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小岚ya
可是随着秦照在南境军中起势,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崛起立威,成为了在朝中可以与他并立,甚至更压他一筹的军中势力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逼到了绝境。
这么多年,先帝这一家四口竟是演的一出卧薪尝胆的苦肉计。
“那时候朝廷的实力的确不容许直接与他翻脸,再加上后母是他的嫡亲女儿,那件事之前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一向很好,他也有理由相信母后是因为筹谋不当事败,之后为了保全他,保全贺家,保全她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才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将那场风波消弭于无形。”秦照后来的话,就等于承认了她的推论,“可是等到南境驻军逐渐强盛,陛下登基之后也日渐坐稳了朝堂……他不是个蠢人,也慢慢反应了过来,只是为时已晚。”
秦照说着,就又嘲讽的笑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除非他解甲归田,孤身回朝认罪,求得母后与秦熙的谅解之后以死谢罪,无声无息的平复掉此事,可……”
秦熙,就是当今陛下,秦照那位嫡亲兄长的名讳。
“可那是要赌的!”沈阅接过他的话茬:“就算他能舍出自己的性命去,母后也会顾念自己娘家的血脉,在他死后息事宁人的不予追究定国公府其他人的株连之罪,可他同时还得赌陛下的胸襟。毕竟……一开始他的计划里是要废黜陛下,将陛下拉下马的。”
“是啊!”秦照眼底嘲讽的意味更浓:“可笑的是他虽然贪恋权位,有狼子野心,却终究连这一局也不敢赌。或者更直白点说——他就是个懦夫,单纯的舍不得他那条命。”
他对自己的这位外祖父,可谓失望至极,也痛恨至极。
不为他自己这些年在军中发迹,摸爬滚打的不易,只是……
为了他那母后,为了他那忍辱负重多年的母后,感觉到深深的悲凉与不值得。
一个人这一生,能有多少光阴?
就这么一晃眼,那个女人就在森森宫墙围成的牢笼里虚耗了孤独又漫长的整整十二年!
当年他被送走离开她时,她还是个喜欢笑,容貌明艳又雍容富贵的女子;
今时今日再见,就已经容颜老去,两鬓风霜,再不复盛年时候的那般风采。
这些年,他漂泊在外,其实都不怎么敢去猜想他母后被圈禁多年以后的模样,所以他也跟个懦夫似的躲避着,多年不愿回来。
他害怕见到对方形容枯槁,状似疯癫的模样。
他的母后啊……
她明明是那么明艳端方的一个人,记忆里有无数她当年最美好的模样,端庄的,严肃的,高贵的,温柔又强大的……
不过也还好,终究再见到她时,她是比他预期中的状态要好上许多的。
没有萎靡不振,也没有被逼疯……
只是做为人家的儿子,眼见着物是人非到这般境地,如今眼前的这整个大局面也依旧还是个叫他无法释怀的坏局面。
一瞬间,男人思绪万千,眼中情绪风云幻变——
愤怒的,仇恨的,疼惜的,矛盾的,迷茫的……
这一刻,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更像是个迷惘无助的孩子。
沈阅心里发酸,走上前去,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她把脸,贴在他胸膛,听见他胸膛之下心脏激烈跳动的声响,然后又扬起脸去看他:“我知道你难过,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懊恼,可是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路要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尽我们所能不要去辜负了他们曾经做出的牺牲。”
男人垂眸,看着面前自己这小妻子依旧显得稚嫩却生机勃勃的脸庞。
她才只有十六岁,而且还是个羸弱的小姑娘,可是迄今为止,她所承受的也不比他少。
他抬起手指,指尖轻轻触碰她脸颊。
“但愿吧!”他说,释怀是不可能完全释怀的,只能说是抱着期望,“其实我们都明白的,如同岳母的选择与牺牲一样,母后当初的那般抉择,虽是不得已,但是就当时的局面而言,那都是她们能为力挽狂澜所做的最优解。她要保全我,保全秦熙,甚至尽量保全了定国公府一门的贺氏族人……但最重要,她是不想江山动荡,祸乱朝纲,将天下万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她们都凭一己之力做了那么多,虽然本王一直私以为这样江山天下的重担不该丢给女子去承担,可既然她们已然义无反顾的做出了抉择……我便希望她们所求都如愿,至少……”
后面的话,男人却突然哽咽。
他大掌一把扣在女子的脑后,将她脑袋压入自己怀中,不想叫她多看自己眼底那些无力与挣扎。
至少什么呢?
