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邵明姮醒来后照例开始打理婚事,与东宫派来的礼官宫婢等人安排事务后, 便逐一检查盘点, 忙的昏天黑地。
得空睡了会儿, 浑身都是汗,睁开眼, 想起梦中人, 便重新换了身衣裳, 裹了氅衣往外走。
“姮姑娘, 你这是要去哪?”
银珠手拿针线,绣的一副鸳鸯交颈,抬眼问道:“今儿礼部还要来人。”
邵明姮回头笑道:“我去趟刘国公府, 很快回来。”
父亲随哥哥一道回的京城, 眼下养在国公府, 虽说他已经陷入长久的昏迷, 可方才不知怎的,她做了个梦,梦见父亲醒了。
邵怀安正抱着孩子逗弄,看见她觉得很是诧异。
两人一道儿去房里,弥漫着药味的屋内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床上人的呼吸都显得很是微弱。
邵明姮拧干湿帕子,给邵准擦拭面庞,那张脸一如既往的阖着眼皮,仿若睡着了似的,匀促的呼吸若有似无,挨得近些才能听见。
“父亲,我要嫁人了。”
她跪立下去,伏在床前。
邵怀安去扶她,她摆手拒绝,而后一字一句道出当年宋邵两家冤案之事。
“尘埃落定,女儿不孝,但仍要嫁给顾二为妻。”
“父亲,我会过得很好,一直很好。”
邵准的手指颤了颤,邵怀安连忙俯身,抬眸,望见邵准眼尾的泪痕,浅浅地滑下。
“爹!爹!”
两人齐齐唤他,邵准仿佛吁了口气,而后缓缓掀开眼皮。
屋内静默无声,能听见彼此的沉重呼吸。
邵明姮轻轻又唤了句:“父亲...”
邵准浑浊的目光转向她,唇哆嗦着,似要举起手来,邵明姮忙握住他的左手,上前问道:“父亲,你醒了,是要喝水吗?”
邵准点了点头。
邵怀安从圆桌上拿来温水,两人侍奉邵准喝下。
又找来软枕垫在其脑后,见他疲惫不堪,便都不敢催促,只等着他喘过气来,才稍稍放心。
“好。”
他忽然开口,嗓音干哑的像是冬日里破败的风箱。
“阿姮很好。”
“玉瑾,也好。”
他昏迷的时候,不是一无所知,甚至能听到邵怀安抱着小孙女同他问候,但他无法醒来,困倦无力,像是半边身子埋进土里,而那股拉拽力越来越强,将他快要扯进泥土中。
他的梦纷繁复杂,近几日时常梦到楚王谋逆时,他和宋昂从徐州东郊逃走的场景。
宋昂战死,他将他的尸首推进了沼泽中。
梦里数次无法喘息,便是梦见自己也同宋昂一样,溺进沼泽,鼻孔嘴巴全被淤泥糊住,他觉得快被憋死了。
睁开眼,看见了一双儿女。
“都要好好的。”
他拍拍两人的手,合上眼皮叮嘱,气息如游丝一般微弱,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来,“玉瑾要照顾好阿姮,日后若她夫郎待她不好..你要给她出头,你...”
他停住,闭上嘴巴休息。
邵怀安怕他累着,便连声应是。
邵准嘴角带着笑,忽然摆了摆手,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两人将他放平,盖好被子,齐齐退出内屋。
邵怀安盯着邵明姮的眼睛,沉声问道:“听说是兵部秦尚书做的大媒,京里不少人在议论,是太子施压。”
邵明姮点头:“他要为我立威,原本的大媒是鸿胪寺卿,他怕镇不住满朝文武,便私底下与兵部秦尚书商谈过,我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但秦尚书应下来,自然有应下来的道理。”
“他待你如此上心,不枉当初你随他奔波。”
邵怀安点了点头,又道:“陛下和皇后可还为难你?”还未等邵明姮回答,又兀自一笑,“想来定是不会让你好过。”
“阿姮,你进宫之后,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再不像未出阁时一样自在,有时候要拘着些,哥哥不能护你很多,只得提醒几句,望你一切顺遂。”
邵明姮搭在邵怀安手臂,脑袋靠了靠,道:“我不怕。”
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
上元节,是京城热闹非凡的一日。
天色漆黑,东宫和顾宅便同时张罗起来。
顾云庭起床,长荣领着内侍鱼贯而入,伺候其梳洗更衣,换上太子衮冕服,本就长身玉立的姿容在华服的映衬下,显得尤其金尊玉贵,令人不敢逼视。
他面庞雪白,此时因为欢喜而略微带了些红晕。
出殿门乘坐金辂车,浩浩荡荡去往紫宸殿,参拜顾辅成之后,又受朝臣叩拜。
