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酿
“殿下,殿下饶命!”几个太医不住地磕头,地板咚咚直响,仿佛长在他们脖子上的根本不是脑袋,而是一块怎么砸都砸不坏的石头,“臣等已竭尽所能,绝不敢有半分怠慢,实在是,实在是公主病情闻所未闻,臣等无能,求殿下恕罪,求殿下饶命!”
“别敲了。”容疏华不耐烦地说,“别吵到公主休息。”见几个太医都慌忙止住磕头,但仍伏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战栗,他心里更是涌起一股烦躁,“你们都是越国数一数二的医者,朝廷养你们这么多年,如今你们却说公主之病闻所未闻,你们不会治——公主究竟得了什么病?”
“回,回殿下,”刘太医颤抖着禀报,“公主始终昏迷不醒,高热不退,但偶尔会……手脚挣扎,神色痛苦,脉象,脉象时缓时急,时强时弱,凌乱异常。恕老臣直言,公主恐怕,恐怕并非生病,更像是,像是中了毒……”
“你说什么!”容疏华噌地起身,绕过几个太医,走到床边,拉开帘子。床榻上紧闭双眼,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的女子落入他眼中,仿佛一把重锤当头砸下,他从头到脚,一动也不能动。
他虽然不曾学习医术,但是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将死的人。
现在,他只看一眼已彻底明白,她的面容,是——死相。
半晌,容疏华将床帘仔细卷起,轻轻坐在床边,捧起赵瑜媛的手,神色柔和而小心,与刚才那个狠戾残暴的太子判若两人。然而,那些太医依然神色惶恐地跪伏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偷偷抬起头来。
“瑜媛,等着我,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容疏华俯下身子,在赵瑜媛耳边低声喃喃,“天下这么多人,一定有人能够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他微微侧头,在赵瑜媛烧得滚烫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冰凉的吻。然后他直起身,又将帘子挂好,转头冷冷扫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医,声音仿佛结了冰:“好好照顾公主。”
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迈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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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拂晓,晨光初起,舒泠就被院中的人声吵醒了。
“小声一点,舒姑娘还在睡呢。”门外响起沈乾夕笑意清朗的声音,“你们先去吃早饭,我等舒姑娘起来,咱们晚一些再出发。”
“是,楼主。”几个弟子笑应着,一起向外走去。沈乾夕对舒姑娘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只不过那舒姑娘始终清清淡淡的,恐怕楼主还要再多花些功夫才行。
舒泠听着屋外人群笑声渐渐远去,彻底怔住了。
怎么可能——沈乾夕,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在床上愣怔许久,才终于回过神,将眼底的惊诧和困惑收敛起来。她起身穿衣,简单挽起头发,当她打开门时,神色已重归平淡。
“舒姑娘,你起来了?昨晚睡得如何?”沈乾夕正坐在廊下晒太阳,听见身后动静,他转过头,浅笑着向舒泠问好。
舒泠踏出屋子,看向沈乾夕。晨光里他的笑容清润而明朗,在寒冷冬日显得更加温暖——令她根本无从开口。
“那,你饿不饿?咱们去吃东西吧。”见舒泠望着他沉默不言,沈乾夕笑了笑,起身邀请她,“吃过早餐,就该继续赶路了。”
“嗯。”舒泠淡淡点头,跟在沈乾夕身后,向前厅走去。沈乾夕脸上毫无中毒之相,神色间也毫无异常,似乎并未察觉她昨夜的举动。
为什么?难道,沈乾夕竟是百毒不侵之体?难道葛覃的毒药,恰巧对他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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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舒泠比前些日子更加寡言,对沈乾夕的话已经完全不做理会。沈乾夕知道,她下毒不成,今日见他毫发无伤,心里定然惊疑不已,但……他现在只希望,他们可以暂时不去考虑鲜血和刀剑,好好享受一下今日难得的明媚阳光。
至于其他的……他也不知道。
“舒姑娘,再往前走两个镇子,就是长平郡了,织凤楼就在那里。你原先说你要去黎州,但黎州地广,不知你具体要去何处,反正我没什么要紧事,不然我送你一程吧?”沈乾夕问道,见舒泠仍在出神,毫无回应,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舒姑娘?”
舒泠一惊,下意识地退开一步,眼中瞬间凝出冷光:“什么?”
