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如沐
可萧凌安对她的误会实在太深,且极少如此动气,现在定然听不进她的任何话。若是强行分辨,恐怕只会火上浇油,更难解释清楚,只能等他平静些再另想办法。
见沈如霜低眉顺眼的模样,萧凌安非但没舒畅些,反倒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的恼火,不可抑制地朝着心尖灼烧。
他迅疾地转过身,双指紧紧捏住沈如霜的下颌,刹那间收紧了力度,腕间的青筋道道分明,目光中似是有两团跳动的火焰,唇边勾起森冷的笑意,声音几不可查地有些发颤道:
“你就这么乐意让朕见别的女人吗?”
他向来知道沈家贪慕权势,可正如周恒之所言,或许沈如霜还是有些不同。
兴许是与她共枕总是安稳些,兴许是偶尔莫名其妙地纵容她,最起码......她唤了他这么久的“夫君”。
尽管他总觉得这个称呼有失体统,原先还因此责备过她,但听多了却也习以为常,任由她这么唤着,有时还莫名觉得顺耳。
没想到沈如霜为了掌控宫中权势,会如此轻易地将沈芸推到他面前。
这种滋味不同于对沈家单刀直入的恨意与忌惮,更像是一根软刺扎在心间,在不经意间隐隐作痛,却又缠绕着皮肉无法取出,只能任由着它越陷越深。
沈如霜吃痛地挣扎着,试图摆脱萧凌安的禁锢,双颊因用力泛上浅淡的红晕,眸中皆是惊惧与慌乱。可她越是挣扎,萧凌安的力道就越大,如同要将她的骨骼捏碎,只能含着泪道:
“我......我将陛下当做夫君,不会容得下别人......”
“最好如此。”萧凌安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渐渐松了力道,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不悦地拂袖而去。
沈如霜浑身都脱了力气,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脸颊上还留着两道红痕,望着萧凌安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10章 生辰
刚出了偏殿,就有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禀告,说是周太傅有要事与陛下相商,此时已经在御书房候着了。
萧凌安了解周恒之的性子,此人向来沉着稳重,处事利落果决,若是特意派人来报,定然是遇上了棘手的事,不得不找他来拿主意。
他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暂且将心中的火气与憋闷强压下去,再抬头时眸中已经恢复了冷静与清明,命人即刻摆驾御书房。
刚推开门,周恒之就恭敬地叩见行礼,待到萧凌安屏退左右,才将一份文书从宽袖中掏出,低着头呈到萧凌安的面前,小心谨慎道:
“陛下,这是沈文清让人送来举荐信,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擅自决断。”
萧凌安凝眸望去,深褐色的眼珠从揉皱的宣纸上一行行扫过,看到末尾时忽然顿住,有些意外地眉尾一扬,缓缓转动着玉扳指,俊容似笑非笑,仿佛暗自有了思量。
沈文清在信中举荐了几人担任内阁大学士,美其名曰替他分忧,充实人才。
如今内阁之人确实不多,他也有招揽天下名士之意,明面上吩咐了周恒之筛选把关,只有通过层层考验的德才兼备之人,他才会亲自见一见。
可内阁皆是一路忠心扶持他登基的心腹,平日辅佐处决军政机要,平衡朝中势力,虽然决策大权还是握在他手中,但已然悉知最机密之事。
看似举荐人才,实则安插心腹,妄图将势力渗透到最深层次的地方。
沈文清在朝中混迹多年,自然料定这封举荐信会落在他手中,无非是仗着势头正盛,门生众多,无所顾忌罢了。
“陛下,沈家多次狂妄僭越,这回是明摆着想插手决策,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让他奸计得逞。”周恒之愤然道。
