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 第136章

作者:裁云刀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古代言情

纵然宁听澜从前识得她、了解她、忌惮她,终归十年未见了,似宁听澜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想象这世上还有她这样的人,心志经年不改呢?

“你看,我们这些日子见过的故人,你师弟被人蛊惑,也去种了七夜白;老邵坠入情网,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发觉七夜白背后有大人物,便收手不管了,还从翁拂那里得了镜匣、傀儡,双方心照不宣地谁也不管谁;童照辛呢,虽然你一直看不上他,可他从前也是个有傲骨傲心的修士,虽然醉心锻造,可平日里也会推崇正道侠义,不然,他也不会和我关系不错,可如今也为宁听澜锻造法器,倘若我们不去找他,这些事只怕也是永远烂在他心里了。”

曲不询数着数着,默然片刻,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只是微微勾唇,漫漫地笑了一下,“我也不是说他们如今便不好。这世上的人只要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已是极好——只是,这个也有他的不得已,那个也有他的知情识趣,哪个不是曾经嫉恶如仇、豪气干云的少年?”

他们一路走来,见过这么些故人,难道有哪一个现在算得上是真正的恶人吗?又有哪一个真的心怀恶意、不再向善了?

没有,都没有,可也没有哪一个称得上心志不改,更称不上全然问心无愧。

人这一辈子,少年时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以为只要自己不愿做什么事、什么样的人,便可以永远远离自己曾经厌恶反感的人与事,殊不知瀚海乾坤如铜炉,谁也不是那个例外。

“宁听澜这样的人,见过太多身不由住、迫不得已的好人,早就熟稔于把旁人的‘不得已’玩弄于股掌之中,怎么会信这世上竟真有人是例外、不屈服于情感与物欲,始终心志不改?”曲不询声线沉沉,“他是太娴熟了,也并不觉得你是例外。”

沈如晚紧紧抿唇。

她半晌不说话,也不反驳,可过了好一会儿,却像是终于找到可供找寻的错谬一般,忽而抬起头,直直望向曲不询,“师兄,你问还有哪个故交心志未改——可你不就未改吗?”

曲不询一怔。

沈如晚凝眸看他,声音轻轻的,“若我是个例外,那你也是吧?”

曲不询眼睫微颤了一下,竟像是承不住她明净直白的目光一般,短短地垂下眼睑,转瞬又抬眸,不知是什么滋味地笑了。

“我么?”他语气轻淡,像是浩渺轻盈的风,带着自在的轻快,“我还是改了的,改了许多——况且,我本质上同宁听澜也是一样的。”

沈如晚蹙眉望着他。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纯粹。”曲不询立定,含笑回望她,“只是也还不至于沦落到宁听澜那样。”

这世上至真至纯最难求,这么多年,他也只见过沈如晚一个。

至于他自己,能做上蓬山首徒的人,就不必说什么至真至纯了,只是心念坚定,轻易不会更改罢了。

“总之,也许宁听澜想的并不是直接和你刀兵相见、你死我活。”曲不询平静地望着她,“把这傀儡放出来,也许便是一个信号。”

沈如晚忡怔地坐在那里。

“其实只要算好时间,我们大约什么时候会回蓬山是能算到的。”曲不询低声说,“至于让你见到傀儡,更是容易的很——我们是因为附国禁飞、必须来验明身份,这才到了这里,听说了‘沈晴谙’的名字,然后你才遇见了她。”

这都是宁听澜一个话锋便能安排的事。

就连那所谓作祟的妖物,都不一定真的存在,又或者早就存在,只是在这个恰当的时候被找出来当引子。

为的不过是让她见到“沈晴谙”。

沈如晚并不真的迟钝,也并不是真的无法理解物欲与沉沦,因此她默然坐在那里,才更加心绪复杂。

“他是想用这具傀儡唤起我对七姐的思念,以此为筹码,让我对七夜白的事三缄其口?”她轻声说,“傀儡需要以血幻化相貌、仿拟原主,他手里有七姐的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用什么手法保存七姐的血的?”

即使明知这是宁听澜的算盘,她仍是止不住地生出一种妄念来——宁听澜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有傀儡这东西的,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未卜先知地保存沈晴谙的血液,可如今却能用傀儡幻化出沈晴谙的神容,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七姐真的没死?

曲不询静静地望着她。

他低声叹了口气,平淡地问,“那么问题便来了,假若他真的用了什么办法保存了你堂姐的躯体,你又会怎么办呢?”

猜出宁听澜的算盘并不算难,难的是,她会如何去面对。

方才说她心志不改是例外,如今便又出现了新的拷问——她会怎么选呢?

沈如晚忽而不作声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每写一章都感觉这个故事从我手里流走,有种很舍不得的感觉

第120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五)

“沈晴谙师叔, 找着那妖物的踪迹了!”轮巡弟子压低了嗓音却掩不住兴奋,“可真能逃的——终归还是逃不脱法网。”

他找到了踪迹,想也没想就冲过来报信, 却没想到望见那位沈晴谙师叔神情忡怔地站在那里, 看起来呆呆的, 没一点神采,竟有几分妖异般的非人感。

“……沈晴谙师叔?”轮巡弟子心底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方才那股任务即将完成的兴奋也消退了, 忐忑地望向沈晴谙。

沈晴谙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眸失神, 分明是一双极有锐意的凤眼,此刻看起来竟像是一对黝黑的珠子,动也不动。

轮巡弟子莫名地生出一股畏惧感来, 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 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块儿冒了出来,从前在话本子里见过的各式各样的剧情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师叔走火入魔了?师叔被妖物附身了?师叔和那妖物本来就有关系?他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沈晴谙那双幽黑的眼瞳终于动了一下。

