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刀 第2章

作者:青酿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作者有话说:

注1:沈乾夕,取自朝乾夕惕之意。

注2:凌恒,取自《七谏·自悲》:“凌恒山其若陋兮”。此名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境,只不过屈原写的是北岳恒山,杜甫写的是东岳泰山。

后文会再写关于他们名字的事情,但先做个标注~

第2章

自下过那场雪,天气一下子就冷了起来,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以保存屋里的温度。月亮移至天幕正中,又逐渐西斜,已经是深夜了。

舒泠已三日未出客栈,体内余毒也已完全消解。此时屋内一片漆黑,她正闭目盘膝,坐在床上,脑中默念心法,缓缓调整气息,感受空气的细微流动——这是她十几年来,几乎每日都要做的功课。

突然,她睁开眼,眉头微锁,目光移至北侧窗子,随即听见窗上响起有规律的轻叩声,先是一下,再是两下。

“我在。”舒泠的肩膀放松下来,向前移动身子,双腿从床沿垂下。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色影子闪进房间,又将窗户轻轻掩上。屋内仍旧一片漆黑,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纸,照着一坐一站的两个模糊轮廓。

“葛覃。”舒泠静静开口,却只念了这两个字。

“你这次,太不小心了。”葛覃默了默才道,语气冷而肃,如同冬日的夜色。

“抱歉。”舒泠微微垂下头。

“你居然在临平县停留了三日。”葛覃冷冷道,“已经有人怀疑到这家客栈了。”

舒泠一惊,猛地抬头望向那个站立的黑影,有些不信:“可没有人……”

“是我帮你处理了。”葛覃接口,语气仍旧冰冷。

“……多谢。”顿了顿,舒泠又加了一句,“抱歉。”

“算了,毕竟是你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葛覃似乎不打算追究,转移话题道,“义父让我给你新的任务。竹醉山庄庄主,江正则。详细情况,都写在这里。”说完,他将一个信封递给她。

“好。”舒泠接过,将信放入怀中。

“竹醉山庄和江庄主实力不弱,又赶上寿宴,鱼龙混杂,一定会严加看守,不可轻敌。”

“嗯,我知道了。”舒泠点点头。

“你,”葛覃似乎略微犹豫,“为何没吃我给你的药?”临行前,他交给舒泠几颗药丸,叮嘱她行动前吃上一颗,以防目标用毒。目标果真用了毒,舒泠却没有吃药,不然,也不至被人追了一路,险些危及性命。

舒泠微顿,垂睫道:“我以为……抱歉。”她似乎不善辩解,半晌还是道了歉。

“算了,反正你足够应付。”葛覃仍未追究,最后道,“我走了,你万事小心。”他的语气始终平淡冷静,说完这句,他走回窗边,打开窗子,轻轻翻了出去。

听得屋顶上脚步声远去消失,舒泠也站了起来,将佩刀在腰上仔细拴好。已经有人摸到这个县城,那即使她不点灯,不近窗,这里也不再安全了。既然有了新的任务,目的地也很明确,不如趁着夜色,这就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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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丰县里,商铺琳琅,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如尘世喧嚣。孩子们手里拿着几枚铜钱,三五成群,笑闹着挑选玩具。舒泠在街上独行,黑衣太显眼,她已换上一件浅灰褐衣。这几日她特意留心,没有任何人跟在她身后,看来追踪之人,已经被葛覃彻底处理干净了。她看过信,任务不急,似是因竹醉山庄守备严密,不易得手,义父竟给了她半年期限。但期限长短,于她并无分别,她只是到达目的地,然后,出刀,杀人。

下一个县城离得远,天黑前是赶不到了,不如在此地休息一晚。如此想着,舒泠便停住脚,转身迈进左手旁的一家客栈。

然而,才迈进右脚,她就不由得一顿。

正坐在堂中,桌上摆满食物,眉目间笑容心满意足,一身白衣绣着雪青色流云花纹,市井间尤显得干净清雅——这不是那日,救了她的人吗?

