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昕梨
王氏依着她二人的话,又去瞧若芯,恍然道:“还别说,这只梅花乍一看去没多惹眼,再看,竟是越看越美,有些意境在里头。”
好的首饰头面,原不在于多华贵,是于婉约中将人衬的大气自然,叫人过目不忘。
许是这梅花的功劳,刘钰这一上午,脑子里竟全是妆台前镜子里若芯那簪着梅花的动人模样,他从朝上下来,也没心思去东宫议事了,直接回了刘府,一时担心若芯受委屈,一时怕她应付不来,又辗转想起在扬州时若芯被人推下水的事。
第88章
他在钟毓馆里稍稍歇了歇脚, 便折腾着奴才去慈园打探消息。
“回爷的话,二位太太和奶奶们都在慈园陪老太太说话呢,听丫头说已经置了席面,瞧着最早也得吃了午饭才散。”
听了奴才的回话, 他还是坐不住, 带着小厮在府里晃啊晃, 一抬头竟到了慈园门口,因是里头正在宴客, 门口来往下人颇多, 早有眼尖的婆子瞅见了刘钰,跟得了多少赏钱似的,兴高采烈的报传起来:“钰二爷来了,钰二爷来了。”都以为这钰二爷是等不及见他那要定亲的媳妇才来了慈园。
刘钰在仆妇的叫喊声中, 才觉不妥,可又不好转身就走,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婆子乖觉, 同丫头说时还不忘添些油加些醋:钰二爷在门口晃了好半天才让奴才叫了进来。
丫头喜鹊笑吟吟的进客室回话, 又添了添:“二爷来了, 在门口晃了好半天, 直不好意思进来呢!”说完拿眼去瞟芙蓉, 芙蓉立时红了脸。
王氏笑了笑,招呼人请刘钰进来,小丫头殷勤掀起帘子,刘钰虽脱了披风进来的, 却仍旧带着一股子寒气, 王氏见他鼻头发红, 想是在外待了许久, 心疼道:“我的儿,快到祖母身边来,怎的穿这样单薄,冻着了可不是闹的。”
刘钰倒大方,行了个礼,直接走至王氏身边坐了,康氏便斥他:“越发没个规矩,这一身的寒气,就往老祖宗身边坐。”
刘钰闻言,忙往红木雕花躺椅边上挪了挪,王氏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瞧这手热的,跟个手炉似的,哪来的寒气,今儿怎的回来这样早,是想祖母了,来瞧祖母来了?”
屋里人笑了笑,刘钰亦笑道:“可不是想祖母了么,这才两天,祖父便嚷着要打孙儿两回了,孙儿就想,别是祖母也想我了,这才叫祖父来打,祖母若是想孙儿了,直接叫希文姐姐去叫就是,孙儿哪有不来的。”
王氏笑的合不拢嘴,假锤了刘钰两下:“你这猴儿,多大个人了,当着客人面儿,还这般油嘴滑舌。”
指着芙蓉道:“喏,这是你芙蓉表妹,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刘钰随着王氏手指看过去,就见一脸生女孩坐在王墨染身旁,穿葱绿盘金绣绵裙,青缎背心,容长的脸,面相倒也和善,他起身恭敬道:“表妹妆安。”
芙蓉亦起身福了福:“二表哥安好!”眼睛止不住的往上手看,表情也越发不自然。
喜鹊端了茶进来,刘钰接过,正要喝,就听秦穆菲凑趣道:“二爷来的正好,方才说起,给二奶奶看胎的小齐太医,就要成婚了,老太太和二位太太都说,咱们府里很该用心备一份礼才是,可齐太医名声在外,与咱们又是交心来往,封银子倒显的敷衍不尊重了,倒是挑些好物件才是真心,二爷钟毓馆的好东西那样多,倒是贡献一二罢。”
秦穆菲这样说,确是贪图刘钰屋里的好东西,省了她去外头采买的麻烦,也想着给刘钰搭个梯,好在这要跟他做亲的女孩面前,彰显彰显他是个出手阔绰之人。不想,刘钰一口茶水没吞下去,卡在了喉咙里,呛的他直咳嗦,手上一抖,大半杯茶便撒在了衣服上,王氏忙给他拍了拍背,嗔怪道:“你慢点喝!又没人同你抢。”
刘钰顺了顺喉咙,招手叫过喜鹊,将茶杯一把摔在喜鹊手上的托盘里,变了脸:“这茶水太烫!”抬眼便去看若芯,她此时神情看在他眼里哪还正常。
喜鹊辩解道:“这,奴婢,奴婢试好水温才端上来的,怎会烫。”
刘钰一眼瞪过去,喜鹊便红了眼,王氏挥手打发她:“下去,下去。”
慈园的丫头多被王氏娇惯,哪受过这等委屈,人还没走到门口,已听得哭声,气的王氏柳眉倒蹙,招呼希文道:“把这没眼色的东西打发出去。”
又吩咐穗禾:“快去给你二爷再端一碗来。”
康氏也蹙起了眉,只觉刘钰发作的莫名,虽说王氏十分疼爱他,她却也怕这孽障得罪了老太太,没好脸的又斥他:“烫就烫,换一杯就是了,你冲个丫头摆脸子做什么!”
