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昕梨
一时屋里又添了几分热闹。
只康氏还虎着脸,她一想起昨儿的事就不高兴,虽想骂若芯两句,可到底念着她有了身子,压下性子同她说:“你虽保养的好,可凭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能像昨儿那样闹,伤了孩子怎么办?你那名声还要不要了?”
外头已然议论纷纷,说钟毓馆里的若芯姑娘,被老爷封了姨娘还不足,仗着有了身子就跟二爷作死的闹,难不成她还想做正经奶奶!
“我……”
柳氏忙道:“嫂子也别说她了,这孕妇都易惊易怒易浮躁,若芯原是个沉稳性子,我听说,昨儿也是受了些委屈的,小两口过日子,又年纪轻,哪有不闹别扭的,随他们去吧。”
康氏缓了缓神色,说道:“我已同钰儿说过了,那外室绝不会领进来,你大可放心。”
若芯身上一震,难怪刘钰早上答应的那样痛快,原是老爷太太的意思。
康氏说完,又同柳氏一起,反复嘱咐她如何如何养胎,才叫她去坐。
若芯便在靠窗的南炕上找了个地儿坐了。
不一会儿,刘铎的妾室宋姨娘走到她身边,也挨着她坐下,这宋姨娘是兰姐儿生母,已絮絮叨叨的同她说起闲话儿来。
“今儿又没叫吕姨娘来,晚上大爷回来,院子里又得不安生。”
秦穆菲素喜宋姨娘老实稳重,说话也算伶俐,除了平儿,出门常也带着她。
若芯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同她聊着:“她月份不小了吧,大冬天的在屋里养着才正正好。”
“你不大知道她的性子,她最是个喜欢应酬好卖弄的,可有大奶奶在,她别想在这府里使出一点劲来,倒不是说她没那本事,只是,一山不容二虎。”
一面说一面冲她比出两根手指,模样俏皮,看上去颇有些幸灾乐祸。
若芯看了宋姨娘一眼,想问她:她们是一山不容二虎,那你呢?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她一直认为,后宅里的女人争风吃醋抢男人,是极悲哀极无聊极可怜的,可她昨天又在做什么?她虽不是为着吃苏月锦的醋才闹起来,可满府里早就认定她是个妒妇,康氏说的对,她已毫无名声可言。
若芯扫了扫屋中女眷,目光落在王墨染身上,她肚子已经显怀,同吕姨娘一前一后,到明年四月就该生了。
宋姨娘偷偷在她耳边问:“可是觉着落秋与以往不同了?”
她以为若芯在看落秋。
若芯转头,一脸诧异:“落秋抬“姑娘”了?”
宋姨娘重重的点头,笑道:“二奶奶原是扭捏着不肯,她娘家人急坏了,好几拨人轮番来劝,这才答应。”
又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我听丫头私下里嚼,二奶奶同她娘家人说,说是钏二爷死活不肯,谁知道二爷推了几回,也就半推半就的成了,这不是在娘家人跟前儿打自个儿的脸么。”
若芯听的惊讶不已,宋姨娘还在说:“这位二奶奶进府一年多了吧,也该长些心,这府里的爷,都跟馋嘴猫似的,我可不信有谁能忍得住不去偷腥,结果呢,还不是巴巴的提拔自己人。”
宋姨娘越说越来劲,可见若芯不说话,埋怨道:“你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吗?我还想劝你呢,别跟你二爷闹了,你二爷再不是,也没把那外室领进来给你添堵啊,你说是不是?”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秦穆菲。
若芯叹了口气,心里一阵惆怅:“是啊,还闹什么,好没意思。”
看着宋姨娘因劝了她而笑的爽朗,若芯也会心一笑,她能看出来,宋姨娘在这府里十分知足,她是柳氏娘家一个不起眼的亲戚家的女儿,嫁来刘府做妾,又生了兰姐儿,这一路走来,又顺又稳,如今,刘铎虽不宠爱她,可因着兰姐儿,日常对她也嘘寒问暖,秦穆菲这个管家奶奶贤惠,对她更是关怀备至,她也没什么功利心好胜心,最难得的是,这样的日子她甘之如饴,也没什么不好。
宋姨娘又笑:“咱们倒省了这一桩糟心事,用不着假模假式的给自己爷们挑妾了。”
若芯苦笑一声,不再多想,一时无事,便也同旁人一样,向这话唠姨娘打听府中的闲闻八卦,宋姨娘话匣子收不住,一股脑的往外倒,什么这个小厮同那个丫头莫名看对眼的,哪个管事娘子给丫头穿小鞋的,讲的比说书先生还好,若芯支着耳朵听的聚精会神,听到精彩处,还咯咯直笑,过日子么,原就是这样,旁人看看你家的笑话,你听听别人家的热闹,没有谁能置身这俗世之外。
又过一会,兰姐儿走过来,钻到宋姨娘怀里,又盯着若芯的头饰看:“阿娘,你看,小婶婶的头花真好看。”
若芯摸了摸小姑娘胖嘟嘟的脸,抬手就要摘下那只折梅头花给兰姐儿玩,还没摸到,只听“哇”的一声,娴姐儿大哭起来。
谭松玲瞬间从炕上跳下去,走到女儿身边问怎么了,娴姐儿一面哭,一面指着自己的胳膊,嘴里说着:“疼…”
屋里人吓了一跳,全都围上来看,娴姐儿的奶娘见孩子哭,吓没了主意,尖声喊着:“都别碰姐儿的胳膊,都别碰。”
谭松玲慌的眼泪都下来了,听了奶娘的话,跪在地上半搂着女儿,生怕有谁不小心碰了她。
若芯走过去一瞧,见娴姐儿小胳膊直直的耷拉着,可不就是小孩子的手臂脱臼了,她忙同奶娘说道:“是胳膊脱臼了,快给孩子托上去。”