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自天蒙蒙亮起到晌午过后,日头朝着西墙渐渐落下。
礼官说完最后一字,顾云庭便起身,从容走出大殿,再度登上金辂车,车后跟着一众宫婢扈从,朝着顾宅行驶而去。
东宫迎娶太子妃,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又逢上元节,可谓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金吾卫开道巡视,数量比之往常多了三倍。
金辂车甫一出现,便有百姓热闹的议论声。
顾云庭腰背挺拔,端坐在金辂车内,目光中却压不住的欢喜激动,尽管再三克制,但那股子雀跃似快要溢出言表。
与此同时,邵明姮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装饰一新的自己,嘴唇不由微微一抿。
华贵的衣裳将她层层包裹,如同一朵未开的牡丹,钿头钗几乎插满发髻,重的难以抬头,她脖颈有些冷,罗袖便上前帮忙揉摁。
礼官进门,宣读完各项仪式后。
邵明姮便在他的引导下,往外走去。
顾云庭从金辂车上下来,接过长荣递来的一双大雁,他相貌出众,被一群人拥着往院内走去。
顾宅到处都是红绸彩带,红灯高挂,此时已然点了灯,水光一色。
寒风钻进院里,仿佛也被暖到,变成一绺绺的热,让在场的每个人面庞通红,笑声不断。
他接过邵明姮的手,看见团扇后细腻莹白的小脸,四目相对,两人手指紧紧握住。
礼官送他们登上金辂车,人群朝着东宫涌动。
太子大婚,朝臣休沐,皆要赴宴庆贺,不止如此,便是各州县官员也要前来庆祝。
筵席隆重且又浩大,将整个东宫布置的灯火通明,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人。
觥筹交错间,顾云庭给关山使了个眼色。
关山立时上前,将假醉的人搀着出了大殿,接着便往卧房走去。
风一吹,面庞上的热意渐渐消散,酒味涌上来,顾云庭蹙眉。
“叫长荣弄热水,我要沐浴净身。”
邵明姮将从水中出来,换上宽大柔软的寝衣,坐在妆奁前梳理头发,铺开的青丝如绸缎一般,顺滑乌黑,贴着洁白的颈子一直延伸到后腰,寝衣上绣着一对鸳鸯,金丝银线勾出栩栩生动的姿态。
她不施粉黛,面庞素净,杏眼微微一抬,有种恍惚的错觉。
脚步声逼近,她心跳忽然急促起来。
站起身,便从落地宽屏后看见一道人影,慢慢朝自己越来越近。
“阿姮...”
邵明姮看宫婢和内监都已经退出屋门,守在院中的廊庑下,她捂了捂脸,回应:“你吃酒了?吃的多吗?”
她弯腰从桌上倒了盏醒酒汤,两手捧着,稍稍往前迎了几步。
颀长的身形投来,将她笼在阴影中,暗哑的嗓音沁着薄薄熏醉,沿着耳根一路滑到衣内,她被他的热气燥的心内不安,抬起头,便见那人两手袭来,握住她的脸,迫使她抬头。
垫脚,后仰起脖颈。
双唇贴上,骨头霎时一酥。
右手大掌从脸庞挪到她后腰,箍住后用力一提,人几乎摁进怀里,严丝合缝。
醒酒汤全洒了,令两人的衣裳前襟打湿,贴在肌肤上。
他眸眼微红,沁着浓浓的热烈,吻了又吻,索性双臂环住她腰身,“阿姮,你是我的妻。”
“嗯。”
邵明姮点头,回抱住他。
“我会护你一辈子。”
“我知道,我也会爱你,敬你,与你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她的声音异常甜软,像拉开蜜丝的糖,瞬间令顾云庭身体里的某种冲动溢开,膨胀。
“阿姮,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中,给我光亮,令我觉得活着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我喜欢你,远比你知道的更加喜欢。
你如此生动,又如此可爱,我无法想象如何才能从你身上挪开目光,我只想追随他,簇拥他,像最虔诚的信徒永不背弃。
阿姮,阿姮....”
他说着缱绻的情话,拥抱着邵明姮一路来到床榻内。
大红锦帐落下,他的拇指揉在她的肩膀,寝衣敞开弧度,露出丰盈。
唇欺下。
带着颤抖。
邵明姮抱住他的头,凭他说完,又自言自语一般开口,似没完没了。
“我做过错事,悔不当初。”
“我知道你喜欢孩子,那一颗颗避子药,如今就像一把把匕首,时不时捅我一刀,我错了,阿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