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陈献说着说着,袖口被楚瑶光轻轻拉了一下,他不明所以,顺着楚瑶光的目光望向沈如晚,忽而明白了,紧紧闭上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如晚。
沈如晚指节紧紧攥着,那张报纸在她手里几乎被揉拦,就连周身的灵气也打了个旋,像是被谁牵引着不稳一样。
可她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只有捏着报纸的手轻轻颤抖着。
“报纸上还说,现在掌教身边有个‘小沈如晚’,用来取代沈如晚退隐后无刀可用的局面。”陈献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够了!”沈如晚蓦然抬眸,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忽而抬手,把手里那张报纸一上一下撕成两半,猛然转过身,朝屋外走去。
陈献眼巴巴地看着还被她攥在手里的、撕成两半的报纸,欲言又止。
曲不询拍了拍陈献的肩膀,安慰一声,“下次给你补上新的。”
话还没说完,他便迈开脚步追出了门。
楚瑶光在后面,和陈献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一齐叹了口气。
沈如晚没走远。
她就站在门廊尽头,紧紧攥着那被她撕成两半的报纸,又重新拼凑在一起,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连报纸都快拿不稳,手颤抖着,晃得她心也惊。
曲不询追出门的时候,就看见她周身灵气涌动,无形中已形成漩涡,灵力极度活跃,随时都像是要失控的模样,不由厉声叫她,“沈如晚!”
沈如晚颤了一下,周身的灵气也跟着颤动,稀薄了一点,可半点没有消散的趋向。
曲不询神色微沉。
他凝定在那里,很慢很慢地朝她走过去,以防动作太大被她误判为是攻击刺激到她。
就这么一步一步,他走到她身边。
沈如晚还捏着那张报纸。
她宽大袖口下那截手腕那么纤细清瘦,颤抖着,让人忍不住去想,她是怎么用这样的手握住碎婴剑的。
曲不询伸出手,用力攥住她的手。
沈如晚蓦然回过头,神色冷然,眼中灵光氤氲,有种璀璨又冰冷的锋芒,几乎要将人灼伤,连眼睑也刺痛,必须刹那挪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曲不询没有挪开目光。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就这么沉默地和她对视,没有她那样冰冷锋锐,只是沉凝而有力,像平静的山峦,接受最凛冽的风雨。
过了很久,沈如晚眼底的灵光慢慢散去了,身侧猛烈涌动的灵气也像是忽而不再奔涌,化作清风涓流,重新汇入茫茫天地,不留一点痕迹。
她寂然地站在那里,像是终于望见了他,幽黑的眼瞳动了一动,又垂下了眼睑。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字、一句话。
什么都蕴含在这一片沉寂里了。
曲不询看她半晌。
其实她能开始怀疑宁听澜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然而见了她,什么都忘了。
他抬手,轻轻搭在胸前。
那里隐隐发麻,像是一千只蚂蚁在胸腔里每一处经脉啃噬,提醒着那一剑曾有多么冰冷有力,他面前的女修又有多强硬决绝,和眼前这个寂寂无声的清减美人分明是同一个。
别这么没出息,他对自己说,她狠狠地给你穿心一剑,在归墟下挣扎了那么多年的人是你自己,你又凭什么见了她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只是攥着她的手,半晌没出声。
沈如晚却先抬眸。
她偏过头,只把侧脸对着他,露出半边纤长的脖颈,声音淡淡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各取所需,无论他究竟是不是想借我的手铲除异己,我都对得起我自己的剑。”
曲不询握着她的手也微微收紧。
他喉头微微滚动,像是想开口又没有。
“能有什么呢?”她又说了一遍,却像是慢慢把自己说服了一样,“反正我早就不用剑了。”
曲不询终于再难按捺。
他握着她的手猛然用力,将她的肩膀掰向自己。
沈如晚望着他。
曲不询喉头滚动了一下。
“沈如晚,”他像是很平静,可低沉的声音下是难掩的暗涌横波,“你今天已经有两次差点走火入魔。”
沈如晚的唇微微抿了起来。
“我知道,”她说着,垂眸,“给你们带来危险和麻烦了,是我不对,以后我每天都会恢复冥想,默念黄庭、清心解……”
“没有人觉得你麻烦。”曲不询打断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陈献和楚瑶光,我们都是担心你,我们怕你有一天无法开释,陷入心魔再也走不出来了。”
沈如晚想也不想,“我不可能有那么一天,没有这种可能。”
曲不询看她。
“你刚才甚至连我都没认出来。”他平淡地指出。
沈如晚颊边绷得紧紧的,“最多也就只是那样了,不会有别的事。”
“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她说,“我过去十年也照样过下来了。”
曲不询几乎被气笑了。
“你刚才那个神志不清的样子,你管它叫很好?”
