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昕梨
五儿道:“这就是咱们佟大奶奶。”瞧着她奶奶的眼风,上前接了银子。
佟广正家的又问:“家里爷不在,可是有什么事?”
“我们太太是府里头魏姨娘娘家的亲戚,想进府拜见姨娘。”
佟广正家的困惑不已,虽是姨娘家的亲戚,可但凡不是个打秋风来讨过年银子的,大都去正门递帖子进府,怎还寻到她这儿来了?又想,那魏姨娘是二老爷刘闵房中极有体面的老姨娘,生了二房大姑娘刘媛可,刘媛可嫁了七品翰林院编修翟士昌,是郑德一十八年的新科状元。
想到这里,她端上笑脸道:“原来是二老爷房里的魏姨娘,小相公直接去门上递帖子便是,自有人进去传话给姨娘知道。”
佟广正家的又给五儿使了个眼色,指示五儿把那夹角银子还了,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就收魏姨娘亲戚家的银子,那小厮见状,推了好一阵,见五儿不肯罢,便急了:“奶奶体谅,小的就是个办事的,实不相瞒,家里太太要求府里头铎大爷办事,实在着急,等不及下帖子再挨一两日了,耽误了工夫怕误了大事。”
佟广正家的一听,倒也算通,他若去正门下帖,不是正经亲戚,门上务必要盘问半日,再传到管事的手里,又细问一回,等递到秦大奶奶跟前,大奶奶还会同魏姨娘对上一对,魏姨娘见不见的两说,横竖早上递的帖子,到晚上也不一定见的着,再定日子见又得消磨一日,怕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等不及的。
“今儿太晚了,叫亲家太太明儿来吧,我巳时一刻进府,带亲家太太进府见过大奶奶,见不见的我说了不算,还得请大奶奶和姨娘的示下。”留下话,接了银子,家去了。
次日一早,佟广正家的刚用过早饭,就见家里小子进屋禀报:“大奶奶,有辆马车到了咱家门口,下来两个体面妇人,正在外头候着呢,我要请人进来,那人说,不多叨扰,候在外头便是。”
佟广正家的一面篦头一面笑:“哟,倒是个知礼的亲戚了。”
说完迎了出去,就见两个女眷站在马车前,都披着撒花缎面斗篷,捧着手炉立在那里,佟广正家的见所来之人不俗,便同年长的妇人客气道:“请亲家太太安,叫太太等我,实在罪过,这位是?”
那妇人道:“是我女儿,陪我一道来的。”
佟广正家的冲二人微微颔首,便引着她们从东角门进了府,三人先绕过东面的一溜罩房,又一路行至一处园林,有梅花香气从园子里溢出来,来不及细看,又过了一座极素雅别致的宅院。
佟广正家的见这母女二人四处张望,催促道:“劳太太姑娘快些走,二位有所不知,这时辰大奶奶正看册子理事呢,因怕她要去太太处,快过年了,府里头事多,若赶不上奶奶看册子的空见,只怕要等到晌午了。”
果然,三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见着秦穆菲,原是昨儿康氏特意嘱咐,叫她早些过来长春馆,商议命妇觐见之事,佟广正家的便将这对母女安置在了梅香谢东边的一处客室里,陪着说话。
不一会儿,前去打探消息的小丫头挑帘子进来:“大娘,平姑娘身边儿的腊梅说,大奶奶得用过午饭才能回来,已回了平姑娘,姑娘说即是姨娘家的亲戚,叫大娘务必替她陪着点,早早儿的传了客饭,别慢待了。”
佟广正家的点了点头,知道平儿同魏姨娘交好,又道魏姨娘是二房大姑奶奶的生母,哪敢怠慢了:“太太姑娘将就着在这里用午饭罢,可有忌口?我叫小丫头去厨房上说一声儿。”
那年长的便道:“大奶奶客气了,我女儿吃不得油腻......”
还要说什么,只见她女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抬头给她母亲使了个眼色,这一记抬眸,叫佟广正家的看了个全眼,她起身走到这年轻媳妇身边,轻轻唤了一声:“这位姑娘~”
那小媳妇听见叫她,又怯怯的抬眸,佟广正家的这回看真切了,这姑娘的眉眼竟同钟毓馆里若芯姑娘的眉眼一般的像,不说十分,至少也有七八分。
佟广正家的手搭上她的肩,凑近了又看一回,边笑着夸:“方才没仔细瞧,姑娘这模样,尤其这眉眼,竟同我们府里的一位主子肖像,姑娘闺名是哪几个字?”
