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鸦道长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喜。
他对沈如晚亮跟脚,不仅是想震慑,也是想探探沈如晚的底,倘若她听见他的来历后无动于衷,那他就得谨慎了,可若是她被震慑住,便能说明她来历其实平平,修为多半也不值一提。
看沈如晚这副表情,必然只是个修为平平的普通散修!
听到沈如晚语调古怪地发问,鸦道长忙不迭自矜地笑了笑,“现在还不是正式拜了师,只是我心中感激,以示尊敬。真正能称师尊,还得等我引气入体。”
沈如晚衷心希望,鸦道长的师父在正式收徒后,能好好教一教这个徒弟再放他出蓬山。
“也好。”她沉默了许久,微微颔首,“去蓬山修行一段时间,以后仙路都能顺一些。”
鸦道长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表情,发觉她冷淡神色下隐有情绪暗涌,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两句客套话,不由更确定起沈如晚就是个修为低微、没有靠山、师承不值一提的普通散修,对他亮出的跟脚又慑服又眼红、恨不能以身相待。
听听,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晦涩的嫉妒。
嫉妒他这个还没引气入体的普通人,竟然已经打通了往后仙路更长远的关卡。
鸦道长抑制不住唇边因得意而产生的笑意。
——这个平平无奇的散修女一定想不到,再过两天,就连引气入体的难关,他也马上就要度过了。
到时,潜龙入海,修仙界早晚有他一席之地。
章家堂屋里空荡荡。
姚凛在浇花,那是章员外平时会客爱显摆的花,白瓷大盆,有点贵重。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做掉那两个修士?”他头也没抬地摆弄着花枝,问鸦道长,“你可还没踏入门关,不是修士。”
鸦道长在他面前又换了一副面孔,不耐烦地冷笑,“修士也分三六九等,底层修士屁都算不上,真正动起手来,死在异人甚至凡人手里的都大有人在。我已经试探过了,那两人都不是没什么来历,修为八成也低微。”
姚凛抬起头,似笑非笑看他。
“你就这么确定?”
鸦道长看他,慢慢地说,“要论心眼,你小子确实心眼多,可要是论起走南闯北的见识,你可就远远不如我了。”
“神州最最顶尖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争着往蓬山挤。蓬山有全天下最诱人的权势、宝物、传承,无论是追名逐利、求索实力、钻研法术,蓬山都是最合适的归宿。”鸦道长说着,想起自己光明远大的前程,不由愉快地微笑了起来,“会来这种凡人乡下地方的,能是什么厉害修士?”
鸦道长说到这里,耸了耸肩,“本来我也没想对那个沈如晚出手的,毕竟是修士,我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但谁叫她走了还要回来?连同那个曲不询,一直在岛上晃来晃去,恐怕也是在找那份宝藏,不能真让他们找到,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不过,就算我杀了他们,对他们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损失。”
“毕竟,这两人就算再活一百年,也不会成为什么厉害修士的。”
*
客院,沈如晚等来她真正要等的人。
“你阵法怎么样?”她问。
曲不询刚见到她,就得到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
“还行。”他怔了一下。
他回答起来时,神色不见勉强。
沈如晚追问,“还行是什么水平?”
曲不询更是摸不着头脑。
“就是堪堪够用的普通水准,”他微忖着回答她,“基础阵法都懂,基本演算演变都会,一般的阵法问题花点时间都能解开,更深的就不会了。”
这答案还算让沈如晚满意。
倘若曲不询说的是真的,那他的阵法水平就同她差不多,比不上专研阵法的阵修,但应付平时的需求足够了。
若曲不询是鸦道长那个水平,遇上阵法满脸懵,那她可受不了。
“修士培养灵植、研究道法的地方,必然会有阵法护持,华胥先生研究的是七夜白,更得要阵法。况且东仪岛上并没有直接的传说表明华胥先生在此研究过,要么是你的消息来源不准,要么就是阵法将研究之地护持严密,没被凡人发现。”她淡淡地说,“无论如何,要找华胥先生的洞府,必然是要懂一些阵法的。”
这也算是对方才发问的解释。
曲不询走到她对面的位置,懒洋洋地一坐。
“这世道,散修可真是难混啊。”他闲闲地感慨,“想要混得好,就得什么都会一点。”
修仙界各类法术传承的基础内容,在神州还算是好获取,可总还是有学习成本的。
只有大宗门弟子能从小就全面受到培养,从中择取最感兴趣或最有天赋的方向,并且对各类道法都有基本了解、面面俱到。
沈如晚目光微抬,定格在他身上。
“所以,”她忽然问,目光冷淡如雪,“你这样的散修,为什么什么都会?”
