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酿
片刻,仍不见舒泠回应,沈乾夕只好开口问她:“那,你现在知道了,我真的只是,只是怕你听了为难,才想让你先回织凤楼。所以,你……”
“我不回去。”舒泠淡声打断沈乾夕,“我一起去。”
她语气仍旧平淡,却透出无可改变的坚决。沈乾夕心知无法打消她的念头,不由得再次叹息,轻轻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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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乾夕和江其姝两队人结伴而行,在三日之后到达兴源县。
刚下过一场小雨,屋檐仍悬挂着莹透的水滴。天空尚未放晴,街上行人稀少,只有石路湿润,车马经过,发出水花凌乱的声响。
前面不远是一座大院,赵修偃临时租用,作为议会场所。沈乾夕远远看见等在院子门口,正向路上眺望的赵修偃,忙快步向前走去。赵修偃见到沈乾夕,神色一亮,迎上前捶了沈乾夕一拳:“你这家伙,可算到了,说好未时,为何迟了半个时辰?”
“路上下雨,车马走得慢了。”沈乾夕笑着揉揉肩膀,“怎么还特意出门迎接?你在信中已写明地点,我难道会迷路不成?”
“里面太闷了,我和他们不熟,而且我在,他们也不便交谈,一群人在屋内面面相觑,我实在尴尬得待不下去。”赵修偃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还不如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春日尚冷,才下过雨,你倒是应该注意不要着凉。”沈乾夕失笑着摇摇头,调侃道,“不是有南青剑派弟子吗?你的师兄弟,还不熟?”
“快别提他们了,你不是不知道,当初在南青剑派,那是多压抑的日子。再说,我这次仍是钦差容大人,怎能与南青剑派弟子相认。”赵修偃摆摆手,见其余人走近,于是笑着去打招呼,“乾夕,我已经很久很久未见凌恒了,这次终于……”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在那群人中,居然看见了舒泠。
赵修偃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转回身,质问沈乾夕:“你给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沈乾夕反问。
“她——!”赵修偃抬高声音,语气冰冷而愤怒,也不管是否有旁人在场,抬起手指向舒泠,“她为何会在此处!”
一行人都已走到院子门口,江其姝正准备先进院子,不打扰沈乾夕叙旧,猛地听见赵修偃质问,不禁停住脚步,抬眼向二人看去。
“那个,你别激动。”沈乾夕摆摆手,示意赵修偃冷静,“她是作为织凤楼护卫,和我一起来的。”
“护卫?一起?”赵修偃不可思议地看着沈乾夕,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沈乾夕,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她真的……”
“你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赵修偃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愤怒,他猛地上前一步,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揪住了沈乾夕衣领。
江其姝不由得一惊,想去阻拦,却被身旁宋彦泽拉住了。她回头看向宋彦泽,后者凝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她这才叹息一声,退回半步,只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
而舒泠和凌恒,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舒泠眉宇微结,凌恒却面露忧色。
“你到底想做什么!”赵修偃死死抓着沈乾夕,双目赤红,怒火令他嘴唇都忍不住颤抖,他从牙缝间低低吼道,“她要杀你一次,要杀我一次,还不够吗?你把她带在身边,不知何时,她的刀就会刺向你!你不想活了,我可不愿意陪你送死!”
“不会的,她不会杀你,也不会杀我,她已经答应我留在织凤楼了!”沈乾夕急急辩解,衣领被赵修偃抓着,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疏华,你听我解释,她已经不会回去,已经不是我们的敌人了,你相信我!”
他勉强回了半个头,又向舒泠求证,“你不会再对我们出刀,对不对?在织凤楼时,你还救过我的命,对不对?”
