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欲燃 第131章

作者:杳杳云瑟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爽文 古代言情

  不管能不能行,总之她一定要去试一试。以前的她没有力量,如今她在这个位置,那就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归月无法,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以免哪里磕着碰着。

  宗弃安正推着四轮车,慢吞吞往漆黑一片的回廊走去。

  轮子不知卡在了那个犄角旮旯,他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都没能推得动。

  忽然,从他的靠背处传来一股力道,那轮子蓦地从被卡住的地方松开,往前骨碌一动,畅通无阻起来。

  宗弃安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了扶手。他发丝挡住脸庞,低低道:

  “你我两家的血海深仇,皇后以为,为我求一次情,就能化解吗?”

  女子的声音伴随着浅淡的花香,漂浮在空气之中:

  “你们安家的灭门之案,我可为你劝说陛下,还你们安家一个清白。”

  “这样做,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宗弃安冷漠打断道。

  “我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卿柔枝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虚空,“但不可否认的是,淮阳安家确实也对我大哥起过杀心。当初若是安家拥立二皇子登位,难道会放过先帝、放过我卿氏满门吗?权力之争,注定就是一场沾满血腥的道路。”

  “那么,他们就是生来该死的吗?”宗弃安的眼睛很冷,唇上却扬起笑道,“我娘一个无辜的女子,她是该死的吗?那个时候比卿绵绵大不了多少的我,还有比我更小的兄弟姐妹们,所有人,都是该死的吗?”

  卿柔枝沉默了。她未曾经历过他的痛苦,她没有劝他向善的资格。

  宗弃安跟褚妄从某个角度看来,是极为相似的。他们都是亲缘极为淡薄的人。只是宗弃安是拥有后再失去。而褚妄是从未拥有过。不知道是哪一个更加残忍。

  “淮阳安氏全族,还有剩下的子弟,”卿柔枝淡淡地说,“我已经将名单全都记录在册,对于多年前你们安家的惨案,我很抱歉。我愿意尽我所能补偿他们。在我手上还有一些财物,这些……”

  “不必。”

  宗弃安眼眸微抬。他的唇瓣苍白,皲裂得厉害,还能看到细碎的血口,往外渗着血。但他完全不在乎,再度推着四轮车就要走。

  卿柔枝喊住他,“这是我表达的诚意,无论你接不接受,我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她低低道,“这是我们卿家该向你们安家赎的罪。”

  赎罪……这世上有几人是干干净净?谁又不是罪孽满身?

  但若论干净,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眼前之人干净。

  宗弃安指尖一紧,盯着前方的眼瞳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低低道,“且让他们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吧。实不相瞒,与你父亲见的那一次面,我已经想通了,也许,这就是我安镇玉的命。”

  这是他生来注定,要走的路。

  宗弃安的眼底被灰败填满,了无生意,“之前对娘娘做的那些事,微臣,很抱歉。”

  没想到他会道歉,卿柔枝微怔,又见青年脸上扬起个淡漠的笑容,“不过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西凉与大越开战了。”

  “陛下有意,御驾亲征。”

第84章 、【84】

  御驾亲征。

  这四个字就像平地一声惊雷, 在卿柔枝的耳边“砰”一声炸响。一瞬间,她仿佛一脚踏入时光的洪流之中,回到了多年以前。

  她并未亲眼见过战争。

  不知烽火连天、也不知尸骨成山。但她读过可怜无定河边骨, 尤是春闺梦里人。

  亦是真切地感受过战争带来的伤害。

  十多年前,那场西凉与大越的战争, 令她失去了最敬爱的长兄。

  长兄的死带走了父母的爱, 让她此后许多年,都生活在母亲的漠视和父亲的严苛之中, 最后更是被卿家当作弃子,放逐于茫茫深宫。

  但她并不想在宗弃安面前流露出任何脆弱。

  “知道了。”她平静道, 好似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

  也只有归月知道,皇后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的平静。

  女子袖口下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面色也有些苍白, 归月心疼不已,低声道:“娘娘当心凤体,想来陛下也只是有意亲征,此事并非板上钉钉,您不必担忧。”

  眼下,卿柔枝只想去问个清楚。她不知边疆的情势,竟然危急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转身欲往殿内走去。

  “娘娘。”宗弃安突然叫住她。

  “我没有资格替安家死去的人说原谅, 但是,”

  “作为我自己,”宗弃安道:“我钦佩您, 娘娘。”

  卿柔枝背对着他, 微风掠起她的乌发和衣衫, 身形纤细, 如同迎风盛开的幽兰。

  “若边疆战事起,微臣会护好陛下的安危。还您当初救我之恩。”

  青年的眼睛里,闪烁着她读不懂的神情,片刻后,又低垂下去,几根苍白的发丝扫过鬓边。

  卿柔枝突然想起初次见到他的情景。

  小太监被鞭子抽打得鲜血淋漓,瘦骨嶙峋地蜷缩在角落。一双上挑的猫眼却含着淡淡的笑意,挑衅似的,死死盯着那个始作俑者。他是那么地瘦弱,那么地低微。

  但他眼底噙着的那一丝从容的笑意,又让他仿佛凌驾于这些人之上。

  “娘娘后悔了吗?”