“曲不询,你真的是散修吗?”
第21章 枕函敲破漏声残(九)
天边残阳坠落, 淹没在昏黄的云际间,黑夜将至,可又没完全黯淡下去, 一半昏黑, 一半清晰。
曲不询神色不变, 只是一挑眉。
“我不能是?”他反问。
沈如晚定定看他。
他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更没有扯一大堆理由来论证散修也能全面发展。
“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好奇而已。”她淡淡地说。
曲不询“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你对我好奇?”他问。
沈如晚顿了一下。
她垂眸,超乎意料地直白, “对。”
曲不询的动作也微微一滞。
“能不能问问,是哪方面的好奇啊?”昏光里他声音也似混不吝,“你是怀疑我调查七夜白图谋不轨, 还是对我好奇啊?”
其实主要是前者。
但曲不询故意抛出两个选项问她, 沈如晚皱眉。
“如果是后者呢?”她反问。
曲不询的侧影凝了片刻。
他偏过脸来看她,昏暗的暮色映在他眉眼, 仿佛把他眼底蕴含的情绪也晕染得晦涩难辨。
他说,声音倒还带笑, “那我可就糟了。”
“糟在哪了?”沈如晚冷淡地问他。
曲不询看了她一会儿, 笑了笑。
可到底糟在哪里,他又偏偏不说。
“我真是散修,无门无派,无家无累,孑然一身,”他往后一靠, 姿态松散, 随手敲了敲桌案, “技多不压身,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会的自然也就多了,没什么稀奇的。难不成散修就不能多才多艺了?”
散修当然也可以多才多艺、修为高深、实力强大。
神州人才辈出,岂独蓬山十八阁?
江海鱼龙,哪里又是不可能乘扶摇直上的?
蓬山确实一家独大,但也没法一网打尽所有人才。
沈如晚不语。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退隐小楼,看似清净,其实不好。”曲不询说着说着,居然还一股脑对她发表起意见来,“你要真是无欲无求也就罢了,可你偏又没放下,只是固步自封。说不定再过几年冒出几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你见了就觉得自己跟不上修仙界发展了。”
沈如晚一开始还凝神听他说,到后来没忍住便拧起眉头。
“我有问你的意见吗?”她声音乍冷,半点温度也没有,“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
曲不询看她。
沈如晚就是那种与不投机半句多、真正看不上的人连嘲讽也欠奉的脾气,高傲不言自明。她要是觉得他满口荒诞不经的胡言乱语,早就一声冷笑了,何须动怒,不屑便溢于言表。
本来曲不询看透这一点,以他的现在的脾气,怎么都得轻飘飘笑一声,硬是把她这恼羞成怒给戳破。论起性情乖张,死过一回的人,又有什么顾忌?
沈如晚冷冷地盯着他,嘴唇也紧紧抿着。
曲不询沉吟了片刻。
“也是,任谁听到旁人贬低自己,总不会高兴,况且这些年你并没有落下什么,说你固步自封,对你不尊重。”他出乎意料地平静,“说人易,说己难,是我唐突,抱歉。”
沈如晚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心平气和地道歉,明明两人刚见面时还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他主动让步,她倒是怔住。
“算了。”她微微抿唇,顿了片刻,声音冰冷,“下不为例。”
曲不询笑了一声。
沈如晚别过脸,目光落在院里的野花上,没说话。
“也不早了,我该走了。”曲不询起身,低头看她一眼,“明早我去山上看看,你去吗?”
东仪岛就那么大,沈如晚猜他早已经整个都找过一遍了。
“可以。”她微微点头,“我也去。”
“行,明早我来找你。”曲不询走到门边,又回头看她一眼。
沈如晚不解。
“还有事?”她问他。
曲不询转过身,“没有。”
屋门在他身后轻轻关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一关上门,月光也被关在屋外。
屋内一片昏黑,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一片静谧。
沈如晚伸手,指尖轻轻一挑,桌上的烛台便“啪”地一声轻响,燃起细细的烛火,照亮一室幽光。
她对着那幽幽烛火,忽地一怔。
方才和曲不询说话时,满眼昏黑,只能看见轮廓剪影,脸上表情不过看个大概罢了,可无论是她还是曲不询,谁都没有想起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