但,舒泠只停顿了一瞬,左脚也跨过门槛,向门旁柜台走去:“掌柜,一间房。”

“好咧,姑娘,二楼左数第三间空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店里的伙计。”

“嗯。”舒泠淡淡应道,付了钱,拿过房牌,转身向楼梯走去。

舒泠说话时,沈乾夕听出了她的声音,待她转身,他便扬声招呼她:“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说实话,若非她清冷平淡的声线实在少闻,沈乾夕还真的认不出这个毫无特点,放进人堆里,最先就会被忽视的一张脸。

舒泠脚下微顿,应了一声:“嗯。”

“姑娘才到,还没用过午餐吧?可否请姑娘同坐?”知道她不善交际,沈乾夕也不恼,仍然笑着邀请她。

“不用。”舒泠没有犹豫,淡声拒绝了,说完也没再看那一桌人,又继续走向楼梯,上了楼。

看着舒泠的背影,沈乾夕不由得怔了半天,才转头问凌恒:“我有那么招人讨厌?”

“楼主,当然不是……”

“可能是我唐突了,毕竟仅有一面之缘,有所防备,再正常不过。”沈乾夕摇摇头,不再计较舒泠的事,“不想了,等我吃完……咳,等白长老和罗长老回来,咱们也该走了。”

“说起这个,楼主,刚才白长老有消息过来,说他和罗长老先去章平县安排事宜,就不回来了。等楼主抵达,他们二人再迎接楼主。”凌恒道。

沈乾夕皱了皱眉头,手里筷子也顿了顿:“就这样?”

“是,因为您在吃饭,所以白长老送来的书信暂且放在我这里。您现在看吗?”凌恒从怀中拿出信封,给沈乾夕过目。

沈乾夕瞟了一眼,没有接,手中筷子又动了起来:“不用,先吃饭吧。”眸色似乎染上深意,“菜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是。”凌恒收回手,静默立在一旁。他知道,虽然楼主确有才能,但他毕竟年轻,继任也才不到一年,楼中长老并非全部诚心臣服,白长老和罗长老此番擅自行动,也没有事先经过楼主同意。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次,楼主嘴上说无事,但他心里,恐怕并非真的无动于衷吧?

沈乾夕不紧不慢地继续吃饭,然而这满桌珍馐,已不再如刚才美味可口。白长老和罗长老对他并不全然信服,听命于他,大多只是看着父亲的面子,他的叔叔更在身后虎视眈眈,等着他露出破绽,将他拉下楼主之位。楼中弟子,也不知有多少是他的人,又有多少是叔叔的人。做这个楼主,真的不如想象中容易啊。

这一顿午饭,因为各怀心事,所以吃得异常安静。终于吃完了,沈乾夕放下筷子,长呼了一口气,起身对凌恒说:“去叫大家准备吧,一刻钟后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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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第一次和第二次相遇,沈乾夕都觉得是偶然,那么,当他第三次看见舒泠跨进客栈,登上二楼时,他不得不认为,这根本不是巧合。显然,舒泠也有同感,当沈乾夕再次叫住她时,她停住脚步,没有立即离开。

沈乾夕看着她,满脸疑惑和惊奇:“姑娘,虽说相逢即是有缘,可短短数天之内,咱们已经碰了三次面。我实在好奇,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要去往何处?”

舒泠心中也难免讶异,但她神色未变,脸上仍平静如常:“竹醉山庄。”

“竹醉山庄?”沈乾夕一怔,继而却笑了,“难怪总能遇见,我们也要去竹醉山庄,姑娘你也是?你也是去给江庄主祝寿吗?”

舒泠微微一顿,她不是去祝寿的,她是去杀人的。但她不善说谎,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不免沉默起来。

然而,沈乾夕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迟疑,他摇了摇扇子,笑着邀请她:“姑娘似乎并无随行,既然顺路,不妨一同前往如何?”

舒泠皱起眉,他难道,竟把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但她只是去杀人,找不到理由和他人同去,就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

说完,她继续向前走去,越过沈乾夕,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沈乾夕吃了个闭门羹,无奈地撇了撇嘴,却听见凌恒在叫他:“楼主。”

他转过身,凌恒就站在门边,望着他,脸色似乎不太好。

他忙走回屋内,将门关上:“怎么了?”

“楼主,您是否太轻率了?怎能随便邀人同往?”凌恒听见了沈乾夕和舒泠的对话,忍不住责备道。

“只有一个人,能出多大事?”沈乾夕却不以为意。

“那也不妥,她身份不明,您忘了?那天晚上她穿一身黑衣,又中了毒,说不准正被仇家追杀,她仇家是谁就更不清楚了。这种种事端,不知是否会给您带来麻烦,怎能带着如此可疑之人上路?”

