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酿
直到容疏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从失神中唤回:“舒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哈哈哈,看来我们其实很有缘分嘛。”
听闻此言,舒泠收回注视着沈乾夕的目光,冷冷看了容疏华一眼,却没说一个字。
“不是吧,难不成我这张脸太过平凡,已经被遗忘了?”容疏华愁眉苦脸地嘟囔着,沈乾夕则轻叹了一口气,笑道:“舒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嗯。”舒泠点点头,以示回应。
“你……是永昌县人氏吗?或是,到此地办事?”沈乾夕又问。
许久不见,舒泠竟似比原先更加寡言,沈乾夕想,如果他不想办法找些话题,他们两人之间,肯定只剩下沉默了。
“不是。”舒泠声线清冷,静了静,又加上一句,“这里的事,已经做完了。”
“那,你接下来要去何处?”许是意识到他问得太突兀,沈乾夕又立即解释道,“我只是在想,这次不知是否有幸,还能与舒姑娘同行。”
不知为何,面对各种商谈酒局都毫不怯场的沈乾夕,此刻却有些莫名的紧张。他紧紧攥着手中折扇,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目不转睛地望向舒泠,等着她的回答。
始终站在一旁,满脸促狭的容疏华见到沈乾夕的神情,险些笑出了声。他也不说话,勾着嘴角看着面前二人,好像在欣赏一场好戏。
舒泠微微抬起头,看着沈乾夕,似乎犹豫稍许,才淡声道:“黎州。”
这两个字出口,容疏华愣了一下,沈乾夕却笑起来,神色似乎也变得晴朗:“舒姑娘,我也要去黎州,咱们又同路了。不如还是一起走吧,如何?”
舒泠眉心轻蹙,却未回答。
“这次凌恒和菀青都不在,我比上次更需要一个护卫,你若不介意,不如再护送我到黎州如何?”沈乾夕见舒泠没有立即拒绝,忙再接再厉道,“当然,一路食宿费用,都由我来负责。”
舒泠看着眉飞色舞的沈乾夕,又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点头:“好。”
“啊,那,那我,我……”没想到舒泠就这样答应了,沈乾夕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对了,舒姑娘,你是准备休息吗?或是想吃点东西?我还是把大家叫回来吧,我们明日再……”
“不用了。”舒泠打断他,语气微有无奈,神情却丝毫未变,“这就走吧。”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咱们可要两天以后,才能到下一个镇子呢。”
“不用,走吧。”舒泠摇了摇头,便又转身,向外走去。沈乾夕忙快走两步,和她并排走向街旁等候的弟子。然而——走在最后,望着二人背影的容疏华,他眉心微沉,嬉笑神色早已一扫而空,墨色瞳孔映着漫天飞雪,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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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前,苍目山上。
听完樛木的禀报,萧麟趾紧紧握着手中茶杯,心中怒火越烧越旺。十厢楼内一时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寂静而压抑的气氛,令所有人都紧张万分。
许久,萧麟趾才长长吐了口气,松开茶杯,杯上已多出数道裂痕。他的目光扫过楼中众人,冷言开口:“十杀手之外,都退下吧。”
“是。”众人听令,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忙依次退出屋子,很快,屋子里只剩下五个人。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事先调查清楚,做好防范,这才被织凤楼利用,导致计划功亏一篑,请义父责罚。”樛木半跪在萧麟趾面前,低着头说。
“你起来吧。”萧麟趾语气稍稍放缓,然而神色依旧冷峻,“这次的事情,不怪你。”
“义父……”樛木一顿,却未起身,“但终究是因属下疏忽,才导致计划失败。义父宽宏,属下心里却……”
“好了。”萧麟趾打断他,语气略有不耐,“起来吧,卷耳也起来。”
樛木和卷耳这才应了是,从地上起身,萧麟趾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责罚你们,也于事无补。这次的事就先且不提,你们以后,将功补过吧。”
“是,多谢义父。”樛木和卷耳一齐应道。
“当务之急,是今后行动。”萧麟趾再次扫视众人,声线冷定,“汝坟、汉广和桃夭进展顺利,西南边境,已出现小规模动乱。景宫那边,葛覃也已成功潜入,只待寻到时机下毒。橘井坛并非我们最终目的,这次失败,不会影响大局。”
顿了顿,萧麟趾的声音又冰冷几分,“然而,织凤楼沈乾夕,已不止一次同我们作对,去年暗杀竹醉山庄江正则,被他大肆利用,今年他又联合太子,利用我们,取代了橘井坛之位。他当我赤月组织软弱可欺吗?”
“义父,您的意思是……”樛木凝起眉头,“要除掉沈乾夕?”