舒泠怔了一下,才点点头:“是。”
赵修偃目光阴冷地盯了舒泠半晌,终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放开了抓着沈乾夕的手。他的怒火稍稍平息,但语气仍旧冰寒如霜:“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如果你背叛他,即使他再要拦我,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顿了顿,他又看向沈乾夕,阴沉着脸说,“我争不过你,也不想逼迫你,今日就到此为止,进去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自回身,迈入院中。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沈乾夕看着赵修偃的背影, 长长叹了口气,理平胸前衣襟,略有无奈地对舒泠等人说:“咱们也进去吧。”又转身向江其姝道歉, “江庄主, 见笑了。”
“没关系, 先议正事吧。”江其姝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和沈乾夕一并走进院子,却又道, “沈楼主, 我忍不住多嘴一句。感情一事,只有自己最清楚, 旁人说什么,做什么, 都不如自己的心意重要。我和沈楼主的情况……有些相似, 所以能明白你的心情。”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宋彦泽, 声音安定而温宁,“沈楼主, 一旦认定,就千万不要畏惧,更不要轻易放手。”
沈乾夕不由得侧目看向江其姝,片刻, 他轻轻叹息,由衷地感谢:“多谢江庄主今日之言,我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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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最后两个与会门派——麒麟阁和飞春阁也赶到兴源县, 次日辰时, 赵修偃请各派去往议事厅, 共商讨伐赤月一事。
沈乾夕吃得慢,因此当他与凌恒、舒泠二人到达议事厅时,其余六个门派,都已经到了。
“抱歉,在下早饭耽搁了,故而来迟,恳请海涵。”沈乾夕脚下一顿,忙深深一揖,向其他人道歉。
“无妨,议会正要开始,快些入座吧。”赵修偃坐在中间正座上,见他进来,指了指下首右侧第一个座位,示意他入座。
“是。”沈乾夕这才连忙入座,凌恒和舒泠站在他身后。
“不知在座各位是否彼此熟识,我想,先介绍一下比较好。”赵修偃端坐正首,扫视众人一周,开口道,“我姓容,名疏华,诸位称我容公子即可。我奉太子之命,长年于江湖走动,相信在座各位,已有不少见过我。”
在座半数人点头表示肯定,赵修偃又继续介绍:“这一位,”他指向左首第一人,“是南青剑派侯掌门,和侯掌门弟子,吴成思吴少侠。”
侯掌门向其余人点头致意,吴成思也抱拳行礼。赵修偃又指向沈乾夕:“织凤楼沈楼主,和凌恒,凌总管。”
他直接忽略了同样站在沈乾夕身后的舒泠,又开始介绍坐在左首第二位的人:“飞春阁,关娘、文娘。”
舒泠其实不介意赵修偃没有介绍她,她其实,并不希望有人注意到她,然而,她的目光随赵修偃手指的方向,向对面看去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飞春阁,关娘?
可那个身着暗红绣金袄裙,容妆精致妩媚,随意一笑,眼角便似藏了万种风情的女人——那不是关雎吗?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何……是飞春阁的关娘?
虽然早知关雎在赤月组织负责情报,为便于搜集,她长年潜伏于江湖各处,尤其常居花楼。但舒泠没想到,那个花楼,居然就是当今武林三大门派之一的飞春阁,而她,似乎还是飞春阁数一数二的人物。
——那么,她出现在此处,是为刺探消息,向赤月组织传递情报吗?
“最后一位,是竹醉山庄庄主,江其姝,以及她身后这位,如果我没记错,应唤作宋公子。”赵修偃的声音传来,提及舒泠相识之人,她猛地回过神,忙收敛心绪,向关雎看去,这一看,不禁又是一怔。
关雎一手端着茶杯,另一手用杯盖轻轻拨开茶叶,竟同样正望向自己。二人视线相对,她似乎轻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舒泠的眉头却又蹙紧几分。她一定认出了自己,可她究竟,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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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伐赤月组织的商议有条不紊地进行,赵修偃先提出总体方案,随后各派给出建议,共同讨论。一番思量后,赵修偃点头道:“诸位提议,我都记下了,具体决定,还请容我稍加思索。太子事先也派人查探过,赤月组织依山而建,攻打上去,自然有不小难度,但我最为担心的,是萧麟趾会趁乱逃脱。”
他顿了顿,向在座众人提议,“不如兵分多路,一路作为主力,从正面进攻,另外几路绕道后山,从背后夹击,防止萧麟趾逃走,诸位以为如何?”
“此计可行。”侯掌门沉吟道,“不过,容大人,在确定兵力布局之前,老朽有一事,还需讨教一二。”
“侯掌门请讲。”
“太子殿下召集各路英雄豪杰,是为除去武林公敌,为平成王爷报仇。各派需上下团结,勠力同心,方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侯掌门目光深邃,“容大人,老朽是否所言无误?”
“不错,不知侯掌门有何事不明?”赵修偃面露疑惑。
“既然如此,”侯掌门顿了顿,却将目光转向正前方,上身微倾,眸色冷然,“沈楼主,方才容大人介绍了在座诸位,却独独遗漏一人。不知沈楼主能否说明,你身后那位佩刀姑娘的身份?”
沈乾夕愣了愣,不知侯掌门为何忽然提起舒泠。但他很快展颜一笑,手中玉扇轻摇:“侯掌门竟会对一个小小护卫感兴趣?不过无名之人,只因凌总管身体不适,不便兼任护卫,在下这才多带了一人而已。”
“小小护卫?沈楼主此言,只怕太过谦虚吧?”侯掌门冷笑一声,“既要合作,沈楼主,还请勿故意隐瞒。”
沈乾夕脸上仍挂着笑,手中玉扇却不由得攥紧。他自然知道舒泠身份太特殊,若被在场众人知晓,事情恐怕一发不可收拾。侯掌门语气如此肯定,可他究竟如何得知?
但他现在没有心思细想,他必须先将此事隐瞒过去。
“侯掌门,恕在下不解,多问一句。”斜对面玄刀门门主忍不住开口询问,“不过是一个护卫,我坐了许久,若非您提起,都未曾留意。难道她有何不妥之处?”
“哼,何止不妥。”侯掌门冷哼一声,目光自下首众人脸上扫视一周,缓缓道,“江湖传言如何,相信诸位都有所耳闻。沈楼主,你身后那个护卫,恐怕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青寂刀,舒泠吧?”
