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色未央
念念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匹神气的大马,她指着它叫了起来:“啊,就是它,坏马,它把我的纸鸢踩坏了。”
念念是个很记仇的姑娘,她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不错,这是一匹很坏的马。”秦玄策不动声色,都是马的错,和他无关的,他还煞有其事地道,“要不要打它一下?”
他抱着念念过去。
念念才不客气呢,在马头上“啪嗒啪嗒”地拍了两下:“坏马,打你哦。”
小女孩的手又轻又软,在强壮的战马头上蹭过,大约只是替它摸了摸,嘲风觉得很舒服,把它硕大的脑袋凑了过来,在念念的手心顶了顶,示意它还要。
念念的手心被蹭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要一点点有趣的事,她就能开心起来,天真又活泼。
秦玄策家中有一个侄儿,差不多也是念念这个岁数,是姜氏在秦玄策出征后生下的,秦家的长孙。秦夫人与秦玄策写信,偶有提及这个孩子,但对秦玄策而言,并没有任何感情,那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只有念念能让他动容,只有念念而已,鬼使神差一般,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的念念,这世间,在没有比她更惹人怜惜的小东西了。
秦玄策带着念念骑马去了松平县城外的郊野。
时值早春,草长莺飞,树木葱笼,鸟雀和虫子在枝头跳跃追逐,午后的阳光并不太强烈,暖洋洋的撒下来,宛如碎金一般在原野上浮动。
秦玄策可比大郎、二郎兄弟两个强多了,他个头大、力气也大,放着纸鸢跑起来,鲜艳的纸鸢扶摇而上,飞得又高又稳,映照着湛蓝的天和天边的流云,仿佛画在苍穹上一抹水彩,纸鸢尾巴上的风笛发出清越的声音,随着风声高低鸣奏,天籁宛然。
念念要乐疯了,她仰着脸,张开双臂,跟在秦玄策的身后,象一只快活的小鸭子,哒哒哒地跑着,一不小心,绊了一下,“吧唧”一头栽到了草丛中。
秦玄策急忙过来扶她。
她却不待秦玄策扶她,自己歪歪扭扭地爬起来了,发鬏鬏乱了,小鼻子红了,额头上沾着草屑,但依旧笑容灿烂如花,用软软的、带着奶味的声音抱怨道:“大人,您跑太快了,我跟不上,您得慢点儿。”
秦玄策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虽然他只是随手一个小动作,但他的力度对于那么娇柔的一个女孩儿来说,还是太大了,念念被他揉了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哟。”念念不高兴了,撅起了嘴:“大人好坏。”
这么看着,更像一只小鸟了,圆鼓鼓,小毛毛炸起来,嘟着腮帮子,仿佛轻轻碰一下,她就会“骨碌骨碌”地滚起来。
秦玄策用一根手指勾住纸鸢线,轻轻松松地把念念提了起来:“不要叫我大人。”
他想了一下,和这个孩子商量道:“我姓秦,在家中排行第二,你唤我做‘秦二叔’可好?”
念念有点扭捏,用手捧住脸,睁大了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可是,您是大人、很大的大人,婶婶交代过要给您磕头的,我还没磕呢,能叫您二叔吗?”
“听我的,叫二叔,秦二叔,来,快叫。”秦玄策蹲在那里,用了生平最大的耐心哄孩子,“你叫了,我就带你骑着大马放纸鸢。”他指了指远处的嘲风,“喏,你看,那匹坏马跑起来很快的,拉得纸鸢特别特别高,不信等下我们试试。”
“咦?”念念太小了,说话的口齿有时候还有些不太利索,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月牙,用糯米糍一般的声音叫了一声,“林、林二叔。”
“不是林,是秦。”秦玄策纠正她。
“哦,金二叔。”念念很认真地叫他。
“是秦,秦二叔。”
“嗯、嗯,秦二叔。”她终于叫对了,小家伙的声音甜得要命,她捧着脸蛋笑,圆圆的脸就像粉嫩的花儿一般,早上初开的,还沾着雨露。
秦玄策打了个唿哨,嘲风跑了过来,大大的马头低下来,蹭了蹭念念。
嘲风是匹血统高贵的汗血宝马,矫健又凶猛,日常除了秦玄策谁也不能靠近它,却不知道为什么,它好像很喜欢念念似的,大约是随了它的主人吧。
秦玄策抄起念念,跃上马背,清叱一声,嘲风仰首发出长鸣,撒开蹄子,在阳光下奔跑起来。
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去,纸鸢在天上跟着他们飞,念念兴奋地尖叫起来。
秦玄策让念念站在马背上,用手牢牢地扶住念念,把纸鸢线递给她,帮她一起拉着线。
念念在马背上跺着脚,激动得“唧唧呱呱”叫:“飞起来了,我放的纸鸢飞起来了,快看啊。”
“是,念念很厉害。”秦玄策夸她。
念念可高兴了,搂住秦玄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贴贴,讨好地哄他:“秦二叔最好了,念念喜欢二叔啊。”
念念也是个小马屁精哦。
小小的孩子,又轻又软,带着牛乳的甜香和小手炉的热度,如同春日的阳光落下来,温暖得叫人心都融化了。
这一刻,秦玄策恨不得把她捧起来,顶在头上。
她是那么可爱的念念。
大将军驰骋疆场、所向无敌,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生平第一次带孩子,就能把念念哄得心花怒放,不但陪她放纸鸢,还给她抓蝴蝶、抓蜻蜓、抓了一堆蚂蚱,把念念乐得找不着北了,直到夕阳斜下远山,她还舍不得回家。
但是她实在累了,玩到后面,靠在秦玄策的胸口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有些犯困了呢,嘴里还念叨着:“我要摘一些花,做个花花圈圈,我娘今天给我梳了很漂亮的头发,我要把花花圈圈戴在上面。”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突然“咦”了一下,“小铃铛、我的小铃铛呢?”