  后悔当初,救他一命。

  殊不知,救下的,是一只毒蛇。

  他无所谓地笑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从来都不后悔我的选择。”卿柔枝道。

  没有谁生来就是该死的。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性命,在她眼前逝去。

  “奴才可有说过……娘娘很像,奴才的一个故人……”宗弃安闭了闭眼。脑海中女子的容貌已经褪色,那股动人的气韵,却仍在记忆中鲜活。

  待他睁开眼,却是怔在那里,不知何时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唯余月色幽幽。宗弃安手放在四轮椅的扶手上。抬起头,悄然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流下。

  夜夜清圆。岁岁如此。皎白不能污。让人向往,让人……不敢靠近。

  因为他知道,一旦靠近那道清辉,就会让自己的肮脏、卑劣和不堪,无所遁形。

  有人在污浊中变得污浊,有人却依旧怀抱着一颗初心与本心,绽放在这黑暗的浊世。他苍白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那道光晕,就像是在抚摸亲人的面庞。

  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得那样温柔,又那样地悲伤。

  须臾,一道喃喃声消散在空气中。直到低不可闻。

  “娘,镇玉没能成为那样的人。让您失望了。”

  ***

  “宗弃安都跟你说了。”褚妄抬眼望来,面容一沉,满满的不悦。

  “难道陛下还打算瞒着我吗?”

  与她视线相触,褚妄的神情又软化了些,他指尖动了动,凤眸微睐:

  “朕不是这个意思。”

  卿柔枝低着头,将绣了一半的帕子慢慢折叠起来,道:“陛下要想亲征,自无不可。只是天气逐渐炎热,若是受伤了记得尽快处理,莫要不把它当一回事。金疮药时刻备着些。还有……”

  “卿卿。”他忽然打断她。

  不知为何她表现得越平静,他就越感到莫名的慌乱。他走上前,仔细地观察她的眉眼,视线专注,倒是弄得卿柔枝不大自在。

  “陛下盯着我看什么?”

  褚妄轻咳一声,把她的手牵过来,脸对着脸,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将她完全笼罩在身形之下。

  男人眼瞳黑白分明,清澈见底,“要是不愿我去,就说出来。”

  就算政策上是以休养生息为主,他确是一个战意十足的人。而发泄毁坏欲的最高形式,就是发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比起坐在太极殿批阅奏折,胯/下骑着骏马在战场飞驰,掌握兵器的感觉更加令他热血沸腾。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骨子里的暴戾因子在流窜,就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一只柔软的手却反握住了他。

  “就算我说,我不想你去,你会改变主意吗。”

  褚妄沉默着,眉眼更加显得深沉,浓长眼睫下的瞳仁比夜色浓黑。

  眼下的情形是,西凉率先挑衅,放任骑兵烧杀抢掠,更以大越新帝是造反登基,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大肆宣扬大越即将亡国灭种的谣言,弄得人心惶惶。

  若非她有孕分去他的心神,他多余的精力,必定会花费在对外的战争之上。百年前,西凉与大越就曾爆发过一场大战,以大越惨败而告终,割让十余座城池。

  卿斐然当年一战,让西凉元气大伤,主动求和。却也没有将那吞下去的城池给吐出来。

  随着西凉屡犯边境之事常有发生,这一百年的和平早已维持不住,所以这一战,在所难免。

  “我会赢。”褚妄捧起她的脸,隐忍着什么道,“相信我,我不会失约。”

  不会像你大哥那般,一去不回。

  我一定会回来。

  “你打算何时出征?”卿柔枝轻声问。

  其实对于褚妄的这个决定,她并不意外,她知道他是一个野心家,从年少开始,从一无所有的时候开始,他就计划着得到这个世间最高的位置。

  他做到了。

  如今,他的野心只会更加膨胀,从未消失。西凉的进犯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契机。

  让他像先帝一般,做一个守成之君,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这一天,一定会来。只是她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褚妄道:“还不急。京中事务尚未安排妥当,”他还未说完,就被柔软馥郁的身躯抱了个满怀,她紧紧依偎着他,从未有过的依赖。

  褚妄一时有些怔住。

  垂眸,男人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笑意:“……就这么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