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神色皆顿了一顿。
“哈哈,侯掌门,您真会开玩笑。”听见侯掌门道出舒泠身份,沈乾夕右眼猛地一跳,但他面上仍镇定如常,朝天打了个哈哈道,“既然是江湖传言,宵小之辈,胡言乱语,自然不可尽信,侯掌门实在是多虑了。”
“侯掌门,”赵修偃觉得他不得不出面了,“咱们正商量排兵布阵,您却在一个护卫的身份上争论,事有轻重,可否等到会后,您再与沈楼主确认?”
“的确事有轻重。”一直默默喝茶的关雎突然开了腔,秋波流转,声线仿佛天生便带着几分柔媚,“众所周知,舒泠是赤月组织最厉害的杀手,就算现在,她似乎已和赤月组织闹翻了,可谁知是不是个幌子?不问清楚,恐怕在场之人,心里都不会踏实吧?沈楼主,您说是不是?”
她笑盈盈地向沈乾夕望去,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舒泠身上。
舒泠紧抿嘴唇,一动不动,也不敢开口说话。她的刀法所向无敌,然而计谋却不及沈乾夕之万一,此刻被侯掌门逼问,她全无应对之策。她不知道侯掌门意欲何在,关雎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又是在谋划什么。
她只知道,她不能轻易出手,她唯一应该做的,或许便是沉默不言,等沈乾夕找到解决之法。
“不错,”没等侯掌门再说,觉明寺清匀禅师也点头道,“既要合作抗敌,各门派之间,还是应彼此信赖,不要心存疑虑为好。”
“是啊,舒泠毕竟曾是赤月组织之人,难保念及故主,向赤月组织泄露情报,那我等谋划,可就功亏一篑了。”麒麟阁汪阁主也一脸忧虑地说,“沈楼主,还是请您拿出证据,证明她确实不是舒泠吧。”
沈乾夕紧握玉扇,目光深凝,手心已渗出一层细汗。证明她不是舒泠?他该如何证明?
凌恒此刻也满心焦急,证明她不是舒泠,那就只能证明她是另一个人,可——他和楼主,要如何才能凭空捏造出一个,能令众人信服的身份?
一时间,厅中沉寂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乾夕身上。就在这时,却听座次末尾,传来了一个清晰而温婉的声音。
“诸位前辈,请听在下一言。”江其姝款款开口,成功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实在抱歉,方才便觉得沈楼主身后护卫眼熟,却想了许久,才忆起在何处见过。这位姑娘,确实不是诸位口中的舒泠。”
作者有话说:
注20:吴成思:取自韩愈《劝学解》: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第61章
“不是?那请江庄主说说, 她是谁?”侯掌门问。
“这位姑娘的姓名,在下自然不知,不过, 她确实是织凤楼护卫。”江其姝稍稍欠身, 解释道, “三年之前,家父五十大寿,沈楼主前去竹醉山庄为家父祝寿, 那时, 跟在沈楼主左右的,就是这位姑娘。三年前, 舒泠尚未离开赤月组织,总不可能到织凤楼去做护卫吧?”
“嗯……若此言属实, 那她的嫌疑自可解除。”侯掌门沉吟着点点头, “不过, 既然已过去三年,你方才也说想了许久, 如何能保证记忆无误?”
“侯掌门不相信在下,不妨问问吴少侠。”江其姝笑了笑,却未说如何保证,“当日, 吴少侠也曾代表南青剑派,去为家父贺寿,吴少侠才智过人,一定还有些印象吧?”
“成思, 你仔细看看, 可对此人有些印象?”侯掌门听此皱了下眉, 回头问。
“是。”吴成思抬头向舒泠看去,半晌却弯腰,略有歉然地向侯掌门禀告,“师父,寿宴那时,我并未仔细观察,只隐约记得,沈楼主身边是有一名护卫,身着灰衣,腰间佩刀,身材个头,都与这位姑娘相似。但容貌……恕弟子确实记不清了。”
听完吴成思的话,侯掌门缓缓点了点头,似在深思。沈乾夕感激地看了江其姝一眼,连忙接口道:“这就好说了,侯掌门,您若仍然心存疑虑,在下叫她描述一下山庄形貌?客房陈设?寿宴菜肴?您再问问吴少侠,就能对上了。”
侯掌门抬头看向沈楼主,少顷却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罢了,沈楼主既然如此说,那大概是老朽所得传言有误,在此,向沈楼主陪个不是。”
说完,他从座位上起身,躬身揖了一礼。
“不敢不敢。”沈乾夕忙起身还礼,“误会解除,也方便今后与诸位合作,侯掌门不再怀疑在下就好。”他抬手请侯掌门落座,又对江其姝行了一礼,“江庄主出言解围,沈某谢过。”
“无妨。”江其姝微笑颔首。
“诸位,如果没有其他疑问,是否要继续商讨攻打赤月组织的计划?”沈乾夕也重新坐下来,抬眼向上看去。
这一看,却不禁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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