这姑娘低头没说话,她母亲便道:“小女闺名唤作月锦。”
不是别人,正是刘钰的外室。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苏月锦已有一年没见过刘钰, 不管她怎么哭天抢地的闹,都没能打消刘钰厌弃她的念头,她此生听的最绝情的一句便是:“进府做妾没可能,若想嫁人, 这宅子和宅子里的东西都归你, 若非要跟着爷, 情分一场,爷也不会亏待了你, 老老实实待着便是。”
为人外室, 这下场算不得惨,她原就是被她爹献给刘钰的,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可这姑娘却没能摆正位置, 为自己筹谋出路,许是那几年被刘钰宠昏了头,她依恋刘钰, 一心一意的跟着刘钰, 从不去想, 那男人的风流性子, 有朝一日会不会厌了她, 她只知道,她被街坊邻里羡慕着,恭维着,人人都说, 没见过像她这么体面的外室。
刘钰在东京城里是出了名的风流好色又朝三暮四, 却独独对他四方胡同里的外室格外不同, 宠了三年也没见放下, 那时的苏月锦便是再使性子不讨喜,刘钰冷她几日,又会回去找她,她要再多银子,刘钰也会不皱眉的全给她,可自从有了顾氏,全都变了。
佟广正家的见一丫头走进来换茶,便招手叫她也来看:“你也来瞧瞧,这姑娘是不是同钰二爷房里的若芯姑娘长的像?”
那丫头也盯着看了一回,笑说:“可不是么,眉毛眼睛尤其的像,瓜子脸也一模一样,我听说若芯姑娘娘家好多姊妹们呢,姑娘到底是魏姨娘家的亲戚,还是若芯姑娘家的亲戚啊?”
被人直愣愣盯着瞧,苏月锦浑身不自在,她依着二人的玩话,竟是应道:“嫂子说的可是医官顾家的姑娘?听说那姑娘嫁到了贵府上,原是同她家带了亲的。”
佟广正家的听了,顿时喜上眉梢,万没想到,这引进来的客人,还同府上有这一层关系,更殷勤道:“太太姑娘方才怎不提,这若芯姑娘在我们府里头也是体面主子,府上钰二爷长子生母,等过了年就要抬姨娘奶奶的。”
苏月锦复又低下头,捏着帕子的两只手不自觉打颤,她心里翻着风浪,嘴上微微开合,说不出话来。
佟广正家的正愁同钟毓馆扯不上干系,有了这事,还不上赶着往前凑,便出主意:“即来了,也别白走一趟,待见过了大奶奶和姨娘,不如也去见一见若芯姑娘,若芯姑娘最是个温柔好性的主子,若见了娘家亲戚来,指不定得多高兴呢。”
正中了苏月锦下怀,她点头道:“那有劳嫂子了。”
一时到了饭点,佟广正家的便叫传了上等客饭,小丫头捧着雕花儿檀木食盒陆陆续续从外头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苏月锦母女哪来的胃口,勉强吃了两筷子,正食不知味,就听外头有人喊:“大奶奶从上头下来了。”
佟广正家的忙招呼二人:“太太姑娘等会儿再吃,快随我来吧,奶奶万一一会儿有事又走了,可不又错过去了。”忙忙将二人引去了正房花厅。
二人刚坐定,就见正房门帘又被挑起,一众穿戴体面的丫鬟鱼贯而入,正中簇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夫人,佟广正家的已迎了上去:“奶奶回来了,这是咱们魏姨娘家的远房表亲,今儿特来探望奶奶和姨娘的。”
苏月锦忍不住抬眼去瞧,见秦穆菲被丫头簇着,褪去外穿的撒花刺绣披风,里身穿着绣耦合色合欢袄儿,秋香挑线的裙儿,伸手接过小丫头捧来的手炉,转身端端坐在了正手贵妃榻上,又见她身子一歪,便懒懒靠上了褐色青缎方枕,她行动虽快,可屋里却听不见一丝乱响儿,可不就是个豪门贵族里大家主母的做派。
“劳烦太太惦记着,坐罢。”
秦穆菲喝了口茶,微微抬眼去看这二人,那年长妇人虽寻常装扮,瞧着也是个体面人,年轻姑娘没坐,恭敬立在她母亲身旁,模样生的不错,俏丽娟秀,乍一看去竟和若芯有些肖像。
“可传了客饭了?”
“传过了。”
秦穆菲客气了两句,便低声问身边平儿:“去回了姨娘没有?”
