师大家所作。
一时,一种生生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原来,美貌在深厚的才情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就像是个笑话。
一个庶女,她从来不以为然,没有放在眼里,却不料,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着超乎你意料之外的优秀者。
乐未央或是其中之一。
至于描绘的那一千余字的西南友人招待之景,寒冷冬日里的干柴烈火,噼啪作响的点点火星,热气腾腾的一锅菌菇鲜汤,雪夜中为她引路的一盏灯,以及茫茫冰川上的一抹黑色蓑衣,一字一景,没有写人,却处处是人。
原来,他们曾在大雪中垂钓,在坚固冰川的冰河凿洞垂钓,在河边的小木屋生火取暖,甚至……熬汤作羹汤,熬的还是鲜美的……蘑菇汤,最后,在暮色下,为她点灯护送她归去。
安阳甚至可以透过这寥寥千余字,十分清晰的想象到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千余字,处处是怀念,处处是相思。
那是一个安阳全然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场景,那里,皆是她陌生的人。
纵使安阳内心深处,有一个清醒的自己告诉自己,不过是用于刻意激怒她的辞藻。
可是——
难以想象,那样画面里的他,是怎样一个顾青山?
九岁随军,二十岁又一门心思奔走外放,或许,骨子里的顾青山就是个不安于现世的吧。
若是没有那一纸婚约,或许,那乐未央才是他顾青山最佳的灵魂伴侣罢!
他们是可以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亦是可以一起雪夜垂钓,寒冬取暖的同路人,不像她,不过是个床榻之上令他痴恋的花瓶罢了。
活了十八年,安阳第一次有种……灰败之感。
“怎么不穿鞋袜,也不怕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