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沈如晚垂眸一看,是他那把匕首,“给我看?”
曲不询的语气理所应当,“不是之前你说想看的吗?”
沈如晚顿了一下,慢慢接过那把匕首。
入手极沉,不似寻常灵材,注入灵气稍一运转,在她手里挽个剑花,化为一把幽黑重剑,冷光照眼,望之生寒。
是把极佳的宝剑。
她目光一转,落在剑身篆刻的两个小字上。
“不循?”她抬眸看他,“……你的名字?”
曲不询看着她笑了一下。
“我的名字就是从这把剑上来的。”他说。
沈如晚闻言没问下去。
这在修仙界也是很常见的事,有些人家里有一件传家的法宝,便会给最器重的小辈取个相近的名字,以示期许。
“这把剑很好。”她把不循剑还给曲不询,“未必比碎婴差。”
神剑碎婴,当然是神州最一等一的宝剑,但若说是天下第一、无余剑可比,那又有些小觑神州铸剑师了。只能说,碎婴剑是绝世神剑中最有名的那一把。
曲不询接过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从归墟醒来的那一刻,见到的第一样事物便是不循剑,带给他第二次生命,心脏在胸腔里不甘地重新跳动,把尚未完成和了却的都重拾。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千难万险亦不循曲。
故而他给自己取名叫曲不询。
他提着不循剑凝视了一会儿,像是透过幽黑的剑身凝视他的过往,可没两眼,又翻手变为匕首,收了回去。
往事不可追。
“殊途亦可同归啊。”他忽然感慨,语调悠悠绵长,在绵绵细雨里,像是落寞的诵咏。
“怪腔怪调,故作深沉。”沈如晚是怎么也要刺他一下的。
曲不询也不理她,只是笑。
笑了一会儿,忽然伸手,轻轻在她鬓边一拂,须臾便收回手。
沈如晚顿了一下,拧着眉毛,伸手去抚鬓边。
“柳絮。”曲不询摊手给她看掌心一点白絮,“给你拈掉了。”
沈如晚凝眸望着他摊开的掌心,不知怎么的竟不言语了。
雨雾朦朦,衬出她颊边容光如清雪,虽神清骨冷,却又昳丽入画。
曲不询望着她,脑海里不知从哪冒出一句“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来。
才想到,又猛然一惊,仿佛被谁烫了一下一般。
待收回手,却又强行止住,仍摊在那里,哂笑,“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机关暗害你,可别胡乱猜疑我。”
沈如晚似嗔非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细雨浇了一时三刻方始休,雨过天晴,不一会儿便在天边挂起一道似隐似现的长虹来。
沈如晚神色微微一动。
她时刻留意着,果然探寻到一点异样的灵气波动。
循着那点异样寻去,没见着龙宫,却寻见了一道隐晦的阵法。
“四重变换。”曲不询试了一试,沉吟,微感讶异,“倒是不难。”
以华胥先生能培育出七夜白的水准来说,四重变换的阵法确实有些太简单了。
“也许是废弃洞府,不太当回事?”沈如晚也在边上皱眉。
阵法完整,毫无破解的痕迹,看灵气流转的流畅度,想来很久没有人进入过阵法了。
她满以为鸦道长大费周章,最终想要进入洞府,应当是千难万险——起码比汇聚八方灵脉于一处难多了吧?谁料到了这儿,竟然只是一座四重变换的阵法。
饶是她见多了难缠的事,也不由有种古怪的感觉,想感慨一句“就这?”
“虽然简单,但很坚固,不是凡人能暴力破开的,鸦道长又没法自己解开,只能大费周章。”曲不询也和她一起沉思,“我听说,有些人也许在某些领域内天纵奇才,但偏偏会对另外某种道法一筹莫展,甚至还比不上寻常人。”
四重变换的阵法很难吗?对一般修士来说也许有些难度,但绝对远远比不上汇八方灵脉于一处——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事。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难易悬殊的两件事,鸦道长能做到更难的后者,却对更简单的前者束手无措,真是不可思议。
沈如晚想了半晌,感慨,“鸦道长真是一位……出人意表的奇人。”
解开阵法,两人轻易进入洞府中,四下空空,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把椅子都没剩下,穷得就像是有谁来这儿打劫过不止一轮。
两人不由都怔住。
真是从来没见过哪个修士的弃置洞府能干净到这种程度的……可谓是大开眼界。
一眼望去,只有一张瘸了腿的桌子,歪歪斜斜地立在中央,上面摆了个方匣。
曲不询走到桌边,伸手,神色微沉,提防着其中机关,却没想到入手轻飘飘的,仿佛里面什么也没有,一下子便被拿了起来,也不曾有什么机关被触动。
他微微蹙眉,打开方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展开纸条,入眼一看,他便怔住。
沈如晚看他久久不动,不由皱眉,“上面写了什么?”