“回了,丫头说姨娘在老爷太太房里,正商议咱家姑奶奶的小哥儿做周岁生日的事,估摸着耽搁住了,奶奶且再等一等。”
秦穆菲便又同月锦母女客气道:“太太姑娘稍坐,已着人去回禀了姨娘。”
一时无话,秦穆菲便拿起了办事册子翻看,几个陪房媳妇站在下手陪着,秦穆菲不发话,也都不敢坐。
“给宋姨娘家的银子都送去了?”
卫林家的回道:“公中八两并奶奶单赏的二两,加上过年的节礼,一并都给了宋姨娘在庄子上的家里,原是宋姨娘的哥哥年底娶媳妇,今年的礼又比往年重,姨娘家里的人拉着我千恩万谢,说感念咱们府上的恩典。”
话音一落,平儿啐道:“嫂子这话回的,给银子不过是奶奶和府上的情分,什么恩典不恩典的。”
卫林家的忙道:“瞧我这张破嘴,越老越不会回话了。”
秦穆菲端的十分客气,对苏月锦母女道:“太太姑娘别笑话罢,我们家小门小户没什么规矩。”
苏月锦早听得呆住,这哪是没规矩,她若不是进来走一遭,大户人家什么样,她是做梦也想不出来的。
秦穆菲又去翻看那册子,忽想起什么,合上问:“对了,之前叫给若芯做的冬日里的披风衣裳,可做上了?”
侍立在旁的王善宝家的面露尴尬:“刚要回奶奶,奶奶就问我了,我今儿带了裁娘过去要给若芯姑娘量身,姑娘不肯,说她冬日的衣裳啊袄子啊披风啊都全了,叫奶奶不必挂着她,说富裕出来的料子匀给小姐们做衣裳罢。”
秦穆菲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也不顾忌着有客了,大声责备道:“嫂子就这样办差吗?”
王善保家的慌道:“奶奶听我说完,就算若芯姑娘那样说,我也是断断不肯的,只说,这是府上的惯例,多一两件替换了穿罢,谁知那姑娘非要拉着我去她内室,叫我瞧她应季冬日里的衣裳,那衣裳只看的奴才眼花缭乱,全都是上好的料子裁的,且都是新的,各色各样的零总加起来有百十余件,死活不让裁娘量身,我怕奶奶怪罪,悄悄找了莲心,好一顿央求,才得了姑娘的身量,来讨奶奶示下。”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仔细叠好的纸条,往前一步,递到秦穆菲面前。
穆菲瞥了瞥那纸条,没接,平儿忙接过来道:“奶奶别烦,钰二爷院里不总如此么,到底有钱,总不大理会府上的事,上回我同紫嫣说话,她们院里的账目那是一塌糊涂,二爷不管,有了亏空只没口子的往里填,若芯在那院里就是个摆设,也不管,倒叫那起子黑心的下人不知昧了多少,太太都不过问的,奶奶今儿怎么倒这样上心了。”
哪里是秦穆菲上心,是那天老太太突然问,为何若芯穿的衣裳同旁人的针脚不大一祥,虽说老太太也知道,刘钰有钱,给钟毓馆里的人使银子也从不吝啬,不过随口一问,却点醒了秦穆菲,钟毓馆有钱是钟毓馆的,她管家,倘若若芯一件公中的衣裳都没有,难免会落人口舌,叫别人说她闲话,又一想,若芯到底是个省事的,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思忖片刻,道:“罢了,把那匹最好的料子给她做件刺绣的对襟夹袄送去吧。”
卫林家的应了一声,默记在了心里。
佟广正家的听秦穆菲说起若芯,便凑趣道:“大奶奶瞧瞧,这位姑娘长的可像个人?”已走到了苏月锦身边。
秦穆菲定睛一瞧,不由笑起来,对平儿道:“可不是么,这模样跟若芯竟有七八分的像。”
平儿也道:“我方才就觉着像,只没说,还以为只有我自己觉着像呢。”也笑起来。
几个陪房娘子便都去打量苏月锦,口中频频说像。
佟广正家的又道:“奶奶有所不知,亲家太太家也同若芯姑娘娘家沾带着亲呢。”
秦穆菲听罢,脸上又带出几分笑来,正要问是什么亲,就见一媳妇走进来,凑到她耳边说:“姨娘说,虽有这门子亲戚,可已出了五服,叫奶奶受累应酬应酬,她才刚忙完咱家大姑奶奶的事,身上不受用,回屋歇着去了。”这魏姨娘是个不喜应酬的。