萧凌安却波澜不惊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轻轻搁置在桌边,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悠悠道:
“恰恰相反,朕这回要欣然接受沈文清举荐的人。”
周恒之讶异地瞪大了双眸,满面皆是疑云,思忖了半天还是不解其意。
“你再看看他力荐的这两个人,”萧凌安将文书递到周恒之面前,薄而有力的指尖在两个名字上摩挲打圈,运筹帷幄道:
“其中季志远出身簪缨世家,靠着族中关系混得如鱼得水,而楚新元却出身寒门,寒窗苦读考中进士。二人同为沈文清做事,行为意见极易相左,论功行赏更会有失偏颇,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周恒之边听边抚着花白的胡须,细细品味一番后更是觉得精妙,暗暗叹服萧凌安的细致入微与深谋远虑,认同道:
“陛下英明决断,等他们入了内阁,臣定会多加防备,不让他们有机可趁。尤其是那个季志远,恐怕靠着家族笼络人心,更加防不胜防,臣届时会好生告诫劝阻。”
“不,你反倒要格外器重他,明里暗里冷落楚新元。”萧凌安轻笑出声,悠然环臂靠在檀木椅背上,深若幽潭的眸中暗藏锋芒,如同绝世高明的棋手,总是最为轻松自得,随性指点道:
“一个备受苦楚、心有不甘之人,本以为遇到了转机,却被现实再次无情击垮,必然会压抑嫉恨到了极致。若此时有人愿意许他似锦前程,只要将罪魁祸首招供出来,你说......他会倒向谁?”
周恒之愣了片刻后,立即反应过来萧凌安的谋划与所指之人,敬佩地行了一礼,会意笑道:
“既然陛下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那便只要静待鱼儿自己上钩。”
*
萧凌安许久之前就知道沈家背地里的勾当,只不过并无实证,此时遇到了机会,势必要死死抓住一击即中,故而与周恒之商讨万全之策,很快就忘记了时辰。
待到计划周全时,夜幕已经沉沉笼罩着整个皇宫。
萧凌安俊秀的眉眼间尚且还有着方才的奕奕神采,仿佛已然看透了往后的局势,天下棋子尽在掌中,直到出了宫门,凛冽的寒风钻入肌理时,才稍稍吹散些。
行至岔路口,远远地就望见一团暖黄色的光晕,犹如夏夜萤火,随着风向飘摇晃动、时明时暗,微弱却坚毅地散发光芒,无论何时看去都不会消散。
光晕之后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如霜披着素色云纹披风,巴掌大的脸庞在宫灯映照下莹白细腻,宛如精雕细琢的羊脂玉。她瑟瑟发抖地缩着娇小的身子,微微嘟起唇瓣呵着热气,使劲搓暖冻僵的双手。
一看见萧凌安走来,她赶忙挺直了脊梁,默默将手藏到披风内,难得有模有样地行了礼,敛在浓密长睫下的目光时不时悄悄打量着,像期待丈夫归家的妻子,又像做错事的孩子。
萧凌安一看见沈如霜就想起今日在偏殿的事儿,那时的烦躁与憋闷又如泉水般涌上心间,堵得他喘不上气来,偏偏她此时乖顺知礼,让他一时不知如何责备,只能没看到般漠然经过,未曾多看她一眼。
沈如霜眸色一暗,脚步错乱地跟在萧凌安身后,纤弱十指紧紧攥着掌心嫩肉,指节都已泛白,期望又胆怯地问道:
“陛下,今夜能否同我说话?”
她今日思量了半天,愈发觉得一切皆因误会而起,除却心中的委屈,更不想她与萧凌安因为一个误会而渐行渐远,必须要找一个机会与他好好说清楚。
可萧凌安似是没听到一般,脚步比方才还要快,带起的寒风掠过树枝,松散的雪花散落满地,沈如霜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够赶上,仿佛她的夫君明明近在眼前,她却永远也无法触及。
眼看着就要到分岔口,他们又要背道而驰,沈如霜心中焦急万分,不觉地加重了脚步,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顾不得深思就喊道:
“陛下且慢,你知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吗?”