凌恒脸色阴郁,沈乾夕听了,却摇着扇子笑起来:“哈哈,凌恒,你实在多虑了。看她大摇大摆,上街住店,不像正被人追杀。再者,如果她身份可疑,图谋不轨,也不会如此冷淡地拒绝我的邀请了,不是吗?”

“楼主!”若非沈乾夕终究是楼主,他不能过分无礼,凌恒真想一拳打上那张笑得八面春风的脸,“咱们根本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她腰间配刀,肯定会武功,您若与她同行,实在太危险了!”

“不要激动嘛,我也没说非带她一起走。我当然看见她有刀,不过,她终究只有一个人,能打赢你和我?更况且,菀青也在。”顿了顿,沈乾夕忽然抬起头,对着房梁一角的阴影笑道,“菀青,你觉得如何?”

安静片刻,那片阴影里飘出人声:“楼主,她的武功,恐怕在我之上,还是小心为好。”

“您看,菀青的判断,您总该相信了?您快打消与她同行的念头吧。”凌恒连忙趁热打铁。

“楼主,这种小事,不要再问我,也不要总是叫我。外人众多,以免暴露。”菀青的声音轻轻飘来,然后那片阴影又陷入了沉寂。

“好好,知道了。”沈乾夕应了一声,目光却渐而深邃,“没想到,竟比菀青更厉害——这倒是个机会。”

“楼主?”凌恒一怔。

沈乾夕笑笑:“我再去找她一趟,你不用跟去。”说完便开门走了。

凌恒仍在屋里,心中仿若有什么一跳。刚才楼主,似乎,是做了一个他不能明白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注3:葛覃,取自《诗经·国风·周南·葛覃》,后文会再详说。

注4:菀青,取自《九叹·忧苦》:“菀彼青青。” 此处“菀”读作yù,指草木茂盛的样子,本文读成wǎn。

虽然是架空历史,但还是用真实历史中的作品取了名字_(:зゝ∠)_

舒泠就是舒泠,没有任何讲究。

第3章

沈乾夕轻轻叩了叩门。

“是谁?”随即,屋内传来舒泠的问话声。

“是我,那个……”沈乾夕这才忽然意识到,她根本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屋里脚步声响起,舒泠将门打开,神色冷淡地望着门外的人:“什么事?”

“能先……进去说吗?”沈乾夕问,走廊上人来人往,毕竟不方便。

舒泠没有说话,顿了顿,侧身让开门。

沈乾夕笑着轻轻点头致意,迈进门去,舒泠在身后关好门,再次问道:“你有何事?”

“我是织凤楼,沈乾夕,朝乾夕惕当中二字。姑娘直呼我的名字即可。”沈乾夕还是先遵守礼节,拱手介绍道。

“嗯,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舒泠仍然面无表情。

“我……”话说到这里,本应由舒泠介绍自己,可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沈乾夕一时竟没想好该如何接话。而且,看她毫无波澜的表情,她似乎没听过织凤楼和他的名字?她真的是江湖人吗?就算不熟悉,也总该有所耳闻吧?简直太打击人了。

腹诽片刻,沈乾夕才收敛心神,继续说明来意:“是这样,我刚才回房考虑了一下,还是想邀你一起同行。虽然姑娘似乎会些功夫,可一路无人照应,万一遇到危险,有个帮手,总好过单打独斗不是?更况且,姑娘一人,不会觉得无聊吗?”

舒泠听了,目光沉下几分,眉头也微微蹙起,却没有说话。

无聊?她从不觉得。危险?她还真没考虑过。

舒泠不说话,沈乾夕也无从得知她在想什么,只好继续试着说服她:“反正咱们同路,虽然我走得比较慢,但离庄主寿宴还有几个月,我算着时间,保准不会迟到。别的不说,与我们一起,路上肯定更有意思,也比你自己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住得好,如何?”

“不是……住同样的客栈吗?”

沈乾夕又是一怔,怎么这姑娘,总是不按常理回应呢?沈乾夕是商人,常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但没有一个人和舒泠相似。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交谈,甚至交流的压力。

可目的还未达成,即使交流不那么顺畅,他也不能就此放弃。定了定神,他略有尴尬地笑道:“只是打个比方,至少吃得好,玩得好。沿途有许多好风景,我还知道不少地方小吃,店面不起眼,却比大酒楼的味道纯正。这一路,酒钱菜钱我来出,保证让你不虚此行,如何?”

“我不感兴趣。”

他费半天口舌,谁知舒泠开口就是拒绝,还是面无表情,十分冷淡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