早上出门的时候,阿娘给她在发绳上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作响,可好玩了,可是,什么时候听不见响声了,小铃铛丢了。
念念摸了半天,还是摸不到,忍不住嘴巴一瘪,眼眶红了起来:“没了……”
“什么没了?”秦玄策把念念托在手心里,掂了掂。
“戴在头发上的,我最喜欢的小铃铛。”念念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秦玄策,终于伤心地抽泣起来,“丢了,找不到了。”
她哭起来撒娇的时候,那神态、那“嘤嘤啾啾”的声调,简直和阿檀一模一样。
别说小铃铛,就是天上的星星,秦玄策也会捧给她。
“二叔帮你找。”秦玄策马上道,“肯定给你找回来,不用担心。”
念念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含着小泪花儿,抱着秦玄策的手,讨好地蹭了蹭,带着哭腔的小软音问他:“真的吗?秦二叔真的可以帮我把小铃铛找回来吗?”
“自然是真的。”秦玄策信誓旦旦地保证,“二叔手下有很多人,大家一起帮你找,肯定能找到,不过,这会儿天色不早了,你要先回去了,早点睡觉,明天早上你过来,肯定就已经找到了。”
念念破涕为笑,又给了秦玄策一个表示满意的贴贴,甜腻腻地道:“秦二叔最好了,念念喜欢二叔。”
秦玄策觉得,连星星都不够了,要把月亮也捧给她才好。
念念在纪家玩到很晚才回来,把阿檀急坏了,免不了念叨女儿两句。
念念绕着阿檀的腿转来转去,叽叽喳喳地告诉阿娘:“今天可有意思了,二叔陪我放纸鸢,还给我抓老大的蜻蜓,还有,好大好大的马,虽然是坏马,但它跑起来真的很快哦……”
小女孩儿说得颠三倒四的,叫人听不太明白。
“什么二叔?”阿檀俯下身给念念擦汗,随口问道。
“嗯?二叔……是金二叔啊。”念念费劲地想了一下,“哦,不对,林二叔,很大的林二叔。”
曹媪听见了,在旁边插了一句:“我恍惚记得原先纪大人家里没这号人呢,新来的奴仆吗?念念,别和粗人玩,他们这些做力气活的,块头大,手脚没轻没重的,胳膊一横,就把你磕碰到了,你呀,小姑娘家家的,斯文些儿,和大郎、二郎耍耍就好。”
“哎?”念念是个好孩子,阿奶的话她是要听的,但是,和二叔一起玩很有趣啊,她舍不得,小嘴巴扁了扁,小眉头都纠结起来了。
不能玩吗?小小的女孩儿不开心了。
那委屈的小模样,看得曹媪生了怜惜,她揉了揉念念的头发:“念念听话,不要成天贪玩,做个贤淑的姑娘,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你看看,今天都玩成什么样子,新衣裳也脏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嗯?”她眯起昏花的老眼,看了看,“我记得今儿出门的时候你娘给你戴了两个银铃在头上,银铃呢,你弄哪去了?”