像是枯寂的灯盏终于被点亮, 那双凤眼里倏忽升起神采,转眼便驱散了那股非人感, 又重新变成了那个神采飞扬的“沈晴谙师叔”。

“在哪找到的?”她恢复神采后, 一瞬便盯住了那个轮巡弟子,目光锐利,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她格外干练精明,仿佛刚才那个木愣呆滞的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是在我们之前盯好的那两条线路上。”轮巡弟子被她直直望着,下意识便回答。

沈晴谙微一点头,什么也没说, 转身便向外走去, 显然是去找其他轮巡弟子一道商量接下来的事务了。

只剩那来报信的轮巡弟子还站在原地, 望着沈晴谙远去的背影,莫名有些挪不开脚。

他总觉得那一瞬间里,这位沈师叔有着说不出的古怪,好似披着一副并不属于她的皮囊,掩盖着另一个无人知晓的灵魂。

他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地为这个荒唐的猜测打了个寒颤。

沈晴谙步履匆匆地向外走去。

其实她并不需要走得这么快,捉拿瓮中之鳖般的妖物并不急在这分毫之间,但“沈晴谙”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成功在望时,她就一定会急切地去抓住,哪怕有时会被斥为“沉不住气”,可终究本性难移。

以前她从来不会想这么多,一个人很少会细细思考自己的每一步行为究竟蕴含着自己什么样的性格侧影,一切选择都出于本能。

她本来也是这样的,一个傀儡并不需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她的存在本身只为了傀儡主人的心意。

一具完美的傀儡,应当有最莫测的能力,和最浅薄的意志,承载主人的所有希冀和要求,永不违抗。

傀儡自身的思维和意志,是这世上最鸡肋而无用的存在。

可当一具傀儡也拥有了“记忆”,当她能从一滴血里回忆起漫长的二十年,每一个细节、每一点记忆都鲜活如真,连月夜登楼与堂妹共饮的一盏桂魄饮都犹在喉头,傀儡也像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那就是她的记忆,她这样相信,也从来没有怀疑,她能细数她作为“沈晴谙”朝朝暮暮、一点一滴,她长着和沈晴谙一模一样的容貌,她谈吐行动都和沈晴谙一般无二。

她当然就是沈晴谙,这是属于她的名字。

其实她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在乎这个名字,正如她从前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究竟是谁——一个傀儡不需要自我,也不需要名字。

她从前也从来不会思考,只需被主人安排。

可“自我”恰恰是最需要、也最无需寻找的东西,只需一个偶然的瞬间、一个偶然的思绪,她就那么随意地冒出一个念头:

她是谁?沈晴谙是谁?她是沈晴谙吗?

于是最完美的傀儡忽而产生了最多余的疑惑,成了一具会把灵力浪费在无用的思考上的残次品。

“沈师叔,我们赶紧启程去追那妖物吧?”正在商议的几个轮巡弟子看见她走过来,笑嘻嘻地朝她招手,“等追到这个妖物,咱们的任务总算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可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茫茫地想:任务结束?休息?傀儡有休息吗?

他们也许很快就可以去休息了,但她不是。

傀儡的任务,永不结束。

也许是平生第一次,傀儡忽而生出一种类似真正的人的疲倦。

原来“累”是一种这样的感觉。

可所有人都看见,沈晴谙师叔唇角带着舒展的笑意,含笑瞪了那说着要休息的轮巡弟子一眼,半真半假地斥责,“还没完成任务就想着休息了,万一叫那妖物跑了,我看你怎么办。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真捉到了妖物再休息。”

傀儡已经很累了。

可“沈晴谙”不累,属于“沈晴谙”的不会是疲倦,而是即将完成任务的喜悦。

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她不是沈晴谙吗?

“七姐,我听说你们找到了逃窜的妖物?”沈如晚走了过来。

傀儡愣了一下,反应像是慢了半拍,用那双幽黑的凤眼望着沈如晚,似乎没能明白她在叫谁。

“七姐?”沈如晚清静平和的目光凝注。

傀儡猛然回过神,她在叫“沈晴谙”。

“啊,对,任务快要完成了,我马上就能休息了,真高兴啊。”傀儡机械地说。

沈如晚凝眸看她,微微蹙眉,像是有些不解,“……是吗?恭喜。”

傀儡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她以为真正的人在被恭喜时一定要露出灿然的笑容。

沈如晚凝视着她。

傀儡木然地回望。

她不知道为什么沈如晚要看着她,她克制不住地思考沈如晚在看谁,似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可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并没有被看见?

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她,一个傀儡。

沈如晚问她,“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妖物能在附国作祟。”

“沈晴谙”是不会拒绝的。

所以傀儡也不能拒绝。

“好啊,难得你主动说要帮忙,我使唤你可不会客气。”傀儡说。

沈如晚伸手来挽她,“你说这话有什么意义——你什么时候和我客气过?”

傀儡没有说话,可在心里悄悄地说:

可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

傀儡从余光里看着沈如晚的侧脸。

这是一张在“沈晴谙”的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每一个欢笑或苦恼的片段里都有这张面容,贯穿了“沈晴谙”这寥寥一生。

傀儡从来没有说过,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她很害怕又很喜欢这张脸。

可一个傀儡是不应该害怕,也不该喜欢的。

那天在尧皇城里猝不及防望见这张曾在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由那一滴血幻化出的躯体本能地生出无限欣喜,超越了一具纯然锻造而生的躯体的极限。

傀儡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就好像……她也是一个真正的人。

可我是个傀儡,她轻轻在心里说,傀儡不该是这样的。

快跑,她告诉自己,快跑!会被追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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