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小岚ya
年初那会儿他病倒时,家里请了许多的大夫和太医来看, 对他如今的身体状况, 家里人都心里有数。
沈阅此时这般, 看在众人眼里,就多少有点病急乱投医之嫌。
徐惊墨一时未予答复。
所有人静默看着他俩,一时之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丫头,算了。”最后, 还是病榻上的闻太师打破沉默, “生老病死, 都有天命, 外公的寿数到了,强求不得, 你更不要强人所难。”
沈阅紧抿着唇, 终是不死心,怀揣着唯一的希望,死盯徐惊墨不放。
如果外公真的是寿终正寝, 她其实不会这么执念和不甘心的。
可是她知道——
外公不是的!
就如同她最近才反应过来, 上辈子的外公是为了她的事被秦绪活活气死了一样……
这辈子, 还是因为她!
这一次两次的, 外公是因为她受了牵累,才会这么早就一病不起。
甚至于——
梦里那一世, 外公过世还是在四栽以后, 这辈子, 她非但什么都未能挽回,反而像是无形中的推手,生生又将他这命数折在了半年之内。
心中的自责与愧疚,都叫她不甘心也不能就这么放手。
徐惊墨眼里见过的她,从来都是精明又通透的,绝不可能这么失态。
“所有的生命,都是向死而生的。”他平心静气的慢慢解释:“人与动物的出生,衰老与死亡,甚至花草树木的一荣一枯之间……所有违逆生老病死轮回法则的,都要付出代价。”
比如,他施蛊术将甘长松的命续在了自己身上。
实则——
这也并非对他毫无影响。
至少在他原来的身体状况上折寿十载二十载吧。
只是——
那是他自己别有居心做出的选择,所以相应的代价,他愿意付!
而且,他之所以能给甘长松续命,也是因为那是个新生的婴孩,像是一根刚出土的嫩芽,是在朝着生机勃勃的青壮年方向成长发展的。
再反观如今垂垂老矣的闻太师……
私心上,他不是不想成全了沈阅的请求,只是——
自客观的立场上讲,他又觉得这样所谓的强行续命,毫无意义。
“有人新生,只是起点,有人……”他看向病床上的老者,眼神清澈,并无悲悯,“生老病死是天道轮回,脏器衰败,身躯腐朽,这些却是不可逆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长生,我虽是可以强行用药……你想逆天改命,也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交换,可是人的身体老去,这个过程是神仙妙手都也回天乏力的,你想将老太师做成一具只残留着活人气息的傀儡吗?”
沈阅被他问的迷茫愣住。
她想要外公长命百岁,是想要他健康安稳的活着,颐养天年,而不是继续这样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渐渐地失去身为活人的思想、尊严与生机。
那样,非但不是对他老人家好,反而是对他的侮辱与折磨。
只是——
现在叫她干脆的松口说不治了,她也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她这里且在挣扎彷徨之际,闻太师再次平和的开口。
“半年也无妨。”他面露赞许的看向徐惊墨,点了点头,“小友你倒是看得比我家这娇气的丫头更通透。”
徐惊墨虽然在人前表现的恭顺乖巧,私底下实则是个桀骜不驯之人。
闻太师对他而言,就只是个陌生老者,他看沈阅的面子才来的,内心深处对对方并无半分真正的感情或者敬意。
是以,他就只是回以一个乖巧腼腆的笑。
闻太师自是瞧出了他与一般这个身份医士的不同,但也佯装不察,只是目光转向沈阅,冲她招招手。
沈阅脚步沉重的一点点挪回他床榻边。
闻太师握了握她的手,面上笑容豁达又通透:“阅姐儿,不用哭,人活七十古来稀,何况你外祖父我长寿,这都七十有二了,每个人来这世上走一遭,都会有这么一天。”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
这道理,每个人都懂,可真要落在自己和身边亲近之人身上……
又往往免不了是要痛彻心扉的。
沈阅强压着心中那些沸腾翻涌的情绪,一声也不敢吭。
不是她不想给予外公回应,而是怕哪怕多说一个字,所有的情绪就再也绷不住了。
她自幼父母双亡,甚至不识得他们的模样,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将她带在身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如今——
外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一个人了。
至亲之人的分量,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比拟和取代的。
连秦照都不能!