她顿了顿,望着萧凌安停住却依然无动于衷的身影,一颗心似是沉落谷底,杏仁般的眸子一阵发酸,声音细微又落寂,轻飘飘一阵风就能揉碎:
“那是我的生辰,你......还记得吗?”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今天短小,因为要压字数上榜单
好消息:明天有小肥章
第11章 子嗣
萧凌安缓缓转过身,在黑夜中隔着段距离打量着沈如霜,眸中是近乎冷漠的茫然,甚至还带着几分质疑的意味。
他当然不会记得沈如霜的生辰。
且不说娶沈如霜只是无奈之举、权宜之计,从前在王府的时候要收敛锋芒,连艳丽些的衣衫首饰都不许穿戴,更别提操办生辰礼了。
后来入主东宫,他忙得不可开交,一切琐事能免则免,连骨肉至亲都会忽视,更何况是沈如霜微不足道的生辰?
他只隐约记得在一个寒冬深夜,他料理完政事疲惫地回到东宫,沈如霜笑吟吟从膳房走出来,鼻尖额角沁出细密的薄汗,身上尽是灶房的烟火气,手中端着两只宽口瓷碗,清汤浸没着细长如发、洁白若雪的面条。
她的眸子在雪夜中晶亮如星,兴致勃勃地说这叫“银丝面”,是江南寻常人家过生辰时必吃的食物,意味着长长久久,幸福美满,可惜京城厨子做的不够地道,她只好亲自动手,盼着能够与他一同吃上热乎的。
他敷衍地尝了一口,顿时就暗暗皱眉。
汤底寡淡无味,面条细软柔滑,品相也无甚特别,根本不能和宫中的珍馐美馔相提并论,怎么看都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就像眼前的沈如霜,鬓发松松垮垮,衣袖高高挽起,脸颊上还蹭着一抹灶灰,清丽的笑容中带着市井气的质朴,哪里有半点太子妃的样子?
可这碗面在沈如霜眼里却像是绝世美味,不一会儿就吃的一干二净,连汤底都喝了大半。她欣喜又满足地抹着唇角,似是分毫没看出他的勉强,一再笑着劝道:
“夫君一定要吃完呀,这样寓意才好呢!”
他在昏暗的烛光中攥紧了筷子,始终阴沉着脸,恨不得立刻摔了碗筷,无情嘲讽几句再离开。但是碍于夫妻颜面,他不得不咬着牙根将这些心思压下去,极慢极斯文地将面条吞下,冷冷扫过沈如霜娇俏的笑颜。
当时他只记得那碗面难吃,全然忘了这是沈如霜的生辰。
见萧凌安出神这么久,沈如霜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嘴角泛上几丝苦涩又无奈的笑,秀丽的眉眼低垂,掌心的丝帕被揉得皱皱巴巴。
或许方才看见萧凌安愣怔的身影时,她就知道会是这般结果,只是她不甘心承认,非要自欺欺人地问出口,还带着那么点儿可笑的期待,不被戳破不肯罢休。
可现在她顾不上心间绵长的失落与难过,无论萧凌安是否记得她的生辰,要紧的是用这件事儿留住他,今夜将误会都解释清楚。
沈如霜揉了揉酸涩的鼻尖,很快收起面容上的落寂,抬眸时又纯澈灵动如山间清泉,唇角扬起温柔期盼的笑意,轻声问道:
“陛下就当陪我提前过生辰,可好?”