“呃,那个,我就是问问你,你接下来去何处?”沈乾夕一顿,忙解释道,“再往前走两个镇子,就是织凤楼所在的长平郡了。不知你是否要继续南下,我先送你过去可好?”
舒泠闻言,目光一滞,随即淡淡转开眼:“我也去长平郡。”
“真的?那你是否想顺道去织凤楼转转?”沈乾夕似乎十分惊喜地笑起来,“织凤楼有几个好厨子,比皇宫御厨不遑多让,哦对了,凌恒也在,你想不想去和他打个招呼?”
“不必了。”舒泠垂了眼,淡声拒绝道。
两日之后,就到织凤楼了,可沈乾夕依然活着,毫发无伤。她该……怎么办?
第39章
这一日, 沈乾夕与舒泠二人各怀心事,吃过晚饭,舒泠回房休息, 沈乾夕却独自在桌前坐了半晌。想到舒泠昨夜竟对他下毒, 又想到明日回织凤楼, 他们就要分别,再见不知何日,他不禁觉得十分憋闷, 干脆拿着扇子, 到街上闲逛散心去了。
舒泠同样心事重重,距离织凤楼只剩一日, 她必须在此之前动手。可是,她究竟该如何做?出刀吗?或者, 再次下毒?
她一边思索, 一边推开房门, 才迈进一只脚,就看见了屋内静立的黑影——葛覃。
是啊, 已过去两日。舒泠回身关上房门,心里暗想,她竟都忘了,葛覃该来了。
关上房门, 屋子复又陷入沉重的黑暗,葛覃的声音冷然响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没有——”舒泠脱口反驳,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太过凌乱,她瞬间收了声, 又静了静, 才低声解释, “我两次下毒,但不知为何,他并未中毒。”
“并未中毒?”葛覃闻言,也不免讶异,“你确定,他碰到了毒药?”
“我……没有亲眼见到,但应当无误。”
“奇怪,难道沈乾夕,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葛覃沉吟片刻,最后摇了摇头,“罢了,此事以后再议,你现在打算如何?”
“我……不知道……”舒泠垂下头,实话实说。
“不知道?”葛覃不由得反问,舒泠的回答竟如此荒谬可笑,“难道,你打算在织凤楼里动手吗?”
舒泠仍垂着头,再次沉默。
葛覃亦默然,望着舒泠,半晌,他凝声道:“我根本瞒不了多久,义父应该,已经知道此处情况。”
舒泠一惊,猛地抬起头,似是想从葛覃的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却发现,夜色漆黑,她根本看不清葛覃的脸。
未及她细想,葛覃又道:“既然你已出手,现在,还有什么可迟疑呢?”他放缓语气,忽然变得像一个谆谆教诲的长辈,“我的方法不适合你,舒泠,用青寂刀吧。”
舒泠怔了怔,她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听见葛覃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安静稍许,她眸子里的光终于渐渐沉寂:“好。”
她说完这句话,葛覃也沉默下来。
空气寂静如幽冥,很久以后,葛覃忽然轻叹道:“我还有他事,不能再等你。我先走了,事成之后,你自行回去。”
“好。”
“我再相信你一次,别让……义父失望。”葛覃说完,又看了舒泠一眼,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他终究只是沉默地转身,翻出窗外。
夜色如墨,他的身影,很快消融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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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子时三刻,舒泠在房中静静坐了一个时辰,才将杂乱无章的心绪全部平定。门外不闻任何响动,只有街上,遥遥传来巡夜官兵脚步声。这个时辰,所有人都已沉入睡梦。
该是她行动的时候了。
舒泠睁开眼,握紧手中长刀,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虽然她不知道沈乾夕武功究竟几何,她从未见过沈乾夕与人动武,他似乎永远都是温良随和的样子——但是,只要她仍握着青寂刀,就不会有任何人是她的对手,沈乾夕也不例外。
如此想着,舒泠缓缓呼了口气,敛气凝神,打开房门。
——随即,顿在门边。
门外,院中,月影里,正对着她,立着一个长衣缓带,青白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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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晦暗,沈乾夕的神情辨不清晰,但仍能看出他眉间浓郁的哀伤。
他,没有睡?
可是入夜后,她没有再听见任何动静,难道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一直——等了半夜?