小丫头哭的狠,谭氏康氏又在,那奶娘慌了心神:“那得找个会托的呀,别给我们姐儿托坏了呀。”
这一来二去的耽搁着,娴姐儿便越哭越狠,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出主意,都不敢去碰,屋里一时乱成一团。
若芯见娴姐儿哇哇的哭的可怜,也顾不得了,几步过去,拿起她的小胳膊,捏着骨节儿,上下一使劲,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托上去了,又忙从自己头上摘下那只折梅头花,抬起娴姐儿刚刚脱臼的那只手,放到她手里,哄道:“这梅花,给我们娴儿玩。”
到底是小孩子,一得了头花,就忘了方才的疼,托上去的手也能动了,立时止了哭,被眼泪洗过的明亮眼睛,看着若芯,十分的有礼:“真的吗?谢谢小婶婶。”
见孩子不哭了,若芯心里一松,长呼了一口气,顿时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一抬头,谭松玲正怒目瞪着她,她身上发凉,这才后怕起来,好险,幸亏托上去了,不然……不然这位素日里待她好的大奶奶,怕不会杀了她。
若芯弱弱的说:“大奶奶,孩子,孩子哭的厉害,我,我一时心急……”
她想说,你等那有经验的老妈妈来给你托,莫说叫孩子疼半天,脱臼脱的越久越难托回去,这不是叫孩子干受罪么,可看着谭松玲骇人的神情,她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果然,所有女人的软肋都是孩子。
谭松玲低头见女儿高兴的把玩手里的头花,又伸手在她头上比了比,一时哭笑不得,她也觉出失态,方才她见若芯冲过来,差点就要去推她了,好在她当时蹲着身子,一时没晃过神来,不过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万一,万一托坏了怎么办。
折腾了这半天,又在那凉地上坐了坐,若芯一起身,便觉得腹中疼痛。
康氏已看过了娴姐儿,见孩子无碍,只松玲还虎着个脸,像是还在怨怪若芯自作主张,可毕竟没出什么事,她也不好斥责若芯什么,见她脸色发白,急道:“你可是身上不好?”
若芯也瞧着谭松玲不高兴,她心中隐隐委屈,胃里一股苦水往上冲,便告辞道:“太太,我想回去歇着了。”
康氏道:“你去吧,养胎的药按时吃,别跟钰儿那孽障一般见识,有什么事,叫丫头来报与我。”
若芯应了一声,扶着丫头的手出了长春馆,她胃里难受的想吐,可酸水还没呕出来,眼泪先下来了,丫头们连忙劝她。
她却是又哭又笑:“瞧我,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越发的矫情了。”
丫头们沉默不语,都觉若芯委屈,可又没人敢说:奶奶就不该管她,只紫嫣道:“我们方才都瞧见了,奶奶又受委屈了。”
若芯道:“你们都不许笑话我,等你们将来嫁了人就知道了,双身子的人原就这样,生阿元时也是,自己给自己委屈,都要哭一场才得排解,更别说旁人给你委屈受,便是平时不当事的事,也能叫人难受半日。”
白青道:“奶奶身子贵重,一分委屈都不该受。”
若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想到在这府里,大奶奶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就忍不住想哭。”
“奶奶原是好心,谭大奶奶那样通透人,怎么糊涂了,我瞧着奶奶再不出来,她那脸色就要开口骂奶奶了。”
“她是紧张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
她们主仆一行说一行往钟毓馆走,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若芯。”
众人回头,见谭松玲领着娴姐儿,身后跟着丫头婆子走了过来,她此时又变成了那个气定神闲无欲无求的大奶奶,同方才紧张女儿的样子判若两人。
若芯回迎了几步:“大奶奶怎么出来了。”
谭松玲瞧出眼前的女孩哭过,愧疚之心又重了些,她到底是个从小读圣贤书的名门贵女,待从方才事故中缓过来,才忙忙的带着女儿出来,想同若芯说几句话。
“娴儿闹着要来谢谢你呢。”
若芯一见谭松玲跟了来,心里什么委屈都没了,她想,虽有摩擦,这位奶奶还是真心待她的,双身子的人,便是有了委屈难受十分,一时高兴起来也能放大七八分,她忙蹲下身子哄娴姐儿,口中一长一短的问小姑娘最近又读了什么书,字练得怎么样,娴姐儿只还玩着她送的折梅头花,早忘了刚才的事。
若芯便同松玲一道,一面聊着一面往前走,一行人乌泱泱的,一直走至钟毓馆门口,谭松玲才告辞:“行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脸色不好,快去歇歇吧。”
说罢,领着女儿就要走,可没走几步,又停住了脚,她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若芯一眼,没头没脑的说:“倒是生个女儿好。”那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又说了个俗透了的理由给她:“女儿贴心嘛!”
