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定睛一看,赫然是只兔子。
男人修如梅骨的两指夹住两根毛茸茸的长耳朵,提了起来。
绵绵着急想够,却是死活也够不着,急得抓耳挠腮:“我要这个!”
那人低磁笑道,“应哥哥一件事,哥哥便把它给你,如何?”
卿柔枝还没来得及捂住小妹的嘴,绵绵便满口应下了,“好的好的!”
卿柔枝颓然地坐了回去。
历来祭神大典,都要选一个祭神童子,多由皇族公主担任。
可当今天子一无妹妹,二无亲女,祭神童子上承天意,血脉尊贵,郡主,县主的身份万万不够。
本以为今年童子的位置就要空缺出来,谁知新帝一句话,便将这项殊荣给了卿绵绵。
卿柔枝有些吃惊,可更让她吃惊的是,他竟然知道绵绵是追着这只兔子,才闯进的竹楼。
他什么时候观察到的?这兔子又是什么时候,被他揣在袖口的?
只觉几乎每一件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卿柔枝想得出神,便没注意到身前阴影笼罩。
“别动。”
龙涎香舒缓弥漫,男人俯身靠近,呼吸扫过她的面容,白皙的指尖按在她衣领上,再慢慢往下。
他拈起几根白色绒毛,在烛火中眯眼观察着。
卿柔枝立刻明白,她刚刚抱着绵绵,身上自然沾染了兔毛。他定是根据这个猜出,绵绵在追一只兔子。
不过片刻,卿柔枝蓦地一阵羞恼。
只因那兔毛不偏不倚,正好黏在她胸口的位置。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他目光都在看哪里?!
褚妄瞧向她的眼神却是清澈得很,好像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母后怎么了?脸色这般红。”
说着伸出手来,好似要来摸她的脸。
卿柔枝连忙挡住,与此同时,正玩着兔子的卿绵绵看到这一幕,猛地捂住双眼,大声道:
“羞羞!”
卿柔枝强压着羞恼,跟他说正事,“祭神大典,我也去。”
她不放心绵绵,得在一旁看着才行。
褚妄手却堪堪掠过她肩膀,落在桌面,修长的五指握住杯盏。他身量高大,好似将她圈拢在自己怀中。却始终隔着一臂,若有似无的疏离。
淡淡瞥她一眼,“方才儿臣邀请母后观礼,您不是还不情不愿的吗?”
说着,嘴唇贴着她刚刚贴过的地方饮下那杯残茶。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的声音异常清晰。
卿柔枝一僵,耳根控制不住地发热。
见她面上起了恼意,他才不紧不慢地笑道,“母后难得好兴致,儿臣岂能不孝。”
他在她对面坐下,幽幽叹道,“只是儿臣处理事务至今,肚饿无力,怕是不能拟旨了。”
“……”卿柔枝咬牙,“陛下如不嫌弃,就请留下用膳吧。”
褚妄手撑在脸侧,漆黑的眼珠盯着她,缓慢勾唇。
“母后的手艺,自然是不嫌弃的。”
卿柔枝麻木地站起身,就连想让归月代劳的想法,都被他一句话给掐灭。
“劳烦陛下照看绵绵。”她转身去往灶房。
一刻钟后,一碗素面,清汤寡水,被她搁置在他面前。卿柔枝道:
“陛下请慢用。”
绵绵端着自己的面碗,提着筷子戳了戳黄澄澄的荷包蛋,又挑起那根根分明的鸡丝,小猫似的吸溜起来。
卿柔枝之前用了点心裹腹,实在没有食欲。
眼下端着碗苦药,小口小口地呡着。
褚妄倒是半点不嫌弃这碗素面,往常行军时军粮不足,连草根都刨出来吃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举止优雅地用着膳,时不时看她一眼。
绵绵坐在二人中间,捧着面碗喝汤,喝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忽然落在褚妄的碗中:
“哥哥,我还饿。”
“咳咳咳……”卿柔枝被药呛到,捂嘴一阵咳嗽,“什么哥哥,他是你外甥。”
“外甥?”褚妄挑眉。
他今夜脾气难得好,倒也不计较这话,只冲绵绵摊开掌心。
卿柔枝扫了一眼,竟然是糖。
这人身上藏了个百宝箱吗,怎么什么都有?
“见你药苦,本想喂给你吃。想来娘娘正恼我,也不愿吃我给的东西,”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只能贿赂贿赂小姑娘了。”
卿柔枝咳嗽得更厉害了。
她想起那时生病,模模糊糊间有人给她喂了东西,难道是他?
那昨夜那个梦……
她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谢谢哥哥!”卿绵绵得了零嘴儿,笑得眉眼弯弯,还不忘分两颗给卿柔枝:
“姐姐也吃!”
卿柔枝瞧着,不由自主捏了一颗到嘴里,熟悉的甜味在舌尖绽开。
那一夜,果然是他。
人要为自己的妄念,付出代价。
他的妄念,是江山,和她。为此他付出过光明。付出过三年的流徙。
终究,得偿所愿。
卿柔枝微叹,“陛下如今,又想得到什么?”
“娘娘觉得呢?”
他手撑下颌看来,眸光蛊惑。卿柔枝默默别开视线。
“陛下曾说,人要靠掠夺和筹谋,才能获得想要的一切。”
“其实,不是的。至少在人心一事上,不是如此。”
她轻声道,“唯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真心?”
褚妄的手慢慢放下,身体微微往后靠,眸光如月华,轻缓地流连在她姣好的侧颜上。
他为对方做了什么,他就一定会让对方知道。
他不是会默默付出的那种人。他对一个人好,势必要从对方身上索取相应的回报。
时刻伪装,计较得失。他就是那样的人。
褚妄垂下眼睫,烛火映照下,他眉眼若冰霜。神情显得有几分落寞。
“真心是什么?”
他近乎喃喃地发问。
卿柔枝闻言看去,一瞬间好像看见了那年大雪之中,蜷缩在墙根的,伤痕累累的少年。
他问她:
“怎样才能活着?”
“真心是什么?”
一双眼瞳黑白分明,沁人心脾。哪怕与她有过抵死的纠缠亲密,也带着年少时蛊惑人心的纯真感。
卿柔枝指尖一颤。
“笨蛋哥哥!”
卿绵绵握住小拳头,嘴里塞着糖,嘟嘟囔囔地发表感言,“真心就是不要骗人!不要凶凶!两个人,好看的一起看,好吃的一起吃,好玩的一起玩嘛。”
她跟隔壁的元滚滚就是这样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卿柔枝与他视线交缠在一处,又各自淡淡地移开。
或许他们之间就是有太多的欺骗和算计,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俩人都有些沉默。
“天色已晚。陛下,请回吧。”
她起身,裙裾若水纹荡漾。
……
夜里,好不容易哄睡了卿绵绵,刚将半个身子泡进浴桶里,门便“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推开。
以为是归月进来添水,她刚想让人过来给她擦擦背,身后却久久没有动静传来。
卿柔枝蹙眉回眸,却是一惊。
男人倚在门边,一身墨黑龙纹长缎,外着银丝披挂。一头绸缎般顺滑的长发高高束起,明珠玉冠扣下,青丝逶迤。
灯火旖旎间,他垂眸睨来,眉目潋滟,薄唇微翘。
相顾无言,没有那些个要死要活愤恨纠缠的情绪。
只是那样对视着,空气中涤荡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和难以消弭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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