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小岚ya
本以为屋子里该是文鸢两兄妹在侍奉母亲的,结果却瞧见了徐惊墨。
他似是刚在这屋子里帮忙焚了药香,屋子里虽是不见烟雾,却散着一股不轻不重叫人闻着极舒适的草药香味。
宁嘉长公主靠着大迎枕倚坐在朝阳的床榻上,脸上明显有病容,神情却一如往常般温婉沉静。
徐惊墨一边收拾着熏香用的东西,一边声线刻意压低与她交代一些话:“这是微臣专门调制的药香,有助于静心安神的。不过药草这东西,虽然有助于病症,用多了却容易产生依赖性,甚至成瘾,这就得不偿失。所以,这东西微臣就不给您留了,司徒大人隔日还会再来给殿下请脉,届时您若有需要,微臣再来给您熏一次。”
宁嘉长公主笑了下:“这味道闻着确实不讨厌。”
然后看见沈阅进来,她面上笑容立刻就更大了些,遥遥招手:“你怎么来了?这孩子,走路轻的都没声音了。”
徐惊墨抬眸看来。
与沈阅视线碰撞,依旧是一副不熟的疏离模样。
随后,他就自觉将东西都抱到旁边另一张桌子上继续收拾,给沈阅腾了地方。
“我也是今日才刚听说殿下您身体不适。”沈阅过去坐到她床边,面有歉然,“这几日我也不是很方便出门……”
因为今天这趟过来的目的不纯,对着温柔和蔼的宁嘉长公主,她心里确实有几分过意不去。
“谁说不是呢?”宁嘉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背,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你这孩子就实心眼儿,又何必特意还跑一趟过来。”
虽然沈阅成婚之后与她就是平辈的亲戚了,但沈阅毕竟与她女儿才是同龄人,两个姑娘一直玩的好。
她又解释:“刚才侍奉我汤药时不小心打翻了药碗,俏俏换衣裳去了,她一会儿就过来。”
当着徐惊墨这个外人的面,沈阅还是很谨慎避忌的,有些话轻易都不说。
徐惊墨却很是兢兢业业,整理好药箱,又朝这边说道:“长公主的病情确实不严重,多与人说说话,舒缓放松一下心情,对您是有好处的。”
沈阅跟随宁嘉长公主一同转头看他。
少年面上的神情一派的纯净又认真,但可能是因为作为医士,擅自妄议病人病症多少有点不合规矩,他长长的睫毛就微微垂了下来,显得分外腼腆:“长公主殿下心善,又心思细腻。人这病症吧,其实说起来大半都与心情有关的,同样的病症,心思郁结,心事重的人就容易拖延着病症迟迟不去。殿下多与人说说话,放空了心事,心情豁达起来确实更有利病症康复。”
说着,他就一如既往的又微微红了脸。
他虽然人抽条长得比较快,个子很高,实则年纪上也就比沈阅还有文鸢大个一两岁,单看那张脸就是十分青涩的。
“你这个小人儿,倒是生了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可能长相漂亮的男孩子格外容易虏获女性长辈的心,宁嘉长公主非但没觉他多嘴反而被他逗笑了。
徐惊墨又再笑了笑,确实看上去人畜无害。
背上药箱,躬身作揖之后便规规矩矩的告退离开了。
其实,经过东宫那日的事,他与沈阅之间算是多少积攒了一点交情了,可是这回见了,他依旧给人一种谨守本分和规矩的疏离感。
甚至也没提让沈阅付清他那迷药的欠款,直接就干净利落的走了。
司徒太医的身份在那摆着,之后冯驸马应该亲自去了前院送客,院子里也没了声响。
屋子里的气氛静谧下来。
沈阅有备而来,抓紧时间直切正题,犹豫着望向长公主:“关于您这次的病,我听到外面有些不太好的传言,虽然谣言这种事,传着传着只要风声过去,也就慢慢散了……殿下您恕我冒昧唐突,您今日这病……是因为那日在东宫受了安王殿下的惊吓吗?”