说罢,夹了刘钰一眼,转头吩咐若芯:“叫人去取了你二爷的衣裳来换。”
此时,若芯正端端正正的在谭松玲身旁坐着,她只记得方才屋里人议论:过了年,小齐太医就要同一个医官家的姐儿定亲了,听人说,那姑娘品性好样貌佳,还是太医院的陈院首保的媒,咱们刘家很该送份大礼才是,而后,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他要定亲了,他也要定亲了,只留她一人在这热闹的屋里坐着,却孤单的连呼吸都不能,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感传遍她的四肢百骸,仿若被这人世间抛弃了一般。
直到身旁松玲叫她:“若芯,若芯…”
若芯身上一激灵,愣愣的看向谭松玲。
松玲提醒她:“太太叫去取了二爷的衣裳来。”
若芯不解:“二爷?二爷的衣裳怎么了?”她才是扫了屋里人一眼,竟见刘钰正在王氏身边坐着,正唬着脸看她。
松玲又是提醒:“茶水洒身上了。”她全没察觉,刘钰何时来了屋里,还洒了茶水在身上。
若芯站了起来,许是身上僵硬,起身时骨节咔咔做响,到底没站稳,晃了晃身子,身旁白青忙的上前虚扶了她一把,她冲康氏微微一福,转身就要去取刘钰的衣裳来。
康氏眉头蹙的更深,语气也不似方才和缓,疾声道:“不用你去,叫个丫头去就是了。”
若芯忙转回了身,慌慌的推了推身旁白青:“你去。”
刘钰看着若芯方寸大乱,心里不由抽紧,又见她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浮着一层浓浓水汽,更是生气,却又揪心害怕,怕从那两只眼睛里滴出泪来,他冷冰冰的吩咐她道:“你去。”
似是也察觉他这般吩咐毫无道理,又找补道:“丫头不知放哪,你去。”
若芯进退两难,楞在当地。
康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方才撇了若芯好几眼,想示意她唤个小丫头去拿刘钰的衣裳来,就见这女孩今日出奇的没个眼色,直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儿子更是怪,方才还好好的同众人说笑,没说两句话就翻了脸,王家姑娘在,老太太也在,这两个冤孽却不分场合的闹,真是要将她活活气死。
说话间,穗禾又端了碗茶进来,捧到刘钰面前,刘钰接过,没去吃茶,两只眼睛直瞪着若芯,见她不动,将那满满的枫叶茶杯,哐当一声,搁在了案子上,斥道:“还不去。”
倒吓了秦穆菲一跳,她今儿虽有私心,想叫刘钰放一放血,可也不过拿他点子东西而已,饥荒年公中亏空,刘铎去找他,几千几万的也拿出来过,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守着长辈这般,一面疑惑一面后悔,方才真不该抖机灵叫他来出东西,可别将他得罪了才好。
见刘钰发作,若芯忙冲王氏福了福,转身出去了。
饶是王氏再疼刘钰,也挂不住他守着客人这般胡闹,语气依旧和顺,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素日里就是太疼你了,才不叫你老子管你,你倒好,越发的没个规矩,你骂她做什么,她哪惹你了,即便真有什么,关起门来要打要骂随你,倒在我这里发作起来,想是长大了,再不把长辈放眼里了,我也是白疼你一场。”
刘钰起身跪下,下手女眷们也听出了王氏怒气,都站了起来。
王氏道:“你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站起来。”