说完笑了笑,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若芯哪有心思琢磨谭松玲的话, 她一手扶着莲心,一手摁住自己唇角,急急转身,快步冲进了钟毓馆, 又甩开身旁丫头, 奔向那槐树边儿, 呕了起来。
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全吐了出来,许是吐虚了, 身子一软, 就想在树上靠一靠,却被一只手拉向了另一边,刘钰一脸担忧的将她裹进怀里。
“怎么吐的这么厉害。”
“你不是出门了么?”
二人异口同声。
若芯结结实实吓了一吓,她一路躲着, 不想叫人看见她吐,却被这最不想的人撞了个正着,连忙打起精神, 忍住呕, 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天色尚早, 往常他是回不来的。
刘钰已扶着她的腰, 揽住她往屋里走去, 一面走一面说:“外头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也怕你在太太那儿不受用,刚还说, 你再不回来爷就去找你。”
他将若芯放到明堂的塌上坐下, 又给她抚了一回背, 已有丫头拿来一个痰盂, 放到她脚边备着,又拿来茶水给她漱口。
“可还难受,要不请许……”
若芯极力忍着,可还是一脸虚弱,她不妨刘钰在家,早知他在,她就该在外头吐完了再回来,见他又提请太医的事,忙打断他:“林湘园的落秋抬了姑娘。”
刘钰疑惑问:“谁?”
“钏二奶奶的陪嫁大丫头。”
刘钰依旧贴身揽着她,知她抵触太医,也就没再提,见她说起府中闲事,便懒懒的搭腔:“哦。”
“我如今身子重,也伺候不了二爷了。”
刘钰一愣,方才明白过来她提这事的意思,他低声笑了笑,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凑近了她耳朵说:“谁说你伺候不了爷……”说完,憋着坏笑把她的手往胸膛上摁,又来回的磨。
若芯忽就想起宋姨娘的话来。
“这府里的爷,都跟馋嘴猫似的,我可不信有谁能忍得住不去偷腥。”
她胃里一顿翻腾,又恶心的吐了一回,甩开他握她的手,气道:“我不会那些,外头的姑娘花样多,你找她们去吧。”
刘钰又一愣,哄她:“好好的,怎又生起气来了。”
若芯委实难受,因怕自己撑不住,再被刘钰瞧出端倪,又得张罗着给她请太医,便一心想将他撵出去:“瞧着二爷也不喜欢这院里的丫头,还是去外头好,我也能清清静静的养身子。”
以往听了这话,刘钰不恼也得骂她,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只又耐着性子硬梆梆的哄她:“别再使性子了,爷哪都不去,就陪着你。”
她脸色愈发苍白,好在莲心端了汤药进来,她赶着接过那药,急急的灌进嘴里,嘴角挂了涎液也没察觉,抬头见莲心给她使眼色。
刘钰满眼都是若芯,警觉如他,又怎会看不见她们主仆有事,他一面拿起若芯手里的帕子给她擦试嘴角,一面骂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莲心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药碗也磕出了声儿,她看了看若芯,欲言又止:“没,没事。”
若芯心中郁闷,一想到要日日这般应付身边男人,就觉头疼,心中狠狠想着,今儿一不做二不休,气他也好,赶他也罢,定要将这阎王爷从钟毓馆里请出去,最好十天半月也别回来,她的身子不正常,又不能叫刘钰看出来,与其天天如此,不如痛快闹一回,落个清净。
她抚着胸口,缓了缓,对莲心道。
“用不着避着爷,把他叫进来。”
不一会儿,常胜被莲心引进来,跪在塌前,恭敬请了一安。
刘钰见若芯叫了常胜来,先是惊讶,而后心里一紧,他瞪了若芯一眼,心中不免揣测:这女的要干嘛。
常胜倒是高兴了,他一瞧见二爷在,心里石头瞬间落了地,刚才莲心来叫他,说奶奶叫他去问话,他就提溜起一颗心,这节骨眼上,谁敢惹这祖宗奶奶,可二爷在就不一样了,他总归能瞧见,是奶奶逼迫他问话的,自就少了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