她是懂得玩弄一些小心机与文字技巧的。
直接抛出华阳郡夫人,会叫人觉得刻意,并且怀疑她的目的,可是提起秦照就不一样了。
她和秦照的关系在那摆着,宁嘉只会觉得她是担心自己与秦照之间生出嫌隙,是出于对两家人日后关系的担忧,这才出面来试图打开心结,缓和关系的。
“你别多心,跟小五没关系。”宁嘉长公主果然是顺着她预设的思路想了,连忙劝抚解释,“我这病……是本宫一时自己想不开,不关旁人的事……”
心病实在折磨人,为了害怕惹祸上身,她甚至都不能跟自己的夫君和子女倾诉,这样沉重的心事持续压在一个人的心上,的确有点喘不过气。
她说着,神色就暗淡下来,面露挣扎。
沈阅看见她手指用力攥着搭在膝上的薄被,因为太用力,手指关节都微微发白了。
于是再接再厉,也跟着神情黯淡的微微垂下眼眸:“虽然我相信安王殿下那日的行事必定事出有因,但也确实,他在那样的场合之下妄动兵刃,是有几分冲动了,您若是为此生出的心结,那改天我叫他过来一趟,你们姐弟当面聊聊……”
“别!”宁嘉惊了一下,连忙制止。
她攥在指下的背面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但她的这桩心病,虽然可以勉强算是因秦照而起,事实上症结并不在秦照身上。
沈阅现在误会了,这般不依不饶……
若是她的病一日不好,这小丫头迟早还是得为了这事当面问到秦照跟前去。
宁嘉并不想和秦照之间惹出误会,甚至闹僵。
权衡利弊再三,又想到徐惊墨言者无心的那番开导……
趁着冯驸马等人都未回来,她索性心一横,实话说了:“我这确实不是因为小五,这话原也不该对你说,但是很快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可能会更好……”
沈阅立刻凝神屏气,面上还要做出懵懂又困惑的样子。
宁嘉的语气很烦躁:“那位华阳郡夫人,依着她的性格与行事作风,你对她的印象应该也不好吧?”
沈阅自是一鼓作气,要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于是点头:“我是不怎么喜欢她,甚至那天我也当面问过安王殿下,殿下说……她该死?”
宁嘉闻言,果然更有了底气。
她说:“其实小五的意思可能是她早该死了。这事儿驸马和俏俏他们都不知情,既然小五牵扯进来了,那本宫也只私下与你说……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在本宫身下当年还有过一位皇妹的吧?”
沈阅毫无防范的话题居然突然转到这个方向,顿感迷茫。
这一次,不是装的,是彻头彻尾云里雾里的真迷茫了。
她含糊点头:“是当年殉国死在咱们与大晟边境上的那位宁平长公主吗?”
宁嘉道:“所谓的华阳郡夫人就是本宫的皇妹宁平。”
“什么?”沈阅低呼一声,这回脑子更是彻头彻尾的乱成一锅粥。
自从华阳郡夫人回京,宁嘉长公主心上就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直至现在对方死后,她也没从那女人的阴影之下走出来。
她是有很深很压抑的情绪亟待发泄的。
既然跟身边至亲之人无法倾诉,如今抓住了沈阅便干脆大倒苦水:“在她这趟回来之前,本宫也一直以为她是当年殉国死在了边境上的,直至她回来,才发现当年的事可能都是一场惊天骗局。”
她说着,自嘲苦笑出声:“本宫也不怕你笑话,说实话,她的性格不好,脾气不好,本宫与她虽是亲姐妹,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向来不怎么亲厚。可再是不亲厚,身上也毕竟流着同样的血,她也是本宫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么个人,突然就浑身是血的死在面前,本宫这心里……”
她跟华阳郡夫人的关系向来都只流于表面的,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此前甚至恶毒的诅咒过,恨不能对方彻底消失……
现在对方真的一命呜呼,反而叫她心里生出了心魔。
确实与秦照无关,那女人的死毕竟正中下怀,她只是——
可能被自己的“恶毒”吓到了,暂时还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这话说出来,宁嘉确实感觉心上的担子没那么重了。
但她再抬眸去看沈阅,见小姑娘一脸浑浑噩噩的模样,正在拼命的拧眉沉思,就知是自己这一通发泄反而把对方惊着了。