那两个小铃铛念念可稀罕了,和曹媪念叨了许多遍,要求曹媪夸她漂亮,曹媪记得很牢。
念念一下子就心虚了,她抱住阿檀的大腿,结结巴巴地道:“不小心,丢、丢了……”
阿檀扒拉了一下念念的头发,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小发鬏鬏上只剩下一截头绳,铃铛不见了,她忍不住道:“你阿奶说得对,你果然太贪玩了,这得闹腾成什么样子,才能把小铃铛都掉下来了,难怪出了那么多汗,衣服都湿透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念念丢了宝贝小铃铛,本来就很心疼,被阿娘这么一说,更沮丧了,垂下了头,眼眶红红的,“哦”了一下,声音都打颤了。
就像小鸟儿蔫巴了,小尾巴都耷拉下去了。
曹媪赶紧把她抱起来哄着:“丢了就丢了,没什么打紧的,喏,阿奶昨天和你娘说了,阿奶有两个银簪子,过两天去给你打个镯子,你若是喜欢小铃铛呢,我们就打成小铃铛,多打几个,经得住丢。”
念念对着手指头,软软地道:“用不着去打,金二叔说了,他会帮我把小铃铛找回来了,二叔人可好可好了,我喜欢二叔。”
这孩子,一会儿林二叔、一会儿金二叔,脑子真是不好使。
阿檀听得要发笑,戳了戳念念的小脑门:“好,你的二叔是个好人,可好可好了,明儿娘给你做好吃的点心,你带去谢谢那个二叔。”
阿檀的老习惯了,向人家示好,就送人家点心吃,她只会这个,最拿手了。
虽然这个二叔只是纪家的奴仆,但他对念念好,肯陪着念念一起玩,无论身份高低,阿檀都是感激他的。
念念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这会儿马上精神抖擞了起来,拍手道:“对,做点心送给二叔吃,我自己动手做。”
她“吭哧吭哧”地从曹媪身上爬下来,拖着阿檀去小厨房:“来,娘,您教我做点心,我要给金二叔做点心,我自己做的,二叔肯定喜欢。”
阿檀好气又好笑:“好,你自己做,若是把那个二叔的肚子吃坏了,我也不管你。”
阿檀每天都要做两笼点心,拿到东街的同福点心铺子去寄卖,她胆小谨慎,不欲声张,同福的东家林娘子便冒了名头,只说是自己做的,这两年凭着这些点心把同福铺子做得风生水起,别说松平县,便是在洛州府城都是有名的,时常有人大老远从府城过来,就为了买她家的两块点心。
阿檀明天打算做的是琥珀核桃包子,各色食材晚上就已经备好了,念念要玩,就拿出来给她玩儿。
核桃剁成丁,动刀子的事情不敢让念念来,阿檀自己做了。
然后把核桃丁儿下锅干炒,念念吵着要开始动手,搬了高高的凳子站上去,煞有其事地拿着大铲子,炒来炒去。
阿檀一手扶着念念,一手帮她抓着铲子,教她:“铲起来,翻过去,翻、翻过去,用力点儿。”
念念小脸绷得紧紧的,可努力了,但还是笨手笨脚的,有的没翻过来,糊在锅底,有的翻过头了,掉到锅外。
阿檀笑得不行,赶紧又拿了白糖和水,一起倒下去:“行了、行了,还要挂糖做琥珀,来,加上去。”
念念有意见了,嚷嚷着:“糖太少,不够甜,多加些。”
这孩子特别爱吃甜口的,和她爹一个癖性。
阿檀只好又加了一勺。
念念还嫌不够,抖着小手,“哐哐哐”地倒了许多白糖进去才满意。
糖化开了,粘稠宛如胶质,再撒上白芝麻粒儿,和着琥珀,发出了浓郁的焦香味。
念念用力吸了吸鼻子:“我做的,特别香!”
阿檀忍住笑,把炒好的琥珀核桃盛出来,然后又教念念和面、揉面、包馅料。
最后做了两个比拳头还大的包子。没办法,念念总是包不住馅,这里漏一点,用面皮儿补一补,那里漏一点,又要补一补,补着补着,就补成了硕大的包子。
念念还十分得意:“我做的,特别大!”
她玩得开心,头上脸上蹭了许多麦粉,白扑扑的,连小鼻子都白了,就象一只小花猫。
阿檀不敢让她再闹下去了,赶紧把她抱走,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澡,哄她上床睡觉了,还要斩钉截铁地保证,明天大早起来就帮她把包子蒸熟了,放心,一定做好标记,这是额外给二叔的,错不了。
念念心满意足,睡得香香的。
念念跟在朱氏后头,“叭嗒叭嗒”跑进来的时候,看见秦玄策高坐在厅堂上首,把玩着手里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她欢呼了一声,张开双臂,摇摇摆摆地扑了过去:“我的铃铛,林二叔帮我找到了吗?”
秦玄策将铃铛抛了起来,又接住,捂在手心,端着严肃的神情道:“谁是林二叔?”
“咦?”念念咬着手指头,困惑地看着秦玄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