曲不询看了她一眼,脸上犹带着些不可置信,仿佛犹疑了一下,这才慢慢伸手,把那纸条递到她眼前。
沈如晚一把从他手里抽出,摊在眼前一看,神情瞬间也凝固。
只见那纸条上写着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吾徒多年不见,为师甚是想念,特设一阵法加以考校,予以口头奖励一次。”
下面一行小字:
“为师的漏没得捡,什么也没有,傻了吧?”
落款:孟华胥。
沈如晚久久凝视着这张白纸,捏着纸的手微微颤抖,脸上渐渐涌上一丝杀气。
作者有话说: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陈与义《春寒》
第31章 残荷留听雨(二)
曲不询本来心情也很复杂, 然而站在边上看见她眉眼杀气盈然,赶紧把纸条从她手里抽回来,“别别别, 为这生气不值当。”
沈如晚紧紧抿着唇, 神色冰冷。
曲不询拈着那纸条劝她, “这也不是针对你我,你看这字条上的称呼, 分明是对华胥先生那几个徒弟的, 咱们只是适逢其会,凑巧撞上罢了。”
话是这么说的, 但沈如晚兴冲冲进来,满以为至少能寻到些和七夜白有关的踪迹,却只看见这么一张气人的字条, 又怎么能不被气到?
神州修仙界素来有结善缘的风俗, 修士若弃置旧洞府,有些日后不用或换新的东西便会留在旧洞府里, 留给有缘人。不拘来者同为修士,又或者只是一介凡人, 能遇上都是缘份。若无东西可留, 便不再设阵法,免得来者白忙活。
就是因为神州有这样约定俗成的习惯,沈如晚才以为能有所收获,没想到……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爱作弄人的修士!
曲不询看她这样,一喟,捞着那张纸条指着。
“你看, 这个孟华胥云游四方, 他是怎么能确定他的徒弟就能找到他的旧洞府的?”他好声气地凑在边上分析, “鸦道长、小章姑娘的父亲,再加上我遇到的那个异人,已经有三个了,都知道东仪岛。他们是孟华胥零零散散收的徒弟,说不定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人。”
沈如晚还抿着唇,不做声地望着他。
“这意味着,孟华胥是故意告诉徒弟自己的旧洞府的,说不定还暗示这里有宝贝,故意钓自己的徒弟来东仪岛捡漏,然后耍上一番。”曲不询摊手,“你看,鸦道长不就上钩了?”
沈如晚神色微动,可仍是微微抿唇。
“所以?”她终于愿意搭话,声音还冰凉凉的。
曲不询看着她笑了。
“你若是气,就想想鸦道长,若他当真大费周章地撞开了阵法,进了这洞府之中,却什么也没捞着,只找着这张纸条。”他挥了挥那张纸条,笑了起来,“那可就有意思了。”
沈如晚顺着他的话一想,仿佛便能见到鸦道长举着纸条脸色铁青的模样,不由也是一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果然幸与不幸要靠比较。
和费尽苦心的鸦道长一比,她和曲不询遇上这纸条,竟也没那么让人着恼了。
曲不询看她终于笑起来,摇摇头,漫漫地望着她,唇角一点笑意。
沈如晚笑一下便止,抬眸望见他眼底笑影。
不知怎么的,她竟莫名有那么一点不自在,偏开目光,蹙着眉,目光泛泛地扫过空荡四壁。
沈如晚脾气不好,她自己当然是知道的。
难说这是浑然天成,还是世事磋磨使然,总之自她记事起,便有些不为人知的牛心左性,只是从前还在蓬山时,知道没人会容她让她,便全都好好藏了起来,做个旁人眼中玲珑心思会做人的好姑娘。
再后来,沈氏事发,她性情大改,再无顾忌。
直至退隐小楼,坏脾气全都养了出来,总归没人受害,折腾她自己罢了。
没人有义务忍让她的坏脾气,也没人有资格让她管束自己的脾气。
忽而有人顺着她脾气来,竟倒让她古怪得很。
曲不询见她笑着笑着忽而又不笑了,不由又是不解,“怎么?”
沈如晚本是不爱叹气的。
可她抬眸看他,莫名竟轻轻叹了口气。
出奇的很,明明是叹,却没什么苦。
曲不询更觉诧异。
沈如晚摇摇头,目光一转,落在方才那装着纸条的方匣上,忽而伸手拿了起来,往底下一掀,又找出张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