王氏走到芙蓉面前,拉过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哎,你这个表哥不是个省事的,真真是操碎了我和他娘的心,可若芯是个好的,只是不得他的意,这不和睦也是有的。”
听了王氏的话,芙蓉脑子里真就过了个念头:外头虽传说刘钰要找品性好能容人的姑娘,可眼见的刘钰同他的妾室不和,也许只是为了他儿子,可一瞬间又压下了那念头,旁的不说,那只折梅就是铁证,去云裳府裁衣裳的女眷莫不是有头脸的正房奶奶,即便是妾也是极受宠的,没道理说,刘钰不宠她,反而往她身上使那么多银子。
她温声细语的同王氏道:“虽只同若芯姐姐见过两回,可哪里看不出若芯姐姐是个温柔好性的人,便是几位奶奶也没有不夸赞她的,在家时听哥哥说,二表哥自来十分孝顺老祖宗和太太,又十分敬重奶奶们,有好东西没有不挂着想着的。”
这话说的极妥帖,王氏和康氏不由对这女孩心生好感。
秦穆菲连忙搭腔:“哎哟,妹妹说的正是呢,论起孝顺,哪个比得过二爷,哪回去外省公干,二爷不是几箱子几箱子的好东西抬回来,先给老祖宗和太太挑,再分下来,大嫂子自是拿头一份不说,便是平儿那烧糊了的卷子,都能得了。”
谭松玲不如秦穆菲嘴甜会说话,可守着康氏,她也不得不说些什么,只道:“二爷外头管着千军万马,也不忘惦记着老太太太太,老太太太太一病,立时就遣了若芯来伺候,这原也应当,只前儿我闹了些身上疼,不知哪个丫头散出去的话儿,若芯就说二爷叫她来瞧,我只跟她说,丫头们哪个不好,倒巴巴的叫你来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王氏哄得高兴:“你们也不用哄我,便是你们拿了他的东西,得了他的好,替他说话,我也不认,今儿也没外人,索性咱娘们将话说干净,都回去告诉你们爷,屋里头有什么怨恼的不如意,全都自己房里头闹完了,再来我这儿,我可不看你们的脸。”
府里哪个房头在闹怨恼,闹不如意,大家心知肚明,听了这话,穆菲那委屈的神情瞬间浮了上来,又赶紧隐了下去,她讪讪的冲王氏点头,那要替刘钰说话的心思也没了。
康氏开口道:“老太太莫要为了这孽障扰了兴。”
又问丫头:“摆饭了么?”丫头点头。
康氏便道:“老太太,时候不早了,该用饭了。”
王氏到底不忍心,回头瞥了刘钰一眼,道:“起来罢,要不是你妹妹和你嫂子替你说话,你就该去祖宗祠堂跪上一天。”
说罢,也不理会刘钰起没起,领着众女眷去了花房用饭。
作者有话说:
疏忽了,王芙蓉和王墨染是不是该叫一个字的名字!
第89章
王氏一走, 刘钰便立了起来,锦袍下摆上染着的茶渍将衣裳颜色都压了下去,他却不管不顾,跟着了火似的往外走, 小厮碎步跑着跟着他, 给他搭披风, 他抬手挡了挡,脚下生风回了钟毓馆。
一进堂屋, 就见若芯正跟几个丫头摆弄着一套檀木雕菊的大套杯, 那套杯是他从苏杭带回来给她赏玩的,原是大的大小的小用不上,才叫人搁置了起来。
若芯正用细麻绢布擦拭着那口最大的杯,转头见刘钰回来了, 笑的春风和煦道:“大奶奶说叫从咱们院里挑些东西给齐家,我瞧着这套杯不错,从大到小铺摆开来, 再放些粗细不一的草药, 既实用又雅致, 二爷觉得如何?”
刘钰走到她跟前, 拿起杯子看了看, 丫头们早识趣的出去了。
“叫你来取衣裳,你倒去阁楼里挑物件?”
若芯听他语气还好,轻轻吐了吐气,道:“这就要用午饭了, 二爷总不会在慈园吃的, 既要回来, 我也就不急着去了。”
又说:“一会儿我叫莲心送到梅香谢去, 爷才因吕姨娘得罪了大奶奶,不好驳她的面儿,你说是不是?”
“跟爷装傻?还是真觉着爷发作起来是因为大嫂子?”
