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晚照
白歌背在背后握着书册的手紧了紧,实在不知道怎么替自己辩解。
她自小便与兄长一同开蒙读书,书读的多了,尤其见了历史里的情爱终难有好下场的,再读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便觉无非都是落魄读书人的空想意淫,难免嗤之以鼻。
反倒是一些神鬼志怪,断案验尸的话本子令她颇为着迷。
且越是恐怖,越是离奇的,越合她的口味。
这本《金玉堂》名字瞧着不起眼,却是被她重新换了书皮的,里面的书原本叫《湘中怨》,是个极恐怖的志怪故事,里面残肢断臂的描写也不再少数。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偏喜欢这些东西,实在不是什么能说的出口的事。
因此一直以来,她都把这些书藏的好好的。
就连小招日日服侍她,可因为不识字,也不知晓自己姑娘成天宝贝一样的书,竟然是这些专讲诡异血腥之事的话本子。
更不用说自己的师长,兄长,还有裴桓了。
可如今,这人入了她闺房,随意动她东西不说,竟还让他看见了自己的这些秘密。
白歌又想起今天下午这人过分的举动,委屈的感觉止也止不住。
手里紧紧握着那话本子,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谢尘见她这模样,又是轻咳一声,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听见敲门声,是厨房送了晚饭来。
他顿时松了口气,道:“先吃饭吧。”
白歌绷着脸,将手中的书卷放到小书架上,然后转身来到桌前坐下,全程没有理会谢尘一个字。
谢尘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坐到桌前。
白歌实在是饿的不行了,胃里发空,手脚发软,只是刚准备动筷子,忽然觉出不对来。
“小招呢?”
她从醒来就没见这丫头,奇了怪了。
谢尘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放到白歌面前,一边道:“那丫头实在聒噪,被李滨请到别处了,一会儿他会把人带回来的。”
白歌顿时放下筷子,冷着脸道:“她是我的丫鬟,便是有什么错也该由我处置,不劳谢大人费心吧。”
谢尘挟着青笋的手顿了一下,突然出声唤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两个相貌不算出众的丫鬟,对着白歌行礼。
“婢子翠衣。”“婢子蝶衣。”
“见过姑娘。”
白歌愣了一下,皱眉看向谢尘:“这是什么意思?”
谢尘面色不变,语气平缓的道:“这两个丫鬟以后会负责韶音阁的起居,主要是考虑到李滨以后会不方便经常进出这里,所以便派了她们过来。”
白歌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怔了怔道:“我不需要别的丫鬟,我有小招就够了。”
谢尘手上羹匙搅了搅碗中奶白色的汤水,淡淡道:“我需要。”
白歌望着他,半晌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手中一抖,汤碗被她带到地上,“啪”一声,鱼汤洒了一地。
·
玉漱院。
戚白玉被丫鬟伺候着喝了药,正准备入睡,忽听外面脚步声不断。
她病一直拖着不好,神经也要比常人敏感很多,此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恼怒道:“外面在干什么?”
不一会儿,墨香走了进来。
她心里暗骂晦气,云香那小贱人如今倒是会躲事,她还奇怪怎么快晚间的时候要突然跑去算劳什子库房账目,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看见戚白玉蜡黄的脸,她忍不住心中发憷,却也只能实话实说。
“夫人,刚刚三爷吩咐府上下人,把莫忘斋后面的墙拆了,说是要重新在那开个门。”
戚白玉听到这还没反应过来,疑惑道:“他好端端的拆墙做什么?”
墨香只好继续道:“拆的是莫忘斋后面对着韶音阁那堵墙,三爷还让人在把韶音阁的墙也拆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看着戚白玉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
而此时,坐在榻上的戚白玉,面色有些发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戚白玉又病倒了, 这次似乎病得比之前更重,直接惊动了戚国公府。
她病倒的第二日,戚国公和夫人薛氏就到了谢府探望。
谢尘得到戚国公上门的消息时, 正坐在莫忘斋写着信。
李滨看他悠哉的在信笺上盖上自己的印信,折好放到信封里,滴上火漆,丝毫不把戚国公到府里来的消息放在心上的样子。
谢尘将手中的两封信递了过去道:“这两封信务必加急送到辽东, 一封给辽东按察使张世奇, 另一封送到辽东副总兵郑况手中。”
李滨听到这两人的名字顿时吓了一跳, 犹豫着道:“三爷, 如今江西的局势刚稳定下来, 且情况不明,现在就对辽东动手是不是有点不太稳当?”