“强身健体调理精神的良方,劳烦小友给我留一个。”闻太师知道外孙女这是钻了牛角尖,他也不试图过分的规劝,只是语带揶揄对徐惊墨道,“我这把老骨头啊,还不想就此倒下,成了孩子们的负累。”
主要是,他若就此病死,其实是会不甘心的!
皇帝父子的所作所为,给他装了满心的怨愤难平。
就算要死——
他也不能就这样碌碌无为的憋屈死去。
这副残躯,暂时留着它,总归或许还是有那么点作用的。
“是。”徐惊墨痛快应承下来,“煎服的方子您先照司徒大人留下的那份用,下官回去调一下药,明日我再来。”
他虽是习医道,但闻太师如今用来吊命的药,就得要他动用一下非常手段了。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闻清彭提醒:“父亲您劳累一天,该歇了。阅姐儿,你也早些回去。”
家里不是不能留她住下,只她如今身份特殊,最好还是不要——
秦照这阵不在京,她又成婚没多久,就这样住回娘家来,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沈阅并不在乎这方面的名声,只她理智尚存,终是咬咬牙:“是,我府上还有挺多事的。”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就越是不能消沉。
不能再叫外公额外操心,后续的事情她得更加精细的计划好,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又嘱咐了一番叫闻太师好生休息,并且再三交代了舅舅们,如若闻太师再有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她送信……
沈阅这才依依不舍,带着徐惊墨一起自闻家门里出来。
她心情沮丧到了极致,不想说话,就一路沉默。
在大门口要上马车走人时——
沈阅回头,看见揣着手站在灯影下的徐惊墨:“你不走么?我送你回去。”
他白天是跟随司徒胜一起来的,司徒胜走时,马车自然是跟随一起先回去了。
徐惊墨站在车下看她:“合适吗?不需要避嫌?”
沈阅嗤笑一声:“你是来我们府上给我外公看病的,我若这个时候还刻意与你疏远避嫌,落在有心之人眼里反而成了欲盖弥彰和心里有鬼。”
言罢,她率先退回车里。
徐惊墨面容沉静,站着像是又想了会儿,这才跟着登上马车。
这马车里面的地方宽敞,倒也还好,就是——
这孤男寡女的……
反倒是商秋迟疑片刻,这才心一横,继续选择相信他家王妃的品行,翻身上马招招手:“走了!”
徐惊墨孤家寡人一个,平时是住太医院的时候居多,只偶尔休沐,还回城西他以前与古老大夫一起开的那间药堂。
今日不在休沐期,沈阅还是送他回宫里。
他人是很自觉的,上了马车就靠着车门规矩坐在最外面的角落,尽量和沈阅保持距离。
马车顶部四角,夜明珠的光芒很是温润。
沈阅坐在一侧的窗口,将窗户推开一半,吹着外面的夜风让自己平心静气。
徐惊墨看了她许久,突然有些疑惑道:“你不是很难过么?”
沈阅思绪被他打断,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他。
徐惊墨见她面露困惑,试图解释:“我以为你会想哭的。”
他就是实事求是,是当真不太明白女人怎么会是这样的?
在闻太师面前,他能看的出来沈阅是一直强忍着,这才没有真的哭出来,他以为她是不想当着病人的面哭,省得影响了病人的心情与病情。
可是更奇怪的是——
现在从闻家出来了,她情绪看上去反而就十分平静了。
还不是那种在外人面前勉强的隐忍,而就是冷静甚至冷酷的,瞧不出明显悲伤的情绪了。
就好像……
前不久在闻家,她的伤心崩溃都是装出来的。
沈阅心情不好,其实不太爱说话,但是念着他答应给闻太师配药的人情,就还是勉为其难替他解惑道:“失去软肋的人,浑身就会只剩下尖刺与盔甲。”
眼泪,是软肋,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彻底卸下防备时才会忍不住。
在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面前,尤其是敌人面前——
是不该哭给他们看的!
也许别人不这样,但她一直是这样。
徐惊墨皱起眉头,仿佛没听懂她这没头没尾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