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曲不询深深看着她。
真的不在乎吗?那又为什么仿佛如被触及逆鳞,勃然大怒呢?
“行吧。”他低头叹了口气,“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对沈如晚这种倔脾气,就得顺毛捋,她说不要提,至少现在不适合继续说。
“刚才叶胜萍已经交代了,他每次凑到了一定的人,就会和买主联系,就在桃叶渡的茶楼约见,然后交货。每次来见他的人都不一样,对方会提前告诉他下次和他联系的人的特征样貌,叶胜萍不认识他们。”曲不询扯开话题,不至于让气氛那么剑拔弩张,“下次联系的时间在半个月后,我们可以提前蹲守,跟着卖主查下去。”
提起七夜白的进度,沈如晚侧耳认真听他说。
曲不询笑了一下。
“总之,这条线索算是被我们抓住了。”他不无叹息地摇了一下头,“来之不易啊。”
沈如晚默然。
隔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岁月,终于到她手边的线索。
“刚才我遇到一对母女。”她沉吟,“她们也知道七夜白。”
她把遇到干练女修和驹娘的事简短地说了一遍。
曲不询神色微凝。
“钟神山。”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当年他陨落的那个雪原,再往北走,就是钟神山。
按照这对母女的说法,那时钟神山的山庄应当还没开始种七夜白。
“先跟叶胜萍的这条线,如果这条线断了,就去钟神山。”他抬眸。
沈如晚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也是这个打算。
曲不询神色沉沉地站在那里思索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神色稍霁,仿佛雨过云开,思绪回转,慢慢露出轻松之色,懒洋洋地一伸手,伸了个懒腰。
“这么说来,”他说,“倒是多了半个月的休息时间,正好,桃叶渡也很有意思,在这儿走走逛逛,倒也不错。”
沈如晚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挺沉得住气的。”她说,“有一点空闲,就想着舒坦玩乐。”
曲不询一笑。
“那不然呢?”他反问,“有事没事都紧绷着,从来不休息,永远在操心那些有的没的?那不是要累死了?”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那种感觉。
忙忙碌碌,到合眼前,竟没一刻全然放松舒心、为自己而活。
多悔恨。
曲不询悠悠叹了口气。
“除了恩恩怨怨勾心斗角,还要有生活。”他语气平实地说着,平平淡淡,但每个字都发自深心,“不管人生怎么奔波,日子还是要好好过,这才不会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他说到这里,忽而觉得自己特别像是童年在敬贤堂听那些年纪一大把、头发花白的老修士发出的感慨,莫名沧桑,透着一股身未衰心已老的暮气,不由有点尴尬,干咳一声,转头去看沈如晚。
一眼望去,沈如晚竟顿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曲不询一愕。
沈如晚怔怔然看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除了恩恩怨怨勾心斗角之外,还要有生活。
除了七姐,没有人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沈家人不会说,只会永远督促她再努力、再勤奋一点,争取早日回馈沈家;宁听澜也不会说,他说你要把自己当成一把绝世锋锐的剑。
其实就连沈晴谙也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沈晴谙每次遇到有趣的事都会和她分享。
等沈晴谙死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她的生活里只有修练,再后来,又只剩下枯寂。
明明退隐了,却还是不开心。
曲不询被她看得有一二分不自在。
“咳,”他干咳一声,笑了一下,“怎么了?忽然盯着我看,我有哪不对?”
沈如晚没回答。
她忽而向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抚过他的脸颊,仰起头,吻了他。
曲不询措手不及,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可是下一瞬,他也抬手,拥紧她,微微垂下头,更用力、更深沉地回吻,他牢牢地搂住她,一刻也不松懈,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膛,让彼此的心跳在紧密贴合的胸腔内隐秘地融为同一音律宫商。
月光茫茫地照耀着终年长夜的碎琼里,照过生离死别的夫妇,照过一时负气分开又用无数个日夜去后悔的情人,也照过这个悱恻又绵长的深吻。
漫漫的清辉遍洒,路过人间。
作者有话说:
我也太牛了吧,我居然日九了诶
还有作者专栏,收藏我收藏我收藏我!!