谢尘起身走到水盆前,细细清洗手上不慎沾到的朱砂。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指节分明, 沾了一点朱砂却更衬的那双手好看的过分。
伸手扯过一块棉帕擦拭着手指,谢尘淡淡道:“并非是现在就要出手,做点准备而已, 况且——”
他眸子微眯,看向外面, 嘴角勾着声音有些轻:“若我没猜错, 这江西与辽东怕是都在那一盘棋里了。”
李滨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已他对谢尘了解甚深, 三爷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 既如此做便定是有道理, 他也不敢多问。
正准备退出去时, 却听脚步声急响。
一个小厮小跑着进来, 面上神色为难的道:“三爷,戚国公爷过来了,就在咱院门口呢,非要马上见到您。”
小厮瞄了一眼谢尘的脸色,接着道:“瞧着像是是有什么急事。”
谢尘随手把棉帕扔回水盆里,道:“不用拦着,让他进来。”
小厮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李滨皱了皱眉,道:“三爷,戚国公这是为了昨日的事来的吧。”
谢尘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站在自己的书架前翻了翻,忽然蹙起眉头问道:“京中哪家书肆的话本子最全?”
“啊?”
李滨被问得愣了一下才道:“这属下从不看话本还真不清楚,但京中现在最大的书肆是文昌书坊,三爷若是想买什么书属下派人直接去取就是。”
谢尘想了想昨日那丫头气极羞窘的模样,摇头道:“罢了,你先把正事办了吧。”
李滨告退出去,正在门外撞见脸色阴沉的戚国公,他简单问了个礼,便转身去吩咐人送信了。
戚国公脚步重重的踏进谢尘的书房,一进来见到坐在桌前悠然品茶的谢尘,顿时火气更盛。
也不等谢尘开口,他直接坐在谢尘对面的圈椅上,面色阴寒质问道:“谢妄之,你什么意思,利用完了翻脸不认人吗!”
谢尘放下茶杯,语气淡淡道:“岳父大人何事如此动怒,小婿先在这儿给您陪个不是了。”
说着站起身走到戚国公身边坐下,顺手沏了一杯茶递过去。
戚国公睨了那盏茶一眼,冷笑道:“你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之前那事是你提议的,可如今江西的事摆平了,你便不把我戚家放在眼里了啊!”
谢尘捏住盖碗,轻轻拨了拨上面漂浮的茶叶,垂着眼皮道:“岳丈大人的话小婿听得不是很明白,我如何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了!”
“你——”
戚国公气的脸色发青,狠狠拍了下茶几,将茶盏拍的跳起,险些掉到地上。
他指着谢尘的鼻子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如今在府中大张旗鼓的将那三房庶女纳入房中,把白玉气的都去了半条命,这是将我戚家放在眼里了?”
“叮”一声,谢尘将盖碗合在茶盏上,抬起眼皮看向戚国公。
“岳父大人,理可不是这样讲的,当初你我约定是谢家要出一个戚家血脉的孩子,如今我将所做所为也只是为了能完成这个约定而已。”
戚国公眯着眼看着他,没说话。
“白玉眼见着身子不好,与我成婚多年无子不说,最近更是缠绵病榻数月,便是到时有了孩子,也说不准到底能不能抚养长大。”
说到这里,谢尘顿了一下,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岳父大人为官多年,自然懂得,这眼光要放的长远些才好。”
戚国公微皱了皱眉,脸色变幻不停。
半晌后,他才道:“不管怎么说,姐妹共事一夫这种事传出去都是不好听,这孩子也得是嫡子的名分才行。”
谢尘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白歌决绝的眼神,以及那句“被你纳为妾室才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垂着眸把玩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他声音带着笑意道:“这是自然。”
戚国公离开谢府前,不知道与戚白玉说了什么,但听说玉漱院中能砸的东西都砸的差不多了,院子里的下人吓得各个都如惊弓之鸟。
李滨将这些话回给谢尘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明明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却又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打在莫忘斋的一片竹林中,倒有些空灵之音。
谢尘负手站在窗边,瞧着窗外的翠竹,眼神怅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爷?”
他轻声唤了一声。
谢尘没有回头看他,道:“你说当年戚白玉以势压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她引以为傲的家族为了权势所弃?”
李滨摇摇头,他知道谢尘问这一句并不是真的想要个答案。
谢尘今天与戚国公的谈话看着隐晦,实则却是再明白不过。
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戚家想要的不过是靠着姻亲关系,与未来必将入阁的他保持一种紧密的联系,以防在太后薨逝后,身为外戚的戚国公府会迅速没落。
但戚国公府却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能将他绑在戚国公府战车上的,从来不是与戚白玉的婚事。
戚白玉当年嫁给他时是以势相挟,如今却是因势被家族所弃,如此想来还真是讽刺。
谢尘眼中讥嘲之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