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正因这两天楚瑶光和陈献都在客栈里度过,才能听说这样的消息。他们本来就有心,立刻便联想到灵女峰内部被凿空的事,只是对灵气流向和风水推演并不擅长,自然回来求助前辈。
“倒也是个线索。”沈如晚若有所思。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只是穿过街朝半月摘的办事处走去, 楚瑶光用余光偷偷看了沈如晚不止一回, 只是不开口,沈如晚倒是先被她看乏了,睇了一眼过去,“总看着我做什么?”
楚瑶光于是甜甜笑了一下,试探着问,“沈姐姐,你和曲前辈是吵架了吗?”
沈如晚没预料竟会被问起这个,不由一怔。
偏头又望了楚瑶光一眼,瞥见后者眼底的好奇和小心,心里古怪极了,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被人问及这种问题了,也根本没有亲密到可以问这个的朋友。
楚瑶光在她心里还是个小女孩呢。
难道她要和一个小女孩说她和曲不询的纠葛?这未免也太怪了吧?
沈如晚语塞,半天憋出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楚瑶光本来只是试探着一问,听见这句话,不由就微微抗议起来了,“我已经十七岁了,哪里还是小孩子?你们大人不愿回答的时候,怎么都爱说别人是小孩子。”
沈如晚看楚瑶光这样子,反倒微微笑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十七岁的样子,那时她在干嘛呢?日常清修外,什么都能玩,也谁都能玩得来,还有功夫去仰慕师兄,没太多心事,那时候多快乐?
若没有沈家的那些事,也许一直都这么轻松快乐。
楚瑶光望着她,犹豫了一会儿,旁敲侧击,“是不是曲前辈惹你生气啦?”
沈如晚偏头望着楚瑶光,顿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惹他生气?”她反问。
楚瑶光在心里嘀咕,只看曲前辈探头探脑的样子,就知道生气的到底是谁了吧?
沈如晚也确实很久没有可以谈论这些的朋友了,她幽幽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楚瑶光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只是聊聊,也算可以,“你觉得,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但又知道他对你的一切殷勤都别有心思,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楚瑶光越听越奇怪,“你说的这个人是曲前辈吗?”
沈如晚一顿。
“算是吧。”她语焉不详地说。
“可是沈姐姐,曲前辈没有不喜欢你呀?”楚瑶光诧异,“我觉得他一定是很喜欢你的、特别特别喜欢。”
沈如晚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你怎么知道呢?”她语气有点冷冰冰的讽意,“殷勤可以是装的,甜言蜜语也可以是骗人的。”
楚瑶光想了想,忽然抬起手,指了指眼睛,“可是这里是藏不住的。”
沈如晚偏头望她。
楚瑶光很认真地说,“喜欢藏在眼睛里,遮也遮不住。沈姐姐,曲前辈一定是很喜欢你的,你没发现吗?他一直一直在看你。”
沈如晚不觉一怔。
有一瞬间,她望着楚瑶光,竟忽然想起沈晴谙来了。
七姐是唯一一个看出她喜欢长孙寒的人。
其实她也没想过瞒着七姐,但总也不好意思说,被沈晴谙一语道破的时候,羞赧得只想钻进地底下,一口否认,被七姐戳着脑门:你还装?你每次见到长孙寒,眼睛都跟着他转,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忽而心念一动,生出一种很荒诞的妄念来:既然长孙寒没有死,还离奇地重生回来找她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七姐也还活着呢?
会不会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七姐也在想她?
妄念一起便知是妄念,可谁又忍得住不去想?
万一七姐还活着呢?若只是万一,总也是能想一想的吧?
当初是宁听澜告诉她沈晴谙已经死了,可若是宁听澜搞错了呢?又或者干脆如半月摘所说,宁听澜别有所图,故意骗她呢?
她本是怎么也不愿多想这种可能的,因为这便意味着她过去活得像个笑话,可若是这样就能换沈晴谙活过来,那她心甘情愿去做这笑话。
“沈姐姐?”楚瑶光看着沈如晚聊着聊着忽然就不说话了,不由讶异,“沈姐姐?”
沈如晚回过神。
“你别为他说话了。”她顿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说,“我不在乎他到底怎么想。”
楚瑶光侧目。
看这样子,和“不在乎”怎么也搭不上边吧?真要是不在乎,也不会问她了。
“沈姐姐,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口是心非。”她总结。
沈如晚皱起眉,想反驳。
“这样其实对你不太好啊。”楚瑶光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有些人真的会信的。”
沈如晚冷淡地说,“我从不管别人怎么看我。”
她顿了一下,又说,“你别以为别人对你一脸和气的样子就是好人,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掏心掏肺给谁看?”
楚瑶光说,“可是这样会伤害到真心对你好的人啊?”
沈如晚不觉便冷笑了起来。
她又想起沈晴谙了,刚才还思来想去,现在又恨得牙痒痒,“你以为对你很好的,转头就捅你一刀,每个人身上都套着一层皮,你怎么分清啊?”
楚瑶光抿着唇也犯难。
她不由也叹气,沈姐姐的命途未免也太多舛了吧?寻常人身上皆适用的事,放在沈姐姐身上,好似也不那么合适起来了。
可心结难解,难道就任由十年如一日这么消沉下去?
