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刀 第9章

作者:青酿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最后两个字出口,容疏华身子一僵,然后他猛地站起来,眼中似燃着怒火:“我没有这么说!”

沈乾夕抬起头,毫不退避地望进容疏华眼中。容疏华怔了一怔,随即却转开了视线。河水清泠,晚风微凉,吹动两个人的衣袂,片刻,他终于向沈乾夕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乾夕,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命令你,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容疏华,不是赵修偃。”

“我也要说句抱歉。”沈乾夕这才轻叹道,“但是,我不能娶她。”

“我知道,我不会再问你了,我……回去会好好劝她。”容疏华顿了顿,却忽然眯起眼,笑着问,“莫非你已经心有所属?不会真的是舒姑娘吧?”

沈乾夕一怔,未及开口,他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那一晚的花船月夜,仿佛长夜明灯和俗世喧嚣都变得朦胧而模糊,只有她的脸,比任何风景都清晰。

“喂。”容疏华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他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是,也没有。”

“真的?”容疏华戏谑道,“你犹豫了。”

沈乾夕看了看他,却没有再肯定或者否认,只仍然轻轻摇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没空考虑这些儿女情长。”

“啊!”容疏华猛然一惊,急忙坐回沈乾夕身边,一脸担心地小声问道,“我差点忘了,白华说有人暗杀你,是怎么回事?难道……”

“嗯,叔叔他搞的鬼。”沈乾夕笑笑,“情况已基本查明,我会处理,不用担心。”

“竟然真的——你需要我帮忙吗?需要我帮你杀掉——”

“你这时才问我,可真是太没诚意了。”沈乾夕调侃道,“暂时不用,如果需要,我会告诉你。”

“真的?”容疏华似乎不太放心,“如果你应付不来,千万不要跟我见外。我可以帮你杀掉……”

“真的不用。”沈乾夕赶忙打断他,保证道,“我没有拿你当外人,是真的不需要,不过,之前你将白华借我,确实帮了我大忙,多谢。”

“不见外还说什么谢谢。”见沈乾夕坚持,容疏华便不再追问,他顿了顿,忽然一脸促狭地笑起来,“嘿嘿,如果要谢我,晚上再陪我去玩吧?镇子离得不远,咱们两个骑马去,很快就到了。”

“不去,绝对不去。”沈乾夕脸色一变,立即起身就往回走,“我头好疼,我要休息。”

“骗人,怎么可能忽然头疼。”容疏华也从石头上跳起来,笑眯眯地,和他一起往回走,“你不会还在计较上回香柠不小心踩开你衣带……的事情吧?你堂堂织凤楼楼主,心胸要宽广一些。”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绝对不去。头真的好疼,啊,好疼,真的,我哪里都不能去了。”沈乾夕赶紧加快脚步,一面抬手揉起了额头。

他不提还好,想到那天吵着闹着,场面一片混乱,他衣带被踩开,连带着整个外衣都被扯了下来,匆忙回身去拾,却正对上舒泠俯视着他们,冷漠得就像在看一群蚂蚁的目光——怎么好像头真的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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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醉山庄坐落在一片竹林中,绿竹猗猗,阳光难及,站在竹林外,根本望不见竹林深处的景象。这片竹林依阵法种植,外人贸然闯入,在林中走上七天七夜也难寻生路。

沈乾夕一行沿河走到竹林边,有几个身着墨绿短衫的人正在等候。

见到他们,其中一位年纪较长者走上前,抱拳致意:“在下竹醉山庄梁元,奉庄主之令等候于此,不知几位是?”

“在下织凤楼沈乾夕,应江庄主邀请,前来祝寿。”沈乾夕彬彬有礼地将名帖递给梁元,“这是织凤楼的名帖。”

“原来是沈楼主,失敬了。”梁元见过名帖,忙揖礼道,“欢迎诸位前来为庄主祝寿,在下代表竹醉山庄,先行谢过。仍有宾客未至,在下需在此等候,不能亲自送您过去,还请见谅。”说着,招呼一个家仆上前,“白山,你带沈楼主去山庄吧。”

“是。”那个叫白山的家仆对沈乾夕深鞠了一躬,“沈楼主,这边请。”

“有劳了。”沈乾夕招呼众人,随白山向竹林深处走去。

“乾夕,你有没有发现,这竹林,似乎每一步都有玄机,当真厉害。”才走出没多远,容疏华就忍不住小声道,“我看过不少阵法书籍,可完全看不透其中奥妙。是谁建了这片竹林?我想见一见他。”

“应该是江庄主的祖父一辈,你别想了,人早已不在世了。”沈乾夕一句话浇灭了容疏华的希望,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而且,竹醉山庄全因这片竹林,才能在当年的战乱中安然存活至今,竹林阵法,历来不得外传。你此番,最好不要在庄内提起。”

“好,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可惜,这等才干,如果成为将军,边疆也能轻松许多。”容疏华一脸惋惜道。

舒泠跟在二人身后,一边走,一边悄眼打量四周,记下行走路线和周围景物。然而,她很快就发觉,这片竹林确实不简单,阵法复杂,环环相扣,每株青竹都有几丈高,阳光几乎无法穿透密密匝匝的竹叶,只有零星几点光斑,使竹林显得愈发幽暗。