心里过意不去,她又拉过沈阅的手握在掌中反过来开导:“以本宫那皇妹的脾气,她当年必定是不肯去和亲的。我猜那时是朝廷用了瞒天过海之计,找人顶替她的身份代嫁了。据我所知,这些年她虽然不在京城,但也没吃什么苦,过的很是安逸自在。这事真的不怪小五,宁平的名声这些年响彻朝野,几乎成了我们秦氏皇族的活招牌,万一当年替嫁的隐情被揭开,怕是会对朝廷产生巨大的影响……小五这样做,应该只是迫于大局,或者……也是陛下授意的吧。”
沈阅可不会觉得锄掉华阳郡夫人会是皇帝授意,皇帝要是想让那女人消失,大可不必将她送到人前招摇,神不知鬼不觉叫她消失的法子太多了。
她反而更笃定——
恰是因为皇帝维护那女人,这才逼得秦照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下手。
这整件事对她产生的冲击力都是巨大的,可是沈阅脑中此刻不住盘桓的最大的疑团却不是朝廷也不是秦照,她只是苦思冥想了好久,慎重问宁嘉:“那么当年为她替嫁的会是什么人?”
说起这个,宁嘉也是一筹莫展的摇头。
沈阅在她那又坐了会儿,其间宁嘉长公主千叮咛万嘱咐——
这件旧事牵扯重大,一定不能外传,对闻家的人也一定不能说,她若实在心绪难平,要问也只能去找秦照一个人询问更多内幕与细节。
沈阅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本来这是一件事关朝局的大事,与她本身没什么直接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她就是有一种迫切的冲动,很想扒出这整件事的全部真相。
因为心思乱了,在长公主府她也待不下去,等文鸢郡主过来,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告辞离开了。
她的婚期在即,本来也不适合出门闲逛,文鸢并未疑心。
回去的路上,沈阅还在不断整合宁嘉长公主透露给她的这些讯息。
原来是想回去先好好冷静冷静,彻底捋顺一下思路再说的,半路上她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转头扑到窗口喊商秋:“商秋,不回太师府了,先送我去安王府一趟。”
商秋二话不说安排车夫更换了路线,结果去到安王府却扑了个空。
门房的人很客气的表示:“王爷去京郊大营练兵了。”
冬禧:……
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靠谱?
她家小姐就没个做新嫁娘的自觉了,这位安王殿下更不着调……
再过几天就成亲了,他不在家亲力亲为的筹备大婚,哪儿来的闲情逸致,这节骨眼上还去练什么兵?
揣着一肚子的不满和牢骚,冬禧悻悻的瞧着她家依旧是完全不在状态,甚至神思不属的主子:“既然王爷不在,那咱们还是回去吧?”
其实是该回去的。
沈阅咬着唇,却是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再次做了个不合时宜的决定:“去京郊大营找他。”
这回就连商秋都觉得她此举过分了。
可是看她这个郑重又冷静的神色,所有的话又都咽了下去,没敢说,只能任劳任怨又护着她出城继续寻夫。
军营是女子禁入的重地,即使是未来的安王妃也不能例外。
沈阅的马车被堵在军营外面。
商秋拿出自己在军中的腰牌,又凭着安王府的面子倒是顺利进去。
不多时,一身臭汗又挂着一身泥的秦照就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还找到这来了?”看见沈阅居然都没在马车上等着,就站在野外的烈阳风尘之中,他一颗心突然突突的跳。
沈阅是背对他站着的。
虽然看不见少女的面孔表情,却不知怎的,秦照心里硬是突然有种很不安的错觉。
几乎是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的,他快走两步上前。
沈阅听见动静回头。
少女的脸上明明没什么太明显的表情波动,可那神色却莫名的透着严肃。
她目光直直看着朝她走来的男人,开门见山:“我找你来问件事。我听说,那日被你亲手射杀,死在东宫的那位才是先帝的宁平长公主殿下?那么你能告诉我,当年替她远嫁大晟并且殉国而死的又是什么人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