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酿
“舒姑娘,”见舒泠始终沉默,沈乾夕温声唤她,声音似乎带了几分急切,“虽然我并未见过萧麟趾,可我对此人了解,恐怕比你要多。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舒泠依旧沉默。她无法回答,或许沈乾夕说得没错,她不知道。
十几年来,她的身边只有一把刀,她的生活只有练刀和杀人。义父一年见不了她几回,更极少同她交谈,几乎所有任务,都是由葛覃向她转述——
可是,她既不了解义父,也不了解葛覃。
除了练刀和杀人之外的一切,她居然,都不知道。
“舒姑娘,你知道,刺杀太子,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吗?”沈乾夕话音恳切,似乎极力想说服舒泠,“多少年,有多少人想杀修偃,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恐怕除了两国征战,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杀死他。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也不可能从修偃的暗卫手中逃走。这些,萧麟趾应该都知道,他是——他是没有想让你活着回去。”
舒泠神色一动,却依旧未言。
“萧麟趾并非重情重义之人,你若死了,他不会在乎。”沈乾夕修眉紧蹙,似乎在替舒泠不值,“我知道你们都叫他义父,可他真的,将你们当做他的孩子吗?舒姑娘,在他眼中,你们都只是替他杀人的工具罢了。”
“我不在乎。”舒泠终于淡淡道,“义父于我有恩,是他救下我,将我养大。”
她如何不知?犯错弟子所受极刑,她见过,暗无天日的深牢,她去过,或许就连体内之毒,也是义父所下。可是,那又如何?她不在乎,义父叫她送死,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如果没有义父,她早已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大火中了。
舒泠目光寂静,不起波澜,仿佛世间万物,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安静片刻,沈乾夕决定换一条路走:“我明白了,萧麟趾有恩于你,所以你要报恩,即使毫无回报,即使被当作一把刀,亦在所不辞,对吗?”
舒泠颔首,浑不知沈乾夕正在挖一个陷阱,等着她跳。
“那,”沈乾夕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将你从皇宫救出,还替你疗伤,保住你性命。我是不是也对你有恩?”
舒泠一怔,她竟忘了这层关系。然而,沈乾夕所言不假,于是她依旧点了点头。
“你看,这样你也欠我一个恩情,而且是很大的恩情。”沈乾夕眸光明亮,展颜笑开,“反正你不在乎,所以……”他定定看着她,烛火熠熠如星,一路坠进他眼底,“你以后,来做我的刀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两个略显唠叨的解释说明:
1、平成王的计划是,他请赤月声东击西,请舒泠刺杀太子,赵修偃如果保自己而不去救皇帝,皇帝心里肯定不高兴,如果他去救皇帝,守卫薄弱,他就会被杀死。他前阵子去赈灾(见第三十九章),也是去提高声望,赵修偃在民间的名声不算好,一直是狠辣无情(见第三十八章)。
正巧萧麟趾也不太想留舒泠了,快刀虽好,但不听话的刀就很危险了,于是就答应了合作,让舒泠死前再发挥一下作用。
平成王认为赵修偃不会去救皇帝,他在很用心地搞长远谋划,他其实是聪明的,有胆量,有野心,可惜他的对手不按套路玩,后文再说。因为不想写朝堂,就不在正文详写了,正文都有埋一些暗线,但我又怕我写得太暗……_(:зゝ∠)_
2、如果有人觉得舒泠好像变强了。
是的,我的设定是动态的,舒泠的武功在进步。
是的,即使她一直天下第一,但她又更厉害了。
第50章
舒泠忽觉心中一烫, 竟不敢再对上沈乾夕的视线,她转开眼,然而沉默片刻, 却依旧摇了摇头:“你的恩情, 我会用其他方法来还。我不能背叛义父。”
他又被拒绝了。
沈乾夕不再说话, 眼中的光,就这样一寸寸黯淡下去。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唯有满室寂静, 烛火轻燃, 发出破碎的声响。
舒泠却忽然觉得,这寂静, 竟令她没来由的坐立难安。她是不是——说错了话?
可她本就少言,此刻更不知如何开口, 只得任由这静默继续蔓延下去。
不知多久, 沈乾夕先叹了口气:“唉……”
舒泠下意识地抬眼, 沈乾夕脸上却已是她熟悉的温润神色,他轻笑道:“那, 就依舒姑娘。不过,希望你能答应,在织凤楼留住一年,好好养伤, 一年以后,你想去何处,我都不拦你。我的救命之恩,也就算你还了, 如何?”
沈乾夕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心里笃定,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舒泠不会拒绝。而这个提议,当然只是缓兵之计,一年时间,他还找不到方法说服她吗?
