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家小桥
何况她娘家也是同盟会的成员,谁知道她那执法的公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父亲用了三年时间,查出个大概,又来怪我,原本他就瞧不上我是个商户女,得知你干的勾当我家中也有份,更当我祸水一般,好在他也觉得小嘉太可怜,准我回府去,不再阻挠我们母女见面。”
但当不满四岁的女儿躲在嬷嬷背后,小心翼翼偷看她那一刻,江绘慈第一次在心里恨了冯孝安,也逐渐开始厌弃自己。
越来越认同公爹的话,她只是个目光短浅、自私自利、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
脑子里唯有情爱,再无其他。
也开始像她公爹一样,担心冯家这根独苗,往后若是像她该怎么办。
于是她又搬出了冯府,再次回到了庵堂。
“起初三年我见不到,后来我不太敢见,时间久了,我已经不会和她相处了,也懒得费心思和她相处了。”江绘慈扭头看向紧闭的大门,“你说她上辈子也不知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遇到我们这种父母,一个一心救国济世,一个只顾儿女私情,像是在相互较量着,究竟谁比谁更自私。”
她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冯孝安,笑了一声,“那我肯定是远远比不过你,人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动摇你的千秋大业。即使自我流放黑水城,你也有本事平定漠北,通商西域,造福千万百姓,混的风生水起。”
“我……”冯孝安被她讥讽的抬不起头,折子内页已经被他揉皱了。
他是当真没有想到,他的父亲会这般刁难他的妻子。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父亲也就是脸臭嘴碎脾气大了点,内心对待亲人友人都是极包容的,念她初为人母,丈夫又离她远去,更会包容她才对。
而且这些往事冯孝安之前已经知道了,如今听她亲口说,又是不同的感受。
他几次三番的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任何道歉的话与她吃的苦头相比,都显得极其苍白。
尤其是她的情绪始终稳定,说到伤心处莫说落泪,连哽咽都没有,仿佛只是在陈述,更令他无所适从,估摸不出她此刻真实的心态。
对待至亲之人,父亲、妻子、女儿,他总是容易出错。
本该最了解的人,他却很难看得透。
“既然如此,你早该回扬州去,强迫自己留下来做什么?”冯孝安闭上眼睛,捏着眉心,“为了和我赌这口气?非要等我回来,证明你赢了,再与我和离,甩我一巴掌?你就不怕我早就死在了外面?”
“你认为我会和你赌气?”江绘慈在他面前,向来都是低声下气,处处看他的脸色,“即使我再恼恨,依然心怀着那么一点憧憬,以为你历劫回来会有变化……”
冯孝安解释:“我之所以选择回来,正是想要补偿你们。”
江绘慈愈发笑了:“是吗?你的补偿是什么?回京之后宁可无所事事的待在家中,也不去城外接我,就是你的补偿?”
“你大哥没有告诉你?”冯孝安皱眉,“我是为了躲着裴……”
“他说了,我才觉得自己可笑。”江绘慈直视他,“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你认为机不可失就会去做,付出的代价无非也就是晚几天去接我罢了。反正我都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天,是不是?”
冯孝安:“……”
江绘慈:“我是最了解你的,最会体谅你的,最能包容你的。我应该懂,对不对?补偿也不是一蹴而就,往后日子还长,慢慢来。”
冯孝安:“……”
“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心怀憧憬度过十几年,只这几天,江绘慈的心彻底凉透了。
书案上多的是宣纸,她抽一张递过去:“和离书,写吧。”
冯孝安看着宣纸,抿紧唇,没有动作。
江绘慈道:“赶紧写完,好继续看你的折子,护你的苍生。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都是些无用功。小嘉是你亲生女儿,和你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以由着你慢慢来。我死心之后,与你再无牵扯,不是你想慢慢来,我就必须和你慢慢来。”
冯孝安捏折子的手,骨节攥的泛白。
江绘慈直接将他手中那本折子抽了,宣纸铺平了来,又取笔蘸墨 ,塞进他手中:“怎么,我已经因为你荒废了半生,你难道非要毁了我一辈子才满意吗?”
第79章
镜花水月.
冯孝安被她逼迫的难堪:“旁的不说, 若因我没先去城外接你,就如此罪大恶极,那我实在冤枉。不信将小嘉喊进来评评理,你看她会怎么想, 会不会认同我的做法。”
江绘慈懒得与他争辩:“我原本就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户女, 胸无城府没有格局, 配不上你们冯家门第,快写吧。”
冯孝安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若是她的诉求,他可能真的改不了, 也给不了。
至少以目前的局势他做不到。
时机之所以是时机,正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接下来像这样的大小时机还有很多,他不可能放过, 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背后站着那么多诸如柳盈盈这般放弃自我, 以身许国的年轻人。
他又能对江绘慈许下什么承诺?说出口, 也都是骗她的。
冯孝安端正身姿, 也竖正了笔。却迟迟不曾落笔。
他盯着蘸了墨的笔尖, 低声道:“今天是女儿的生辰,能不能……”
江绘慈再一次打断他:“你从前离开她时, 有挑过日子吗?”