第33章
“正是。”萧麟趾将目光转向樛木, “赤月组织,绝不可平白吞下这口气,传了出去, 只会叫人看轻。”
“义父所言甚是。”卷耳接口, 满脸愤懑之色, “沈乾夕欺人太甚,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只沈乾夕,橘井坛里, 有一位从不露面的神医, 叫莫君亦,是洛坛主的师弟。这次解毒药方迅速写成, 恐怕正是他所为。”萧麟趾又缓缓道,“不知他是否与沈乾夕联手了, 这个人, 也要一并除去。”
“莫君亦我不了解, 只是,织凤楼和朝廷素有来往, 如今又得橘井坛一半兵力,那沈乾夕,听说也是个谨慎的人,护卫从不离身, 还有暗卫跟着。他自己也有些功夫,暗杀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呢。”说话的是一个长得有些女相的年轻男子,一双桃花眼里正露出深思。
“兔罝说得不错, 沈乾夕, 并非一个小角色。”萧麟趾赞同道, “你们不妨各抒己见,樛木,你可有良策?”
“义父。”樛木尚未开口,一旁芣苡却忽然主动请缨,“沈乾夕终究是个男人,听说尚未娶亲,所有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女人。关雎姐要为您收集情报,不便出手,不如就让我去,如何?”
“这……是不是太危险了?经橘井坛之事,他必然要多留几分警惕,你对于他,终究是陌生人,如此贸然接近,沈乾夕难道不会怀疑?”樛木却皱了下眉头,出言表示反对。
“我也觉得不妥,芣苡,你当每个男人都会中美人计呀。”兔罝睨了芣苡一眼,不以为然道,“远的不说,现在这屋子里,你的美人计啊,也就对樛木大哥能起到‘一丁点’作用了。”
他特意在“一丁点”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一边说着,一边勾起嘴角,向樛木打了个眼色。
“那,那些普通人,当然不能和咱们十杀手相提并论。”芣苡争辩道,即使屋内光线晦暗,也能看出她的脸色微微发红。
“咳咳。”樛木咳嗽两声,掩盖掉脸上的些许不自然,“沈乾夕一向谨慎,织凤楼实力也不可小觑,义父,属下倒有一个提议。”
“说吧。”萧麟趾道。
“义父想必知道,舒泠和沈乾夕曾有数月之交,让她接近沈乾夕,伺机刺杀,比其他人容易许多。就算最后终究被识破,以舒泠武功,也有更大胜算。”顿了顿,樛木又道,“至于莫君亦,属下以为,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难题。”
听了樛木的话,萧麟趾目光微闪,他沉思片刻,最后终于点点头:“也罢,就让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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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舒泠到达橘井坛,却发现莫君亦已经死了。
整个橘井坛空无一人,只有那一方墓碑,孤零零地伫立在树影一角。树上叶子已经落尽,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穿过光秃秃的枝桠,毫无遗漏地轻摇而下,衬得这院落更加寂寞和萧条。
舒泠没有停留太久,她在墓碑前稍稍驻足,便又从墙头跃出,向南而去。
收到萧麟趾的命令时,她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质疑。她虽然曾经认识沈乾夕,可他们只有不足百日的萍水之缘,而她,始终是赤月组织的杀手。
织凤楼在黎州,明州正南方,中间只隔一条泯江。沈乾夕应该已经回去了,不知她能否赶得及,在他回到织凤楼之前,成功完成刺杀。
舒泠一边想,一边踏进城门附近的一间客栈。她接连奔波数日,接下来恐怕仍要一刻不停地赶路,还是在出城前休息片刻,备足干粮,方为上策。
然而,刚刚踏进客栈大门,看见迎面走来之人,她的脚就顿住了。
她要追赶的人,她要杀的人——那个身着月白长衣,衣角绣着云雷花纹,手中握着白玉折扇,笑容温和清朗的英俊男子——就在她面前。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她的心底,出现了握刀以来的第一次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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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一路,沈乾夕、舒泠和容疏华三人的相处模式,和先前几乎一模一样。容疏华依旧没个正经,沈乾夕依旧热衷美食,舒泠也依旧沉默少言,大多时候,她只安静地跟在沈乾夕身后,随队伍一同前行。
初遇时的无措渐渐消失,沈乾夕又变回那个八面玲珑的商人。舒泠仍睡在沈乾夕隔壁,如果不得不露宿郊外,她依然和沈乾夕同睡一车。不过,已经过去几天,她却迟迟没有动手。
因为,几乎寸步不离跟在沈乾夕身边的,不只是她,还有容疏华。除了平时赶路,就连沐浴和如厕,容疏华都始终跟着沈乾夕,唠唠叨叨,说些在她听来完全没有意义的话。
就这样,一行人一直走到江边。泯江是越国最大的河流,从东至西,将整个国家分作南北两方。江水滔滔不绝,一浪浪冲刷着两岸,又长啸着退去,溅起千千万万的破碎琼珠,满目缭乱。
“我们就要过江了。”弟子去筹备船只,沈乾夕也准备向容疏华告辞,“等你我忙过这阵子,再找机会见面吧。”
“就这样?”容疏华拧紧眉头,却问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什么就这样?”沈乾夕果然没听懂。
“就一句话,你就要把我赶走?”容疏华嘴唇一扁,做出委屈状,“你既不设宴,也不给我饯别礼,我不走。”
“别闹。”沈乾夕哭笑不得地看着容疏华,“是你说有急事,要赶紧回去,我就在这目送你,你快走吧,省得误了正事,还要赖在我头上。”
“嗯……”容疏华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你如此草率,我改主意了,我要和你一起过江。”
“你,究竟是谁草率?”沈乾夕干脆直接拉过容疏华,把他往泯江下游推,“你催促我一路,怎么这时候,又不着急了?”