他——听见她与葛覃的对话了吗?或是,他已经知道她要杀他,他早已有所察觉吗?——
是啊,他一向善于演戏。
这些天,他只是装作不知吧。
舒泠终于踏出屋子,然而对面的沈乾夕依旧身形静默,不发一言,仿佛他只是夜风中的一棵古树。舒泠闭上眼,复又睁开,漆黑的眸子已变作不见底的深潭。
她的身份和目的恐怕都已暴露,罢了,既然无法暗杀,那就明枪实刀地厮杀吧。
不论哪一种,她都不怕。
她走下石阶,走进院子里,站在沈乾夕两丈之外,轻轻抽出青寂刀。
纵使墨云掩月,星光如湮,青寂刀依然散发出凌寒如幽冥的清光,令人不敢直视。
沈乾夕却没有丝毫惧色,他静静望着舒泠,声音清润温凉,然而被这寒冬的夜风一吹,仿佛霎时间凋零满地:“你终究,还是对我拔出了刀。”
舒泠目光微闪,却只又将刀抬高一寸,右脚前移,已成攻势。她淡声开口:“拔刀吧。”
似乎根本不想多说一句解释。
沈乾夕却一动未动。
他摇了摇头,毫无交战之意。月光终于从乌云的缝隙中露出一玦,他凝望着对面那个如月色般清冷的女子,居然微微笑了起来:“不要,我不拔刀。”
他竟撒起娇来,仿佛面前不是一个来杀他的人,不是这江湖中最厉害的杀手之一,而是他最亲近的朋友,“我打不过你,我才不要拔刀。”
舒泠眉心一紧,他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他毫不惊恐?也不慌乱?
“就算你不拔刀,我仍然会杀你。”
舒泠沉下目光,她不能被他扰乱心神。
“好。”沈乾夕居然十分随和地点了点头,他依然微笑着,只有眼中的哀伤越来越浓,“那,你出刀吧。”
舒泠又惊又疑,沈乾夕仍旧镇静从容,反而是她,彻底混乱了。
他不怕死吗?他的泰然自若从何而来?他眼中的哀伤和悲切,又因何而起?又为何——为何当她望进他的眼睛,心口之处,就会传来莫名的酸痛?
她只觉得再想下去,她就要握不稳刀了。她不想再深究,重新将目光和力量凝聚在刀刃上,足下用力,青寂刀如同青幽鬼火,骤然烧了开去。
沈乾夕依旧在月色中微笑,仿佛一尊清瘦的佛,然而他身后,却有一个声嘶力竭的狂吼在寂静里炸开。
“楼主!住手——!”
一把钢色长刀风一样越过沈乾夕,伴着一道暗青色身影,一起扑向舒泠。舒泠一惊,忙中途变换招式,刀刃横向一转,拦住迎面袭来的长刀。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后,两人都各自跃开了几步。
舒泠在院中站定,将刀护在胸前,这才抬头看向那人,不禁又怔了一怔——那个人,竟是凌恒。
“楼主,您没事吧?她没伤到您吧?”凌恒在沈乾夕身前站稳,横起长刀,眉头紧锁,责备沈乾夕,“您为什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若非我及时赶过来,她已经刺中您了!”
“不是说,在长平郡等我?”沈乾夕却问。
“在长平郡等您,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凌恒抱怨道,目光始终牢牢盯着不远处的舒泠,“若非容公子派人给我送信,我根本不知道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唉,又是他多管闲事。”沈乾夕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却开始劝说凌恒,“但是,你也把刀收起来吧,反正,我们都打不过她。”
“楼主?”凌恒不禁震惊,回头看他,“容公子所言确实,您真是失心疯了。”
“他怎能……”沈乾夕一怔,正欲反驳,谁知凌恒却打断道,“楼主,您别说了,回去您如何罚我都行,不过,今晚我不会听您的命令。”
他望向舒泠,目光渐而染上一层冰霜,“舒泠,平日楼主如何对你,可有过半分失礼之处?你居然恩将仇报,刀刃相向?别以为楼主好说话,我也就不会计较。你想伤害楼主,要先问过我手里的刀!”
说完,他不管身后沈乾夕是否应允,足下发力,刀光冷然,人已如猎豹一般飞扑了出去。
始终默然看着二人,不发一言的舒泠,见凌恒挥刀疾奔而来,眉心一沉,抬起右手,待凌恒到近处,她左脚向斜前方一迈,带着身子向左一斜,右手手腕却轻轻向前一送,刀如疾风,直刺向凌恒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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