如果,仍然找不到,那他就算死磨硬泡胡搅蛮缠,也不会让她走。
“好。”不出所料,舒泠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那就说定了。”沈乾夕笑着起身,“我下午的事情尚未做完,还得去找罗长老一趟。你先回屋休息片刻,我晚些再叫大夫过来。”
“好。”舒泠起身回到床上。上次他救下她,请她做了一路护卫,这次他救下她,却要求她在织凤楼留住一年。
那她,就再住一年吧。
就算现在离开……她也根本不知,应该如何回到义父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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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落,星月浮空,云层渐渐高邈,想是夏已入末,秋天就要近了。
又是一夜,晚饭后,沈乾夕坐在桌前一本一本查阅账册,舒泠则倚着床栏,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火烛摇曳,檀木清香,窗外枝叶发出疏落的声响。仿佛刀光和鲜血从不曾存在,这一室安然,竟似世间最温暖的风景。
这样的日子,已经一月有余。
她的外伤已完全康复,内伤也恢复大半,然而,她还无法完全化解体内的药力,更无法驱除隐藏在深处的毒。不能使用内力,她就无法练刀,无法练习心法,十几年如一日,除去练刀习武,她什么都不会,是以她每日无所事事,只能在屋子里发呆,或者在沈乾夕无事时,听他同自己说话。
沈乾夕并没有限制她出门,白天他时常去议事,舒泠一人在屋子里,没有弟子看守。她一次打开门,发现走廊上只候着几个侍女,见她出来,都向她行一个万福礼,却没有一人阻拦她离开。
但她最多只在廊下走走,从没有踏出院门一步。
一日她在屋外遇见沈乾夕,他笑着迎她走来:“这院子才多大地方,走了几遍,都是一个样子,不觉得烦腻吗?”说着来拉她手腕,“我带你出去转一转吧?或者我给你一些银两,你平日也可以上街走走,或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已同楼中弟子说明,不会有人为难你。”
“不用。”舒泠不着痕迹地挣开,转身回屋,“我没有兴趣。”
她的确没有兴趣。在她的记忆里,世间风景除了苍目山漫无边际的林野,大多只有漆黑和血红之色。
“不想出去也无妨。”沈乾夕也不强求,好脾气地随她进屋,“我只是怕你烦闷,或者,我给你拿些话本?或者你想听人唱戏说书?或者你想要什么?”
“不用。”舒泠依旧漠然拒绝了,坐回床上,靠着床柱,闭上了眼。
每到此时,沈乾夕总要无奈地叹上几口气,然后坐在桌前,独自看书下棋,或者处理公务,直到该去吃饭时,再叫上舒泠一起。
有时候,舒泠也会想,如果她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出织凤楼,离开长平郡,然后不再回来,是不是根本不会有人阻拦她。
只是,既定了一年之期,她理应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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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和往日一样,晚饭后,沈乾夕回房看书,舒泠则沉默地望着他和烛影。青白锦袍染着烛火温暖的光晕,他的侧脸专注而安定,竟令她忘了要移开双眼。
忽然,她和沈乾夕同时神色一顿,然后沈乾夕长长叹了口气,舒泠下意识地按上青寂刀,眸色亦深暗下来。
“又来了,我都记不清是第几个了。”他拿起桌上玉骨扇,叹着气起身,对舒泠无奈道,“你在屋里稍等,我很快回来。”
舒泠点点头,目光渐渐恢复淡然。沈乾夕打开窗户,轻轻跃了出去。
这已经是第五个来杀她的人了。
说是来杀她,其实未必准确,毕竟她连那些人的面貌都未见过,其中有些人,甚至还未接近这间屋子,就被沈乾夕处理了。她内力尚未完全恢复,不好断定那些人的武功深浅,不过,偷偷摸摸的不速之客,总归是敌人没错。
更况且,她内力尚未完全恢复,现在,的确是杀她的好时机。
杀手通常在夜间行动,而夜间,这屋里不止有她一人。每次杀手前来,沈乾夕同样有所察觉,他总是一脸无奈地起身穿衣,拿上扇子,翻出窗口解决敌人。只是那些杀手,似乎十分良莠不齐,沈乾夕有时滴血不沾,不出一刻就能回来,有时却要耗费一个时辰,回来时衣服也会染上斑驳血迹,甚至受些小伤,舒泠便能从他身上的血迹和不同的伤势中,推断敌人的武功程度。
她不是没有疑惑,为何织凤楼似乎毫无守备,非要一楼之主亲自出手。他不是有个寸步不离身的护卫凌恒吗?他不是养了许多暗卫,不是还有菀青吗?然而数十日过去,不只在杀手潜入的夜晚,甚至平时,她为何从未见过他们二人?