秦穆菲便同月锦母女道:“不巧了,姨娘身上欠安,嘱咐我好生招待二位,太太和姑娘即来了,可别见外,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苏月锦母亲开口道:“此番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儿子在铎大爷的门下当差,还请奶奶同大爷念叨一声,念着咱们是亲戚,照拂一二。”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个精巧的小盒子,打开,递给了佟广正家的。
佟广正家的将那盒子捧到秦穆菲面前,秦穆菲斜眼一瞧,见盒里放着只翡翠镯子,镯子不甚名贵,只那木盒子里层,恰到好处的露出银票一角,原是这小盒子里藏着暗门,这年头送礼都兴用这样的盒子。
秦穆菲也不是头一回收礼,她面色不变,冲佟广正家的略一点头,佟广正家的便将那盒子扣了,递给了平儿。
“什么要紧事,太太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还带了礼,亲自来,这不是折煞我们小辈了。”
又想到她们同若芯带亲,便道:“哦,对了,既是同若心娘家带了亲,倒是可以见一见她。”
秦穆菲拿人手短,想这二人好容易托人进来一趟,却一个亲戚没见着,实在不像,便对佟广正家的说:“嫂子带亲家太太和姑娘去钟毓馆坐坐吧。”心道,若芯好说话,便也不着人先知会她一声,直接将这二人打发去了钟毓馆。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去钟毓馆的路上, 苏月锦母亲停了停:“闺女,我……”
苏月锦忙扶住她母亲,道:“娘若身体不适,就先去门上等我, 我, 我去见过就来。”
又拍了拍她母亲的手:“放心吧。”
佟广正家的见月锦母亲面色不佳, 以为是她应酬乏了,便叫五儿伺候着, 依旧从东角门出去, 她自带了苏月锦去钟毓馆。
钟毓馆里,紫嫣见佟广正家的带了个脸生的人进来,一面招呼她一面问:“嫂子来了,这是?”
佟广正家的客气道:“这位是若芯姑娘娘家的姊妹, 原是有事来了咱们府上,大奶奶叫我引着,来见见你们姑娘呢。”
紫嫣是个谨慎性子, 她先警惕着上下打量了苏月锦两遭, 又暼了佟广正家的一眼, 心里抱怨道, 这陪房娘子忒讨人嫌, 也不提前说一声儿,万一姑娘不喜见客呢,你这般将人直接领进来,姑娘若不见, 倒是她不懂礼数了, 虽不高兴, 可待瞧见这客人的眉眼时, 竟也同旁人一样,没什么顾虑了:“嫂子姑娘稍坐,我去传话。”又着小丫头给这二人上茶。
内室里,若芯正在靠南的炕上看书。
紫嫣挑帘子进去时,也不见她抬头,待走过去一瞧,只见这姑娘手撑头,正坐在炕桌前打瞌睡呢。
紫嫣笑了笑,轻轻推了推若芯撑着案子的胳膊,若芯便惊醒了:“你吓我一跳。”
紫嫣道:“姑娘困了就去床上睡,窝在这里怪难受的。”
若芯摆手:“这会子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又道:“佟嫂子领来一个姑娘娘家的姊妹,说来拜见姑娘,就在外头呢。”
“谁?”
“瞧我,方才忘了问了,左右姑娘这会子无事,不如见一见,解解困也好。”
若芯听是娘家人来了,早高兴起来,把家里姊妹都有谁,在心里过了一遍,忙道:“那请到花厅吧,我换过衣裳就来。”
若芯便招呼莲心给她换见客衣裳穿,起身去了花厅,她刚转过多宝阁,就见府里的陪房娘子同一位年轻姑娘正坐在靠窗的塌上说话,见她进来,俱都站了起来,又见那年轻姑娘一个转身,眼睛直直的扫了过来,二人四目交会间,都愣了愣。
若芯打量着屋里的娘家姊妹,先是觉着她穿戴打扮的精美别致,虽不华贵,可从头到脚无一处不修饰得当,葱白的手,指甲上染着凤仙花色,眉毛修的顺滑细长,她头上只簪一只翠玉簪子,簪子虽不惹眼,却正配上她碧青色的罗裙儿,身上的掐腰海棠色外衫修饰的她凹凸有致,又染着若有若无的香,那味道分外沁人,她依稀曾闻到过这香,若芯看罢,心中不由大赞,除了宫中娘娘,这是她见过的女子里,最精通打扮的女子了。
苏月锦倒没留意若芯的穿着,她惯常艳压群芳,品味非凡,不曾看上过别的女子,此时,只闻得顾氏周身的药材味,若在四方胡同,她是一刻也闻不得这样药味儿的。
若芯客气道:“姑娘坐吧,嫂子也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