“那就对你在乎的人坦诚一点,”楚瑶光忽然说,“至于对方怎么想、怎么对你、会怎么反应,你管他呢?沈姐姐,如果我像你这样坚强又强大,我就不会害怕受伤。”
沈如晚微微怔了一下。
“不害怕受伤?”她莫名惆怅地咀嚼着这半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青春年少时或许还可以,如今却早就不行了。
“人小鬼大。”她点了楚瑶光额头一下,“懂的还挺多的。”
这其实已经是想要结束话题的意思了,可楚瑶光再怎么聪颖也还是没那么能克制,心里一急,明知沈如晚想结束对话,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不是我懂得多,其实沈姐姐你都懂,只是世事磋磨,你不想懂了。”
“可你既然经得起风刀霜剑严相逼,为什么不敢再试一次、信旁人一次呢?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往最坏去想,也许结果并不如你所想呢?”
沈如晚不言。
她垂着眼睑,一脚跨进半月摘的大门。
“我想登一则寻人启事。”她径直走到坐在柜台后面的修士面前,取出两块灵石放在台面上,“够吗?”
柜台后的修士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是个编着两根短短的麻花辫,看起来很秀气俏丽的女修,沈如晚看不出她的修为,却又能肯定绝不是比她实力更强的修士,她几乎以为这是个凡人。
“填表吧。”麻花辫女修从柜子里抽出纸笔,“现在给你排上,最迟三个月内能发。”
这比沈如晚在碎琼里听来的时间更长,“不是说一两个月就能排上了吗?”
麻花辫女修翻了个白眼,“那都是去年的事了,现在一年一个样,看半月摘的人越来越多,想登报的当然也越来越多。”
沈如晚无言。
她终归也不算太急,除了填表也没法。
麻花辫女修就支着下巴,从对面看她写字,一个个辨认,“蓬山弟子沈如晚,诚意寻杭意秋道友一见……你是碎婴剑沈如晚?”
她腾的一下从柜台里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沈如晚,眼神狂热。
沈如晚还没见过听了她名字就表现得这么夸张的人,不由皱着眉头望过去,“怎么?”
“身量高挑纤细,容貌昳丽清美,性格冷清,擅长木行道法,没错了——之前大闹街市,把另一个丹成修士按着揍、被叫了一声”沈姐姐“才停下的那个丹成修士就是你!都对上了!”麻花辫女修越说越激动,几乎要翻过柜台来握沈如晚的手,“道友你好,我是个意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聊聊,我来给你写传记,保证让你名扬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如晚愕然。
“意修?”她诧异地望了麻花辫女修一眼,她当然知道意修,从前还在东仪岛的时候还同曲不询提过,意修以幻想和故事为道法,只要他们自己真的相信自己所想的事物存在,所思便能成真。
只是,意修难学难精,神州少有传承,沈如晚从前几乎没见过意修。
怪不得这个麻花辫女修身上几乎没什么修为和灵气,意修的修行法与旁人不同,完全依凭心念,大展身手时超越常人想象,可平时却羸弱如凡人,甚至几乎也可以直接称为凡人。
“给我写传记?”她神色古怪极了,“为什么要给我写传记?”
这是沈如晚听过最荒唐的请求。
“因为我仰慕你多年。”麻花辫女修诚恳地说。
沈如晚不由轻飘飘的笑一声。
“说实话。”她冷酷地说。
麻花辫女修叹了口气。
“我们意修想要精进就得让更多人相信我们编纂出来的事物,可这故事若是没人感兴趣,又有谁去看、谁去信呢?”她很苦恼地说,“若是给早已成名的修士写传记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对你们感兴趣,自然一经刊发便能售空,看的人多了,信的人不就多了?”
“你放心,我很擅长编故事的。”麻花辫女修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只要愿意你跟我说一说细节,我能给你编出任何你想要的故事。”
沈如晚越听越离奇,“不是给我写传记?怎么又编故事了?”
麻花辫女修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根据真实情况的改编,当然要编,不然实话实说,遇上你不愿意被人评判的事,是说还是不说、春秋笔法还是实话实说?还不如我给你定制一本传记,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你就直说吧,你希望传记里的你美若天仙人见人爱,还是希望剑斩鬼神所向披靡?我都能写。”
就连楚瑶光在后面也听得呆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半月摘上至少不会瞎说?”
麻花辫女修耸了耸肩,“半月摘上倒是有几个版面强制要求必须是真的,但类似‘风月债’这种版面,全是编的。”
楚瑶光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
沈如晚若有所思地望着麻花辫女修,“照你这么说,半月摘有不少意修在撰稿?”
麻花辫女修点点头,“自从半月摘创刊以来,一直在招笔者,特别适合意修。从前我们意修想要修练可真是难如登天,但自从有了半月摘,据我所知,神州大半的意修都来半月摘供稿了。”
沈如晚不置可否,盯着麻花辫女修,“所以,邬梦笔也是个意修?”
麻花辫女修笑了起来,“那不然呢?梦笔先生可是我们所有意修的楷模,也是恩人,硬生生为我们开出了一条更宽广的仙路。”
这可真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邬梦笔、修仙界人人尊敬的希夷仙尊,居然是个身无灵气的意修?
沈如晚惊愕极了。
怪不得邬梦笔能被尊为仙尊——以半月摘现在流传的范围,他可不就是神州第一意修了?
也不对。
半月摘是八到九年前创办的,而邬梦笔被尊为仙尊已是很多年的事了,说明在半月摘创办之前,邬梦笔便早已有了能传遍大江南北的作品?可又会有什么东西能流传得这么广?
“沈道友,你就同意吧?”麻花辫女修还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一定把你写成仙女。”
沈如晚瞥了这麻花辫女修一眼,她可不想把自己的事变成故事,供人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