“哎呀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要推我。”容疏华被沈乾夕推着,一边手舞足蹈地嚷嚷,一边向下游走了十几丈远。离开众人,容疏华忽然停住脚,脸上玩闹的神色瞬间一扫而空。
“乾夕,我和你一起过江。”他的语气,也变得沉稳而郑重。
“怎么了?”沈乾夕停下脚步。
“我不放心。你的人大多先行一步,回去织凤楼了,凌恒和菀青也不能立即来接你。如果我走了,你身边剩不下几个人,武功也都不行,万一……万一遇上什么,我怕你有危险。”容疏华忧虑重重地开口。
沈乾夕一怔,随即笑了:“我第一次见你如此担心我,怎么,你武功很好?能够保护我?”
“我不是在开玩笑。”容疏华拍掉沈乾夕放在他肩上的手,脸色不豫。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沈乾夕笑着保证道,“就算一个侍卫都没有也不要紧,我武功可比你高,更况且,舒姑娘……”
“舒姑娘舒姑娘,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我装傻?”容疏华打断他,脸上不由得浮现怒色,“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外人?你知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沈乾夕静了一静,然后他轻叹着,嘴角微微一哂:“你也知道了?”
“你——你知道?”容疏华一愣,继而他真的愤怒起来,“你知道你还让她做你的护卫?还整日把她带在身边?还不让我和你一起过江?你——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不要激动,你看,这些天不都没事吗?上次我们一起走了几个月,不也始终没出事吗?”沈乾夕忙安慰他,“不用担心,就算她是杀手,但我想,她不会对我出刀的。”
“你怎么……你怎能如此天真?”容疏华的神情,渐渐由愤怒变为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是舒泠啊,青寂刀舒泠!她说要去黎州,织凤楼就在黎州,乾夕,你如何能断定,她的目标不是你?如果她出刀,恐怕只有我们二人合力——不行,恐怕需要你我再加上由仪,加上随行所有侍卫和暗卫,才有一线可能胜过她啊。”
沈乾夕的笑容终于渐渐消退,他静静望着容疏华,轻声叹息:“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不会的,你一向谨慎理智,你另有其他打算吗?”容疏华不死心地又问,或许这一次,沈乾夕就像竹醉山庄那时一样,想利用舒泠,做些什么?
然而,沈乾夕却依然轻轻笑着,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不相信。”
容疏华沉默了。
两人在浩荡江边沉默而立,江水砸碎阳光,飞溅在两人的长衫上,洇出一晕晕迷蒙水痕。沈乾夕毫不躲闪地望向容疏华,目光安稳而坚定,又带了几分恳求。
终于,容疏华移开了目光。
“够了……我知道了。”他闭了闭眼,不敢再看。江风肆意,日光昭然,沈乾夕那决然却又温暖的目光,或将是他一生也无法拥有的勇敢。
“我知道了。”容疏华安静地重复,抬眸,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我同意你带上舒泠,同样,你也必须同意,我和你一起过江。”
沈乾夕笑了笑,轻叹着点头:“好。”
第34章
容疏华与沈乾夕一同走回, 告诉众人更改了行程。他的决定,自然无人提出异议,然而舒泠的眸色却略微沉了沉。
未及她细想, 容疏华就笑眯眯地凑上前, 眉眼都弯成了月牙:“舒姑娘, 我还要再和你们同行几日,不知你是哪里人,是否乘过江船。我跟你说, 泯江江浪, 可不是一般凶猛,若遇上风暴, 说不定……哎,你别走啊, 我还没说完呢!”
舒泠根本不想理他, 径自转开身子, 走到一旁。过了江,向南不远, 就是织凤楼,容疏华如果仍然寸步不离沈乾夕,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手的时机?
虽说,她大可连碍手碍脚的容疏华一并杀了, 可是……不远处有暗卫跟着他们,分辨气息,与先前织凤楼暗卫不同,大约是容疏华的暗卫。
倒并非担心不敌, 只是, 距离织凤楼, 终究还有些时日,动静闹大,于她无益,或许,现在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既然如此,就,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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