沈如晚神色冰冷,“我是受了点刺激才会这样,又不是永远受刺激。等我查完七夜白的事就回临邬城,修仙界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管它洪水滔天。”
她说到这里,又像是意识到漏洞,顿了一下,“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一定要把七夜白的事查完,你别想让我现在就回临邬城,我不会搭理你的。”
曲不询无言。
他不是怕沈如晚影响到他,他是担心沈如晚再受刺激。
她这样就算回了临邬城,他也放心不下。
“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曲不询看着她,低声说,“特别是对于不愿回避的人,沈如晚,你尤其如此。”
沈如晚猛然抬眸望着他,像是再也难以忍受。
“好啊。”她目光里尽是灼灼的怒火,像是要把他灼伤,可最后却只把她自己灼烧,“你让死者复生,让我七姐活过来、让长孙寒活过来,我自然试着去解开心魔。”
“你能做到?”她眼神冰冷,尽是凉薄的哂笑,“做不到你还说什么?废话连篇。”
曲不询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戾气。
他也不是没有脾气。
沈如晚想见她七姐,自然是思念和眷恋,可想见长孙寒又能是为什么?
她反感长孙寒到玩笑也开不得,说不定就是想再给他一剑。
他骤然伸手,向前踏了一步,用力扣住她半边脸颊,低下头,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直直望进她眼底,在她眉眼惊愕尚未散去时,声音沉冷如岳崩陵摧,“你确定你想见长孙寒?”
沈如晚因他忽然的反制而微怔。
她的脸颊被他用里扣住,被迫微微抬高了一点,和他几乎近在咫尺地直直对视着,能看清他幽邃眼瞳下被漠然掩盖的冰冷戾气,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一瞬不瞬,就像无边幽冷只剩黑暗的归墟,要将她也一点点侵吞。
她还是第一次望见他这样锋锐冰冷、充满掠夺意味的一面。
曲不询没有等到她说话。
又或者他根本不想,更不期望听见她那恒定不变、注定让他失望的答案。
“那我就让你见。”他说。
沈如晚蓦然挥开他扣住她颊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也不自觉地绷紧了,满眼都是冰冷,一字一顿,“你说清楚,你要怎么让我见他?”
她心下一腔如冰,冷得她手心也凉。
曲不询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孙寒早就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能怎么让她去见长孙寒?
他……
她心中最冰冷的角落又重新启封。
——曲不询和长孙寒是朋友。
长孙寒过去的所有朋友里,只有邵元康能和她平静交谈,更有甚者如童照辛,对她横眉冷对、视为仇敌。
“你果然还是打算给长孙寒报仇的。”她冷冷地开口,却听见自己的尾音也颤抖,轻轻的,像是悬在刀尖上的一滴血,随时都要滴落。
没出息,她想,她怎么会这么没出息?
不过只是个认识没多久的人,不过只是有那么一点贪恋,明明最初也没有当一回事……
为什么?
曲不询听她这么说,冰冷漠然的神色也微微忡怔。
他无言,她这是想哪儿去了?
他微微抿唇,那点骤然升起的戾气被她一打岔,又冰消瓦解,只剩下一阵好气又好笑。
心绪积在胸口,复杂难辨,他自己也不知是该夸她足够警醒冷静,还是气她心如铁石、和他再是意乱情迷也从未放下怀疑。
“沈如晚啊沈如晚,”他颠来倒去芜杂纷乱地想了又想,最后也想不透想不开,只有眼神复杂到极点,恨恨地望着她,“你可真是聪明。”
沈如晚的脸色也苍白。
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可望着他的眼神却慢慢如锋刃一般,尽是冰冷。
曲不询直直望着她,竟就这么笑了一声,也不知究竟是笑谁。
像是有一瞬怎么也不想让她见到自己脸上的神情一般,他猛然偏过头不去看她,脸上神容也骤然扭曲在一起,把虬根百曲辨也辨不清的爱恨都凝结,收也收不住。
半点不体面,怎能摆在她眼前叫她看清?
曲不询再怎么洒然不羁,长孙寒也还是有自尊的。
沈如晚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样滋味,若说勃然大怒也未免过甚,最激烈的爱恨全停留在樱笋年光里,她只是冷,彻骨的冷。
冷意裹挟着,又只剩下疲倦。
“我还是那句话。”她说,每个字都冰冷决绝,嘴唇却微微颤抖,“你想要报仇,我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