冯孝安面颊上已经不剩几分血色:“可我也说了, 我回来是想弥补,你却来逼我一错再错。”
江绘慈:“但这就是我想要的弥补。”
冯孝安攥紧了笔:“好, 我写。”
话音落下, 笔尖终于落在了宣纸上。
字体是他最为擅长的行草, 一鼓作气, 书写极快。
然而这鼓气并未撑过多久,他又扔了笔,还将宣纸给撕了:“今晚绝对不行,你容我明早写,明天日头升起后,一定交到你手中。”
赶在她开口之前,冯孝安抬头望着她,目光中有一抹恳求,“我知道你选今天是想给我一个教训,但对女儿而言……我想,她并不会因此而感到痛快。”
不知是因为这抹恳求,还是认同了他的说法,江绘慈沉默半响,答应下来:“由你来写和离书,是顾念着你的名声。明天你若食言,这封和离书我会写好,再派人送过来。如果因此被你的仇敌谣传出一些不利于你的言论,你不要怪我。”
冯孝安:“好。”
她不愿多留,转身往门口走。
他喊一声:“夫人。”
江绘慈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许久才听见他沉闷的声音:“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用不着道歉,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由始至终你从未变过,变的是我。”
江绘慈扭头回望他,“当初奋不顾身非要跳进来的是我,如今累了倦了想要逃走的也是我,真要论起来,是我的错。”
打开门,冷风灌进来。
江绘慈拢了拢披风,走下了台阶。
冯嘉幼和谢揽还在门外站着,本是面朝湖面,听见动静,一起转身面朝她,都往她手上看,可惜她的手藏在披风里。
江绘慈扫他们一眼:“不必猜了,你爹念着今天是你的生辰,明早上才会写给我,他一贯言出必行,我不怀疑。”
这话是说给背后的冯孝安听的。
看着她踏上摆渡小船,冯嘉幼反应过来:“我送您。”
“娘您慢走。”小船只能容两个人,谢揽看着她母女二人离开,转身正要进书楼里去,却看到冯孝安也来到了门口。
从他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也未曾迈出门槛,只将两扇门重新合拢。
谢揽被他关在了门外。
……
冯嘉幼陪着江绘慈往大门口走。
江绘慈:“我先回庵堂里,等明天拿到和离书,我将自己在京城内的财产清算清算,大后天吧,就随你舅舅一起坐船回扬州。”
冯嘉幼皱眉:“这么急?”
江绘慈解释:“入冬了,大运河就快要结冰了,我不想乘马车。”
冯嘉幼倒是忘记了运河会结冰的事儿。
江绘慈交代:“我嫁妆里的金银珠宝,估摸着还剩下六十几万两,全在府中宝库内扔着,我不带走,你有需要时问韩嬷嬷拿钥匙。”
“至于我名下的几十个商铺,也都一并转给你,这几天约个时间,我让几个大掌柜过来找你盘一盘。那些大掌柜都是我从扬州带来的,行商一把好手,你不懂,就尽管放权给他们。每个年末,我会抽时间帮你查账,你不必花费太多心思。”
“这些应也够你日常花销了,若还有其他急用,写信来扬州,我再帮你想办法。”
冯嘉幼在旁默默点头:“女儿知道了。”
江绘慈趁她垂头,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随后才冷冷淡淡地道:“小嘉,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冯嘉幼情绪不佳,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已经很多了。”
她等于是净身出户,来京城时十里红妆有多风光,回扬州时就显得有多凄凉。
当然,也可能是想和京城、和过往彻底做个了断。
江绘慈道:“还有,关于你爹当年一走了之,我可以怨他,你不要怨,真想怨就怨我。你爹的性格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虽聪明绝顶,算无遗策,但遇到处理不了的情绪,总是喜欢躲起来。你祖父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爹十二岁时,你祖母病危,还没咽气儿他就跑了,也不守灵,一直等你祖母下葬之后他才回来,被你祖父按在灵位前狠狠打了一顿。”
这事儿冯嘉幼没少听爷爷提,一提就气的要死,恨自己生了个冷血无情的混账逆子。
“你祖父忙于朝政,根本不了解他,你爹哪里会冷血,他连瞧见一条狗死在官道中央,都要下车捡起来,扔去道路旁的草丛里,给它个体面。”
江绘慈陷入了回忆中,许久才继续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将书楼建在湖中央,就是为了有个地方给他藏。”
冯嘉幼回头朝书楼的方向望了一眼。
“当年遭受连番打击,又是战火,又是血案,我看他一天消沉过一天,已然猜到他可能会一走了之,却还想试一试,算着日子怀个孩子,希望用你来牵住他。可我估计错了,你越可爱,他就越自责,越会想起那些可能因他的失误而成为孤儿的孩子,尤其是失踪的陆御史之子……”
江绘慈讲到这里,没再说下去,“总之,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太自私。而像我这般自私之人,却执迷于你爹这种心怀天下的‘无私’之人,已是遭了报应。”
冯嘉幼打起精神问:“娘,听您满口都在为他说好话,并不是真心想同他和离的吧?”
江绘慈平静道:“我不是为他说好话,是在讲事实。”
冯嘉幼垂下眼睫:“哦。”
江绘慈正色道:“也是借此事让你知道,生儿育女比选择夫君需要更多的慎重。这夫君不适合还能换,男人到处都是。孩儿不一样,从十月怀胎起,整整牵绊你的一生。你孕育孩儿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自己做好了准备,有了成为母亲的决心……”
顿了顿,“你是吃过苦头的,莫让你的孩子来尝你吃过的苦。相信我,你也不会好过。”
“这番话的前半部分您说过了。”冯嘉幼记得很清楚。
成婚之前嬷嬷教她为人妇的道理,说到为夫家开枝散叶之时,母亲打断了嬷嬷。
告诉她万事都可顺从夫君,唯独生儿育女之事,一定要有自己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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