至少别叫那些流过血泪的人再失望吧?
闻清欢也好,贺思萦也罢,她们都是抛弃自己荣辱不顾,想予这天下百姓一片盛世天光的坚定又热血的女子……
她们有她们自己的信念与力量,作为至亲之人,虽然心痛,但也可以忍痛对她们的选择予以尊重。
只是啊……
他最不能容忍,是有人敲骨吸髓,在享受了她们牺牲所换来的荣光之后又将她们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以怨报德之后,怕是此后天下无光!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嗯,从妈妈们的这个角度来看,女鹅女婿门当户对了!!!
第091章 遗诏
秦照这样的人, 内心极强大。
今日,若非是沈阅坦率直言,当面向他询问贺红叶一事,彻底取悦了他也完全打开了他的心防……
哪怕对方是他真心爱重和信任的妻子, 他也绝不会在对方面前显露自己这样软弱彷徨, 甚至暴戾压抑的一面情绪。
而短暂的失控之后, 他情绪恢复的也很快。
轻轻将沈阅自怀中移开,指尖捋顺她鬓边的一点碎发。
此时,男人的眉目已经重新恢复冷静清明。
“这些糟心事,本王原是不该对你说的,不过你知道了也好, 提前心里有数, 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也好有所防备。”他温声软语安抚。
沈阅不至于被这样的事情吓着, 只是蓦然发现朝堂局面远比她以前所看到的更复杂更凶险, 她心里不免更加担心起秦照和闻家双方身陷其中的处境来。
她面露忧色:“所以,现在朝中太后与陛下对北境是什么态度?定国公方面又是什么意思?”
“定国公府这颗毒瘤, 迟早势必是要拔除的。”秦照索性毫无隐瞒的将一切道出:“只是当初发现那老匹夫图谋不轨时, 贺氏一族已经拥兵自重,势力强悍到朝廷无法撼动的地步。父皇与母后的打算,是以母后的牺牲暂时断了他们的指望, 同时敲山震虎, 警告他们收敛, 然后再熬死了定国公。”
“可是贺氏在北境盘踞多年, 实力不容小觑吧?”沈阅对此的看法并不乐观,“就算定国公已经老去, 并且终有一日要归于黄土……”
话及此处, 秦照就又嘲讽的勾起了唇角。
他道:“贺家的下一代里, 没有足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这就是他贺崇明的命。虽说挑女婿时是可以挑有将帅之才的人培养,可权力欲望膨胀到了极致的人,又怎么可能拱手叫异姓染指他自己都未曾尝到的最后胜果?”
而且就目前来看——
秦照动了贺家二房的人,贺崇明也一直龟缩在北境,一语不发,这就足以见得他真正爱惜和看重的只有他自己,甚至也不太在乎在他死后贺家究竟会怎样了。
如此,等到现任定国公贺崇明的时代终结,北境贺家的势力就有望被击垮,并且收回。
沈阅又再想了想,也就渐渐懂了:“所以,定国公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既怕等他死后朝廷清算他们贺氏一门,又不甘心筹谋多年却两手空空的遗憾退场,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试图拉拢你?”
