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落千山
陆清玄望了她一会儿,听见她气息变得均匀绵长,才站起身,回到御案前,继续看刚才那封奏章。
今日可能要迟一些才能批完了。
他执起笔,平静地想。
过了一个多时辰,宫人端来煎好的药。
宫人担心过了药效,小声地唤道:“娴妃娘娘。”
陆清玄抬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重新低头批复。
夏沉烟睡得浅,很快就被唤醒。
宫人端着药碗,说道:“这是刚煎好的药,已经试了毒,娴妃娘娘请用。”
夏沉烟坐起身。
宫人用汤匙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唇边。
这药带着苦恶味,让她想起了太后宫中的,香料与药味混合的气息。
她随意地问道:“试药的宫女是翠寒吗?”
翠寒,是太后送给她的试药宫女的名字。那日她回去之后,随口问了一句,便记下了。
宫人说:“不是翠寒。翠寒今日泻肚,是由永宁宫的太监小贵子试的药。”
陆清玄抬眸望过来。
夏沉烟的动作也顿住了。
她问:“何故泻肚?”
“奴婢听说,是翠寒昨夜吃坏了肚子。”
夏沉烟的月事向来不准,有时早几日,有时迟几日,谁也不能预料到她的月事今日会来。
但她还是说:“再换个人试药。”
宫人应是,端着药碗告退。
不一会儿,大总管推开御书房的门,走进来。
他脸色有几分苍白,大冷天里,竟然满鬓角的汗。
他极力平稳声线,对两人说:“启禀陛下,启禀娴妃娘娘,方才试药的宫人蕊月——中了剧毒,奴才已经让人去延请太医。”
……
永宁宫中,腊梅盛绽,潇湘竹却被细雪压弯了枝头。
庄美人——庄扶柳,已经跟永宁宫的人混得相熟了。
她今天下午来到永宁宫,听见夏沉烟去了景阳宫,倒也不走,只是坐在殿中读她的医书。
含星正盯着宫人们将礼物入库,小太监来禀报了这件事。
含星心里想,姑娘有几分看重庄美人,还是要去招待一番。
她等礼物全部入库、登了册子,去往偏殿。
庄扶柳坐在熏笼边读书。
含星笑道:“娘娘好生勤奋。”
庄扶柳笑着说:“算不得勤奋,趁着闲暇,随意看两页罢了。永宁宫里的炭火烧得旺,我少不得常来蹭蹭。”
这句话倒是真的,阖宫上下,炭火供应最足的三座宫殿,应该是景阳宫、永宁宫和仁寿宫。
谁也不敢短了帝王、太后和娴妃的炭火。
含星让小宫女上了茶,两人闲叙几句,一时间气氛融洽。
庄扶柳说:“娴妃娘娘十分倚重你。”
含星含蓄一笑。
庄扶柳笑道:“你这个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一对——莫不是还有个含月?”
她只是随意一说,含星的心却往下微沉。
含星脸上挂着笑,正打算找个话头囫囵过去,一个小宫女忽然匆匆忙忙走入殿中。
“什么事?”含星问。
小宫女喘匀了气,凝声说:“娴妃娘娘来了月事,在景阳宫吃药。那药——被人下了毒,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啪嗒”一声。
含星心中一跳。她转头,看见庄美人惊得连手上的医书都没拿稳,砸落在地上。
……
御书房中,陆清玄坐在椅子上。
他表情很淡,熏笼的火光在他脸上跃动,勾勒出几分忽明忽暗的光影。
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宫女和太监们,都压低了脑袋,连呼吸也放轻了。
只剩下熏笼中的炭火,偶尔爆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慎邢司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他们说:“启禀陛下,启禀娴妃娘娘,奴才们已查明,娴妃娘娘所用的汤药,被人下了断肠红。第一回 试药的小贵子,不知何时吞服了断肠红的解药,因而毫无异状。第二回试药的蕊月,因没有吞服解药,故而毒发。”
断肠红,是一百多年前,由安济坊的医女研发出的一味药。它可以毒攻毒,治疗多种病症。
但后来人们发现它被单独服下时,可快速致人死亡,且无色无味,无法被银针检测出来。
断肠红一时走俏,被朝廷严格限定了买药的要求。安济坊研制出解药,却只能在事先吞服。
陆清玄没有说话,御书房中一时落针可闻。
慎邢司的太监额上冒出冷汗,却不敢擦。
夏沉烟坐在美人榻上,问道:“那个试药的宫女呢?”
她的声音平缓,打破了凝肃的氛围。
太监连忙回道:“太医仍在急救。”
“叫他们尽心。”
“是,奴才这就去递话——陛下还有何吩咐?”
“再查。”陆清玄说。
慎邢司的太监应是,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退着走出去。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寒风卷进来,夏沉烟觉得自己有些虚弱。
陆清玄望了她一眼,挥手让宫人们退出去。
宫人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陆清玄走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想再喝一碗姜茶。”
陆清玄微顿,亲自去御书房门口吩咐。
他大概注意到了凉风侵袭会导致夏沉烟不适,因而只是隔着门帘,对门外的大总管下令。
大总管应是,不久之后,宫女端着姜茶进来。
宫女给夏沉烟喂姜茶,轻声道:“耳房中在重新煎药,娘娘恐怕要重新等一个时辰。”
“无妨。”夏沉烟说。
夏沉烟慢慢喝完姜茶,感到身体舒服了一些。这时候,有一个太监进来禀道:“试药的宫女蕊月救回来了。”
夏沉烟舒了口气。
“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她问。
“御医说,蕊月再静养三个月,便能痊愈,不会留下病根。”
夏沉烟让人给蕊月赏银,陆清玄也赐了名贵的药材。
暮色时分,重新煎熬的药,被送了进来。
夏沉烟喝过这碗药,倦意上涌,再次躺在美人榻上睡着。
陆清玄在批复奏章,用晚膳时,他本打算叫她。
但当他走到她跟前,看见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时,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命人将饭菜热着,等待她醒来。
雪停了又落,景阳宫和永宁宫中,今日不知有多少个宫人被此事牵扯进慎邢司。
夜幕低垂,瑞雪纷飞,夏沉烟在熏笼的火光照耀下醒来。
她看见窗外的天已经黑了,烛火荧荧,陆清玄仍在低头批奏折。
她一时有些分辨不清此刻的时辰。
夏沉烟坐起身,绒毯摩擦衣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醒了?”陆清玄问。
“是。陛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末。”
亥时末,宫中早已下钥了。
她感觉有些饿,陆清玄似乎有所察觉,唤了一声大总管的名字。
大总管很快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他笑道:“娴妃娘娘,这是今日晚膳,一直吊在炉子上,用小火温着,娴妃娘娘看看,可还合胃口?”
夏沉烟扫了几眼,问道:“就在这儿吃?还是去偏殿?”
大总管心想,自然是去偏殿吃,就连陛下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在书房用膳的道理。
“就在御书房吃。”陆清玄平静地说,“你今夜就歇在景阳宫,外头风雪太大,御医说,你受不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