寒风凌冽而过,吹动纤弱枯枝摇晃碰撞,松柏翠竹沙沙作响,在深夜里格外扣动人心。薄雾笼罩在萧凌安身侧,朦胧得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玄色衣角翩飞,寒凉得几乎融进夜色里。
过了许久,在沈如霜一颗心被寒意浸透、希望之光暗淡消沉时,萧凌安极轻地应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踱步至沈如霜身边,一言不发地往偏殿走去。
她意外地松了一口气,丝丝欢喜冲淡了些许寒意,可抬首凝视萧凌安时,却发现他始终神色淡薄,沾染着冰冷寒霜,仿佛要不情愿地去处理一件公事,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
*
偏殿的烛火比平日里要亮堂些,玉竹远远地看见两道身影相伴而来,登时就笑弯了眉眼,打心眼里替她的小姐高兴,识趣地让宫女们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抬进房内。
几乎每个角落里都烧着炭火,驱散着阴冷的地气,偏殿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暖和许多,如同置身阳春三月。
这是沈如霜出门时特意关照的,还让人预支下个月的炭火一并用上,当玉竹担忧地问她现在用完了下个月怎么办时,她咬着唇沉默良久。
她只想着让萧凌安更舒适些,哪怕她知道萧凌安极有可能不来,还是下意识把最好的留给他,仿佛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于积年岁月中刻在了骨子里,反而总是忘记她自己。
殿门沉重地阖上,宫人们都退得远远的,沈如霜亲自绕到屏风后面,探出柔夷般的手指试了试木桶中的水,又悉心地弯下腰添了两瓢热水,确认冷热适宜后才出来帮萧凌安宽衣解带。
沉重的披风与外衫层层褪去,沈如霜环过萧凌安的腰身,熟练地将腰带解开,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微凉的发丝掠过他的颈窝,纤长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心口,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颤动。
萧凌安的胸膛如玉石般紧实又光滑,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肌肉线条鲜明起伏,勾勒出宽肩窄腰与修长双臂,较之衣冠整齐时的挺拔俊逸,更多了些锋芒与力量。
沈如霜退后一小步,并不遮掩欣赏与打量的目光,脸上也不见害臊。她与萧凌安本就是最为亲密之人,虽然甚少有亲密之举,但每次都会暗暗赞叹,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萧凌安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如同被一个陌生人上下审视,烦躁与不悦霎时充斥心间,眉头紧紧锁住,没给沈如霜一个好脸色就转过了身,随着“哗啦”的水声隐于屏风后。
沈如霜只当是他脸皮薄,无奈地摇了摇头,更衣后坐在桌边歇息着。待到屏风后动静渐小,她才拿了丝帕过去,细心地帮他擦背。
萧凌安背后有很多伤疤,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全然不似心口那般白净无暇,有的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背,乍一看让人心惊肉跳。
从最低微的皇子到九五之尊,这一路极为凶险,脚下踏过的是尸山血海,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每道伤疤都是一回死里逃生,萧凌安硬生生将这些苦痛与艰辛熬过去,才有如今的人人敬畏。
沈如霜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甚至能清楚说出每道伤疤是何时留下,想起当时颤抖着双手为他拭尽鲜血、小心上药的情形,每每看到都不免心疼,手上的动作不觉地轻柔许多。
这回萧凌安倒是不太抗拒,任由沈如霜柔软细嫩的双手抚过伤疤,还算受用地阖上了双眸,浓密的睫毛被水汽打湿,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在玉白的肌肤上格外分明,投下淡淡的阴影。
“陛下,我不想留下沈芸,更无引荐之意。”沈如霜小心翼翼地开口,见萧凌安并无反应,才继续解释道:
“她是贤太妃硬塞进偏殿的,除却那些要温柔贤惠的场面话,她还说我.......没有子嗣。”
沈如霜后面的话说得有些迟疑,刚说完就埋下了头,暗暗打量着萧凌安的神色。
其实她并不急于求子,也不认同贤太妃所言。她相信只要缘分到了,子嗣自然就会出现在生命里。再者她与萧凌安结为夫妻不过二载,没有也实属正常,不曾觉得这是错处。
可她当时拿不准萧凌安的心意,毕竟从未与他提起过此事,若是与她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反而在贤太妃那儿落下把柄,所以才暂且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