第60章 我亦飘零久(一)
楚瑶光觉得最近沈前辈和曲前辈的关系, 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她也说不上来,以前沈前辈和曲前辈一时吵一时好,曲前辈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看向沈前辈, 但沈前辈给人的感觉好像一直都是淡淡的, 好像一直有很多谁也无法涉及的心事, 偶尔将她自己也灼伤。
可是最近沈前辈好像变得更温和了一点,好像放下了一部分重担, 偶尔也会对着曲前辈发一会儿呆。
但这两人还是会吵架, 而且总是曲前辈有意无意地提及什么,沈前辈立刻冷下脸, 于是曲前辈再试探两句,见好就收。
楚瑶光有一次无意中听见,好像是沈前辈再也不用剑的事。
她蓦然想起, 虽然沈前辈以碎婴剑闻名神州修仙界, 但自从她们认识以来,似乎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沈前辈用剑, 也从来没在沈前辈身边看见一把剑。
楚瑶光蹙着眉毛想了好久,有时还要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找到妹妹, 如果找到的时候已经被种药人了又该怎么办, 让她很发愁。
一回头,陈献爱惜地擦拭着他那把剑,一副专心致志、全无烦恼的快活样子。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陈献永远都能这么轻松快活呢?好像根本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发愁。
陈献抬头看她,“你在想什么呢?”
楚瑶光看着他,不自觉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在想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操心忧愁?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你烦心。”
陈献想了想, 摇摇头, “那还是有的, 比如我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愿意收我为徒,我发愁了好久呢——不过现在不愁了。”
楚瑶光疑惑,“为什么?”
陈献咧嘴笑了一下,很爽朗的样子,“因为师父已经把我当徒弟了啊。”
楚瑶光哑然。
明明是陈献自己死缠烂打,把曲前辈都带跑偏了,一不小心才说顺口的。
不过,她转念又想,以曲前辈的修为,如果真的不想收陈献为徒,那陈献从一开始就不会有机会死缠烂打,所以陈献的话其实是对的。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心情复杂地看向陈献,他看上去七窍开了六窍,实际上在重点问题上从不糊涂,有种本能般的直觉和勇往直前的态度,所以往往心想事成,过得很轻松。
这样的人,其实还挺让她羡慕的。
楚瑶光茫茫然地想了好久,忽然回过神,“诶,你说叶胜萍不会是骗我们的吧?他会不会在包庇买主?为什么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还是没人来?”
他们负责在茶楼蹲守买主,根据叶胜萍吐露的线索,这次来交易的人应当是个干瘦阴沉的中年男子,对方会走入他们所在的这个茶室,向叶胜萍自我介绍。
但楚瑶光和陈献在这里等了三天了,还是没等到这么个人。
陈献也很纳闷,“可是叶胜萍说得信誓旦旦的,昨天都快哭着跪下保证是真的了。”
像叶胜萍这样没什么道德观的凶徒,掺和进这买卖里,不就是为了钱财吗?没必要为了买主而威武不能屈、把自己都折进去啊?
两人一起愁眉苦脸。
就在这个时候,茶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楚瑶光和陈献惊得快要跳起来,对视一眼,俱是站起身来,慢慢朝门口走去。
就在楚瑶光和陈献所在的茶室不远处,曲不询和沈如晚就在街口,一人面前是一碗冰粉。
“我们家的冰粉,那味道可是独一份。”冰粉老板得意地吹嘘,“要不是当初在尧皇城实在混不下去了,我也不会来碎琼里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在尧皇城多赚钱啊?”
曲不询笑,“您老还是从尧皇城来的?怪不得这冰粉就是不同寻常。”
尧皇城的繁华,那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体现在方方面面上,衣食住行无不包含,和蓬山的世外仙山、悠久传承相比,是另一种修仙世界繁盛的极致。
沈如晚心念一动,抬眸望向冰粉老板,“您是从尧皇城来的,那您知道《归梦笔谈半月摘》吗?”
冰粉老板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道友,看你这话说的,现在谁还能不知道半月摘啊?我老头子现在虽然来了碎琼里,也不是与世隔绝吧?”
刚知道《归梦笔谈半月摘》没多久的沈如晚和曲不询一起沉默。
沈如晚顿了一下,神色如常。
“那您是否知道,若想在半月摘上登一则寻人启事,该去找谁?”
冰粉老板还真是知道,“半月摘有专门对外收录的渠道,那些有名的修仙城市里都有半月摘的办事处,你只要登门去找,花上一两块灵石就行了。不过也得看能不能排上你,一般来说,你当场付了灵石,会给你排到下下期再上报。”
一两块灵石,实在不太贵,至少对于半月摘这种大江南北无人不知的报纸来说,实在是很便宜了。
沈如晚谢过冰粉老板,得知碎琼里是没有半月摘的办事处的。
她心里记下这个事,决定去钟神山后找找看。
曲不询低头吃冰粉。
“有没有一种感觉?”他忽然问。
沈如晚抬眸看他,不解他说的是什么。
“物是人非事事休,好像修仙界这么大,时刻都在向前奔涌,只有自己还停留在过去,走不出来,也忘不掉。”曲不询抬起头,语气平淡,神色也平静,但话语却无端沧桑,“好像被遗落在人世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