“挑好的礼在这儿,如何装,早替爷想好了,爷支千八百银子封了,亲自登门祝贺,替我替阿元谢过他那些年的看顾之情,岂不妥帖。”
这话原该讨好了他,可刘钰却是愣了一愣,要不是她那双眸子里闪着水光,真就信了她说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上前抓住她的肩:“今儿怎么不同爷顶着来了,倒学起乖扮起贤惠来了,顾若芯,原是爷小瞧了你,你早知怎么对付爷的,不是吗?”
是的,她知道,知道怎么应付他,才说了那些话。
从慈园回来的路上,若芯一面同丫头打听刘钰方才都说了什么,一面想着应对之策,她句句忖度周到,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没成想,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却出卖了她,又恐那些讨好他的话压不住他的火气,竟还想着后招,下意识里同白青说道:“一会儿二爷回来,你若是听着屋里头有摔打东西的动静,就进来报说,说老太太叫我去慈园用饭。”
身后白青应了声,疾走的若芯却停住了脚,她楞在那里,两手攥着帕子微微发抖,又突的转过脸来看向白青,白青吓道:“姑娘怎么了?”
她也不知她怎么了,竟脱口叫这丫头替她扯谎,白青愿意便罢了,若是不愿,可也不敢驳了她的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几时变成了那等喜欢为难下人的淫主了。
“没,没事。”
再往前走时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身旁莲心和白青忙扶住了她:“姑娘慢些走!”
若芯扶着丫头们的手,轻声说着:“我这样子很丑罢!”
莲心只当她说的玩话:“姑娘的妆发好着呢,衣裳也没乱,慢些走就是了!”
思及此,她那双沁着水光的眼睛,微一垂,两行热泪线一般滑了下来,忍得再狠,也没能唱好这出戏。
若芯哽咽道:“顶着来有什么意思,爷不就想看我这般懂事的模样么,老太太太太跟前使得,你跟前就使不得?”
见她落泪,刘钰心里反好受了些:“好啊,爷自是喜欢你这般贤惠模样,你不嫌累,就继续唱,爷受用的紧,等你那竹马成亲时,爷带上你,咱们一起去道贺,如何?”
这种话她听得见怪不怪,抬起眼,盯着他的眼睛挑衅道:“好,不独给齐太医道贺,还要给二爷道贺,王家是大族世家,芙蓉姑娘是金枝玉叶,正正堪配二爷。”
刘钰听了,心头一窒,钳住她的手臂,怒道:“爷早上掏心掏肺同你说的话,想是都喂了狗了,你一个字不往心里记,倒说这些酸话,你担心什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我听,老子今儿一个正经事不办,早早的回来看你,就怕你在老太太那儿受委屈,你呢?别人要定亲,你倒着了慌,怎么,忘不了他?不甘心?心里头吃味?还是长吁短叹你命薄,怎么当初那么倒霉碰上了爷?”
刘钰气狠了才说那最后一句,却破了若芯的大妨,她忽的睁圆了双眼,仿若不认识般挣开他的手,连连往后躲着:“原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原来在这男人心里,她那些年经的苦受的难都不值一提,一切不过是她惺惺作态罢了。
刘钰后悔不已,怎就没管住这张嘴,没个忌讳的往她心口上戳,他恨不能打他自己一拳,恼的低声咒骂:“妈的。”
可见若芯面色愈发惊恐,忙上前揽住了她,着急解释着:“若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
若芯自不肯叫他抱着,用力推拒着他,回了神来也知他是口不择言,可既听了那话,又怎能不气,冲刘钰怒道:“不是我倒霉,是二爷倒霉,既如此,爷该及时止损才是,越兴丢开了手,也省的回回生这嫌气,如今孩子大了,有我没我一个样,再不要拿孩子当借口,我们分开,各自过各自的营生,岂不干净。”
“想离了这里,别白日做梦了!”
虽恼恨她又说要离了这里的话,可到底是他失言在先,此时也不好多责备了她。
二人争吵间,白青挑帘子进来:“姑娘,老太太叫去慈园用饭。”反倒给刘钰解了围。
看着白青替她扯谎,若芯只觉更加委屈,想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突遭横祸也就认了,可老天爷不长眼,竟还要忍受这男人的言语欺辱,恼的她指着白青,冲刘钰哭道:“是我,是我怕你生气闹起来,才叫这丫头替我扯谎,说老太太要叫我去慈园用饭,还有这套杯,哪来的实用雅致,不过是木头做的摔起来不坏罢了,方才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好些讨好二爷的话呢,你等我说出来,再钻到爷怀里撒娇哄一哄,这些,这些就是你喜欢的贤惠模样,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