往深处走,借着山间高低起伏的地势,林中道路更加错综复杂,各处景物又极为相似,难以区分细微不同,都说竹醉山庄易守难攻,果真名不虚传。难怪义父给了她半年时间,如果不是跟着沈乾夕,光是想法子潜入山庄,就要花上几个月吧。

行走约一个时辰,竹醉山庄灰色的砖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山庄依凭地势,建在竹林中央,走出幽深的竹林,众人都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织凤楼沈楼主一行。”众人登上台阶,白山对看门人说。

“沈楼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先去正厅喝一杯茶,稍后自有弟子为您安排院落。”看门人深鞠一躬,抬手请沈乾夕等人进入。

“有劳。”沈乾夕笑笑,收起折扇,阔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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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还没凉,便有人前来,说客房已安排妥当。沈乾夕等人随家仆到达一处院落,院中木叶新绿,院子和屋子都被收拾得整齐干净,阳光洒落,铺了一地早春的温暖。

家仆在院门静候,沈乾夕几人则进了屋,他仍旧和容疏华同睡,东侧耳房是舒泠的房间。

“这地方,果然太简陋了。”容疏华坐在床上,一边打量四周一边抱怨。

“入乡随俗,江庄主不喜铺张,你就别那么多讲究了。”沈乾夕将随身包裹放在桌上,笑道,“而且,这里总比客栈好吧?”

“也得看是哪间客栈。”容疏华哼了一声,忽然说,“乾夕,我明天就走。”

沈乾夕一怔,扭头看他。

“这里太简陋了嘛,我住不惯,而且我出来这么久,一定有好多女人在想我……”容疏华嬉皮笑脸地说,见沈乾夕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连忙干咳两声,“咳咳,我是说,我好久没回去了,一定有好多正事等着我去做。”

“……”沈乾夕又默默转回头,“好,明天什么时候?我送你出去。”

“你不问我为什么?”

“毕竟出来几个月,我想你多少也有些事需要处理吧。”沈乾夕神色平常,仿佛早已预料到容疏华不会在竹醉山庄停留太久,“更况且,他们都在外面,没有进来吧。”

“嗯。”容疏华轻叹一声,“我那几个暗卫离得远,不像菀青,能和咱们一起进来。所以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好。”沈乾夕将随身衣物整理好,放进柜子,顿了顿,又对容疏华笑道,“既然如此,还未到午时,要不要去四处转转?”

“当然,易州如此遥远,来一趟实属不易。我记得……江庄主是不是有个女儿?”容疏华笑着从床边起身,向沈乾夕打听,“你见过她吗?江姑娘相貌如何?是否已定了亲事?”

“你最好不要打江姑娘的主意。”沈乾夕拿上扇子,告诫他,“小时候见过几面,十几年过去,模样应该已经大不同了。”

“那正好,要不……”容疏华拉开门,却发现院中正候着一个家仆。

“有什么事情吗?”沈乾夕迈出门槛。

那位家仆向沈乾夕躬身:“不知沈楼主是否方便?庄主请您前往茶室一叙。”

“呃,好,我知道了。”他刚到这院子不足一刻钟,江庄主有什么急事?他想了想,回身看向容疏华,“一起去?”他的暗卫都不在,实在不放心他单独行动。

“不去,我又不认得江庄主,我自己随处走走。”容疏华拒绝道。

“你一个人不妥吧。”沈乾夕还是不放心,“或者,我叫菀青……”

“不用不用。”容疏华连忙摆手,又笑着向沈乾夕保证,“我不会乱走,你放心,你真当我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吗?”

“那,好吧,你多加小心,若江庄主没有要紧事,我尽快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注7:赵修偃,字淳离,取自文修武偃之意,寓意天下太平。容疏华的本名。

第13章

沈乾夕与舒泠前往会客茶室,容疏华则由家仆引路,在庄内游览参观,而菀青,依然留守在房间中。

茶室里茶香氤氲,舒泠远远站在门旁,几个侍女身着应景的草绿色春绸,为相对而坐的沈乾夕和江正则沏茶。

“竹青茶果真是天下绝品。”沈乾夕抿了一口茶,闭目细细品味。这茶,是竹醉山庄种植的竹青茶,鲜嫩竹叶几经挑选,再经过揉捻,晾晒,蒸煮而成,茶香清新怡人,饮之口齿生香,“今日所饮,比我在织凤楼喝的更要清香醉人。”

“不过是茶,怎能醉人?贤侄说笑了。”江正则笑道。他已是半百之年,鬓发间早生银丝,这一笑,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起来。

“有道是‘茶’不醉人人自醉,尝过您的竹青茶,我可是连酒都不想喝了。”沈乾夕轻轻放下茶盏,玩笑道,“江庄主,茶叶还未涨价吧?看在家父与您相交多年,您可要算我便宜一些。”

“贤侄放心,我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江正则并未明说茶叶价格,倒是笑得一脸和蔼。

“既如此,不妨也卖我些竹醉酒吧?”顿了顿,沈乾夕试探地问道,“价钱您觉得合适就行,如何?”