在又一个杀手被沈乾夕解决之后,舒泠终于问出了她的疑惑:“为何不见凌恒?”
沈乾夕一边让莘碧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一边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在此养伤,我不放心,所以要留在楼中陪你,但我还有生意要做,就让凌恒代我前去了,此刻,他应该正在清州吧。”
“那,菀青呢?”舒泠又问。
“菀青自然是去保护凌恒了,我不放心他们,就多派了一些人。”沈乾夕笑道,“你是担心这些杀手吗?不要紧,你只管安心养伤,有我在。”
舒泠没有再问。她总觉得沈乾夕似乎瞒着她什么,但看着他手臂刀伤,上药时,他疼得不住地吸气——心里仿佛有什么堵着,令她说不出话。
他究竟为什么,执意保护她呢?
这些杀手,又会和赤月组织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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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杀手,似乎不太厉害。
沈乾夕半刻钟就回到了屋子,只有袖口沾了一些血迹。他从窗口跃进,看见舒泠正站在床边静静望着他,略怔了一怔,不禁笑起来:“你怎么起来了?我没事的。”
舒泠的目光静静移向他袖口。
“这不是我的血。”沈乾夕将衣袖卷起,露出平整的手腕,似是在令舒泠安心,“你看,我没有受伤,只是又要换身衣服了。”
舒泠这才点点头,又回到床上坐下。
“芸朱。”沈乾夕放下扇子,叫进外间的芸朱,将血衣脱下给她,“拿去洗一下吧。”
芸朱应了声是,接过血衣,脸上却露出几分担忧:“楼主,怎么又有刺客?不然,还是着人叫凌总管他们回来吧。”
“他回来也没用。”沈乾夕挑眉笑道,“不用担心,本楼主武功江湖一流,几个小贼,我会怕了不成?”
芸朱怀里捧着衣服,忍不住一笑:“就算不需要凌总管,也该多叫些弟子过来才好。”
“他们武功不行,只怕徒增伤员,还是我自己解决吧。”沈乾夕摇摇头,想了想,目光忽然闪过一丝狡黠,“对了,芸朱,你去送衣服,顺便帮我带几块茉莉花糕,再带两碗燕窝玉露羹回来,好不好?”
“凌总管走前才吩咐我,入夜后,便不让楼主再吃甜食了。”芸朱忍着笑,虽然二人一主一仆,芸朱又是在拒绝沈乾夕的命令,但她眉眼间毫无惧怕神色,“楼主想吃,我还是明天一早再给您送来吧。”
“我才是楼主啊,你们为何都听他的。”沈乾夕不满地撇撇嘴,又央求道,“我刚才出去打了一架,消耗了不少体力,就吃几块,没关系吧?”
“我们不听凌总管吩咐,可是要被罚月钱的。”芸朱还是不松口,“再说了,凌总管也是为您好。”
“那,”沈乾夕皱起眉,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向这边望来的舒泠,突然心生一计,顿时笑得像只狐狸,“嘿嘿,那这样吧,芸朱,你回来时,给舒姑娘拿几块茉莉花糕,再拿两碗燕窝玉露羹来。”
“楼主,这……”
“就这么说定了,你快去送衣服。”沈乾夕开始赶芸朱走,“不是我想吃,是舒姑娘想吃,咱们织凤楼,怎能怠慢客人呢?”
“哎呀,楼主,您这分明是在耍赖……”
“反正能应付凌恒就行了,如果他扣你月钱,你来找我,我双倍给你。快去吧快去吧。”
“楼主,您真是……”
芸朱的声音渐渐远去,舒泠也将视线收回。可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嘴角,竟不知不觉间柔和下来。
第51章
枝头树叶, 渐渐镶上金色轮廓,天空愈加清澈高邈,隐隐有桂花香气, 落在舒泠鼻尖。她已在床上静静盘坐了两个时辰, 内息在身体各处流转, 药力逐渐消除,真气流动也顺畅了许多。
虽未完全恢复,但余下问题, 不过是时间罢了。
一转眼, 舒泠已在织凤楼住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依旧时常有杀手前来骚扰, 但每次都会被沈乾夕顺利解决。这些杀手究竟来自何处,她不是没有怀疑, 她总觉得不像是义父所为, 因为按照赤月组织的规矩, 第一次暗杀失败,继续执行任务之人, 就该是十杀手了。
义父绝不会让组织中的杀手接二连三地前来送死,这样做,实在劳民伤财,毫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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