就冲着贺崇明当年谋算废他的皇位,今上就很难对他与贺氏一门手下留情。
虽然秦照被驱逐出京,这事儿也得怪到他头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秦照对他的怨恨总不会比现在龙椅上的那位更深。
何况——
秦照掌权之后,也一样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这种处境也不容乐观。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吧。”秦照道,“他送贺红叶过去,是个试探的意思,若是本王正有此意,并且答应与他联手,那就势必得要应下将来替他保全贺家的条件,而就算本王‘不识好歹’拒绝了他,有了他献美一事做引子……也能惹得朝廷不快。甚至啊……本王的那位长兄,他若是小心眼一点,即使我们兄弟之间以前并未起嫌隙,也能因为这件事而就此生出了嫌隙来。”
要么结盟?要么背刺捅上一刀?
这一箭双雕的把戏玩的……
“所以说,那老头儿的心思也是蔫儿坏了!”沈阅心中愤愤不平,忍不住低低的咒骂了一句。
秦照被她咬牙切齿有些奶凶的样子逗笑。
他宠溺的摸摸她的发顶。
下一刻,沈阅就又再次面露忧色:“所以,是他挑拨成功了?陛下确实不像是个有太大心胸之人。”
她这话,又勾着秦照不禁想起正阳宫里那一杯药茶的事,眼神倏地又是一冷。
他以前一直没打算着娶妻,并非是皇帝的要求,皇帝也不敢公然要求于他,那只是他自己给予的诚意罢了。
可是他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落在这对儿父子眼里,反而惯得他们觉得是理所应当了?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件事的真相,沈阅一知半解,他却一直耿耿于怀。
他语气也冷了下来,凉凉道:“本性而已。他要疑心忌惮本王,即使无人挑拨,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沈阅默然片刻,才又重新抬头看向他,认真道:“即便如此,可你既然没有和定国公联手的意思,又为什么要将他送去的人留在身边?”
“你说贺红叶?”提起这个人,秦照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态度。
他说:“不是本王非要留她,是她自己不想走,而且她也回不去了,正好她又有几分的才华与能力,就随她留下了。”
这话听得沈阅越发糊涂,甚至莫名又生出几分隐秘的危机感:“为什么?什么叫……她回不去?”
说贺红叶不想走,她能勉强理解。
回不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
“旁人的私密之事,我们不提好不好?总之本王与那个姑娘没有任何暧昧不明的来往,我发誓。”秦照却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用商量的语气与她说,“你还想知道些别的什么?尽管问,本王都尽量解释予你听?”
沈阅也没想闹到逼他发誓这么严重。
仔细想想——
贺红叶当真与秦照没有牵扯的话,那他们确实不该私下肆无忌惮的拿别人姑娘的私密之事出来深究,说嘴。
眼前大事当前,沈阅也就暂且摒弃了杂念。
她又认真仔细的想了想,打算继续问个明白:“那当年你去南境从军……”
“是父皇与母后的意思。”秦照道,“说句不自谦的话,论及习文练武的天赋,本王确实都在龙椅上的那位之上,他只是占了早出生几年的便利。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以后,虽然从始至终本王都只是别人算计之下的一枚棋子,但是多多少少也给我们的兄弟关系划上了裂痕。父皇他也是经历过兄弟阋墙的惨烈争夺之后才坐上的帝位,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家的所谓兄弟。那时他密旨将我送去南境,表面上是做出驱逐的样子迷惑贺崇明的,实则……算是给了我个机会,为自己拼个余生自保的筹码出来。”
见着沈阅还多少有几分不解,他又继续道:“当年送我去南境之前,他就写好了两封遗诏,分别予了我与秦熙。予我的那封,告诫我不准拥兵自重,对长兄不恭,予秦熙的那封……则是勒令他不可随意猜疑削我兵权。”
做为一个父亲,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一碗水端平的极致了。
生在皇室之家,皇权倾轧之下,哪有亲情可言?
只有兵权与皇权互相牵制,才有可能达到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状态。
哪怕——
只是表面上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