“方才还说竹青茶是天下绝品,尝过此茶,便不欲饮酒,贤侄这卦,也变得太快了。”江正则仍一脸微笑,避重就轻,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竹青茶固然是茶中绝品,但竹醉酒,却是天下仅有。”沈乾夕感叹道,“江庄主,说实话,多年以来,我始终不解,您为何从来不将此酒卖给任何人?”

“既然知道我从来不卖竹醉酒,贤侄为何还要开口求?”江正则不答反问。

“不试一试就放弃,实在不是我的处事风格。说不定,您觉得我与您格外有缘,就将竹醉酒卖给了我呢。”沈乾夕挑眉一笑,“所以,您的答案是——?”

“哈哈,现在的年轻人,果真有意思。”江正则大笑几声,静了静,却摇头道,“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果然如此。”沈乾夕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什么沮丧,仿佛早已预料到江正则的回答,“看来我一定要在您家里喝个够,才能离开了。”

江正则却没有回应他。

停顿片刻,他忽然道:“沈楼主,你若真的想要竹醉酒,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沈乾夕一怔,江正则一直称他“贤侄”,为何忽然换了称呼?为何他忽然说可以考虑?再看江正则神色,亲切和蔼渐渐敛去,却换上了几分严肃。

“江庄主,您的意思是?”沈乾夕也不由得端正坐姿,正色开口。

“你若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不仅将竹醉酒卖给你,而且不需要你付钱,如何?”

江正则此言,简直像是引诱。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不需要成本的买卖,相反,付出和回报往往是对等的。他不敢贸然答应,甚至脸上半分欣喜也无,而是先向江正则确认:“江庄主,不知您的要求,是什么?”

“看来,贤侄的确是谨慎之人。”江正则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承认他刚才挖了个陷阱,“我就直说了,几日后,便是我五十岁寿宴,姝儿也就要二十岁了。年岁不饶人,实不相瞒,我已身患重疾。大夫说得委婉,可我心里清楚,我恐怕熬不到今年秋天了。”

江正则声线平稳,神色坦然,沈乾夕听了却不禁身子一僵:“怎会如此?去年您与家父来往书信,不还说一切安康?——这件事,江姑娘是否知晓?”

“没有,我尚未告知她此事。”江正则摇摇头,“毕竟到了年纪,生病也不必意外,该是知天命的时候了。我只是放心不下姝儿,她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没有定亲,给她说了不少亲事,她不是说这里不好,就是说那里不好,总能找出一堆理由搪塞。可问她是否另有中意之人,她却又说没有。”

“她母亲去得早,我从小便宠她。原先她年纪尚小,我想着让她再陪我几年也无妨,就随她去了,可是,等我离开之后,只剩姝儿一人,我如何能放心?”

话已至此,沈乾夕不可能再听不出江正则的用意了:“所以,您希望……”

“我的意思,你想必已经猜到。”江正则抬起目光,直直望进沈乾夕眼中,“我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为她挑一个好夫婿,这样,我也能走得安稳。沈楼主,你可愿娶姝儿?”

沈乾夕怔了怔,不由得移开视线,他忽然有些无法直视江正则眼中的恳求:“江庄主,这是否……有欠考虑?此事,问过江姑娘的意思吗?”

“唉,我若问她,她一定又会找借口推脱。”江正则叹息一声,“婚嫁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母亲已经不在,我为她做主就行了。我与你父亲相交多年,你和姝儿也自小相识,姝儿是我的独女,也……算门当户对,不至委屈了你。”

“您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听江正则如此说,沈乾夕忙作了一揖,“竹醉山庄千金,自然家世人品都无可挑剔,只是,我与江姑娘只见过几面,彼此并不熟悉,未免……太草率了。”

开什么玩笑,他连江其姝的相貌都不记得,更不要提她的性格喜好,他怎能如此轻率地娶她为妻?他怎能因为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轻率地对待关乎后半生的大事?

他正想着,江正则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话音缓慢而沉稳,却仿佛一柄利剑,径直贯穿了沈乾夕的心神:“以后朝夕相处,自然就慢慢熟悉了。方才,不是说到竹醉酒吗?不仅竹醉酒,整个竹醉山庄,整个江家产业,都是姝儿的嫁妆。”

沈乾夕怔住了。

这个条件太诱人,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开始悄然沸腾,蠢蠢欲动。整个江家产业啊,如果能握在手里,他就不再仅仅是最富有的衣布商人,而是最富有的商人了吧?如果有竹醉山庄的力量,再去对付叔叔,简直轻而易举——

不,不止如此,如果有竹醉山庄的力量,就算织凤楼欲跻身于当今武林三大势力之中,也指日可待了。

他不由得陷入沉默,江正则也不催促。他叫侍女换了新茶,独自浅饮起来。

他亦是商人,所以,他明白这份嫁妆的分量。

突然一声门响,室内凝滞的空气顿时随风流转起来,垂直而上的纤细茶烟被猛然折断,紧接着,一个柳绿色的身影闯进了屋子。

“爹!您不要再给我说亲事了,不论是谁,我都不会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