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哥哥,我想回去,我必须回去。”邵明姮没有犹豫,“你公务繁忙,不用特意迁就我,我和小饼一道便行”
三郎说过,生辰时有话要说,但她没能等到。
邵明姮猜过他要说什么,也想好该如何答他,但终究没机会了。
为宋家祈福超度,她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短短数月,邵明姮便将家中打点的井然有序,也是因为人少院小,出入账目简单明了,当初从牙婆那挑的丫鬟小厮,都是由她亲自长眼,如今渐渐做事上手,省却她不少心力。
未防差池,她九月上旬便启程赶路,与宋元正一样穿着男装,做男子打扮,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各自骑着骏马。
骑马虽快,但是途中会比较受罪。
邵明姮颠到徐州时,觉得自己仿佛快要散架,他们回到邵家旧宅,因之前邵明姮打理过,故而稍稍清扫一番,夜里两人便呼呼睡了过去。
晨起听见檐上落雨,邵明姮惊醒。
楹窗被吹开,凉风卷进帘帷,她打了个冷颤,听见叩门声。
应是申萝,她回徐州前特意与申萝去过信,道重阳节前定会赶到。
邵明姮换了身藕荷色对襟苏缎长裙,简单盘起发髻,插上白玉石榴簪,去看门时,宋元正已经站在门口,打开后,申萝朝她扑了过来。
“阿姮,我好想你。”
她抱着邵明姮,下颌蹭着她肩膀,高兴的快哭了。
邵明姮也是如此,紧紧回抱住她,“咱们去屋里坐会儿。”
申萝往门外看了眼,小声道:“哥哥也来了。”
“啊?”邵明姮诧异,忙走出去站在车帘下,举起手轻叩,“明卓哥哥,你怎么不进去?”
一只素白的手挑开帘子,露出申明卓白皙的面孔,他眼睛柔软,温和的望着邵明姮:“不去了,我在车上等着便好。”
他其实很想见阿姮,又怕见了她说不出话,方才这句也是反复酝酿,好歹没说的结巴。
邵明姮便不好与申萝多聊,套了件长褙子便出门坐上马车。
宋元正骑马走在前头,一行人往旧城楼处走。
原先的繁华不再,旧城楼四下显得很是荒废冷僻,偶尔有衣衫褴褛的乞丐端着豁口瓷碗讨吃的,邵明姮和申萝便赶忙解了荷包倒出铜板,也有一群晒得黢黑的孩子光着脚丫倒出跑,围着那堆废石玩的不亦乐乎,转头看见他们,便一窝蜂奔了过去。
申萝先前来过,故而车上带着吃食果子,便都分给他们。
一只只小手争先恐后,举着讨要。
邵明姮索性下车,将那一匣子杏仁酥打开,任由他们自己去拿。
有个孩子手脚灵活,从人缝里钻来钻去,不多会儿便捧着一堆杏仁酥嘿嘿笑着出来。
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土,便是捧果子的双手指甲盖里都是淤泥,他若是不当着邵明姮的面,便也罢了,偏他吃一口,朝邵明姮咧嘴笑笑。
邵明姮便有些忍不了,遂从袖中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又去捉来手指挨个擦拭,然就在她低头的时候,忽然瞥见男孩腰间缠了个流苏穗子,通体跟泥里一个颜色,故而她才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她猛地怔住,心陡然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明天继续日万!
第50章
◎风云起波澜◎
她惶然看着那坠子, 记忆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宋昂初入军营,因训练艰苦且任劳任怨,从不懈怠, 故而宋都督奖赏他一柄宝剑,用的是极其珍贵的文铁炼铸,刀刃上隐隐可见祥云纹路,薄刃锋利,削铁如泥。
他得了宝物后便去邵家,当着邵明姮的面耍了一套剑法,本是炫耀之举,却因他俊朗英挺的举止而变得风流飘逸。
他一脚踏在假山石上, 一脚将剑踢进剑鞘,随后大步冲到邵明姮面前,眉眼明亮如星辰熠熠, 额头鼻梁的汗更显肌肤的紧致精神, 他坦荡且紧张, 望向邵明姮时右手攥得很紧。
“阿姮,你瞧我这剑上是不是少点东西。”
剑鞘雕云纹, 与剑刃交相辉映, 剑柄是鱼鳞纹, 顶端刻着“三”字, 打眼看去便知是一柄好剑。
邵明姮打量着剑,又抬头笑他:“我觉得什么都不缺,简约而又华美。”
宋昂抿着唇, 眼眸沁着浓浓笑意:“缺的, 你仔细瞧瞧。”他伸手向前, 摊开给她看, 常年握剑拿枪的手掌全是茧子,虎口处亦被磨的结实厚重,他的手其实生的特别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今却添了几许孔武之感。
邵明姮拍在他手心,蜻蜓点水一般。
还未挪开,便被宋昂一把握住。
掌中茧子很硬,摩擦着她柔软的手掌,她睁大眼睛看他,又在四目相对时,嗔怒的想要抽出,宋昂不让,攥了攥,手心全是汗。
“阿姮,你的手真软,不像我的,每回洗脸搓的脸皮发疼。”
说罢,又用拇指暗中揉了揉她的手背,面颊赤红,眼神真挚。
邵明姮亦是面庞发烫,瞟一眼那剑柄,说道:“那我给你编条坠子,将那鱼鳞纹全部裹上,便用绯色丝线,末尾绑结实点坠上流苏,好不好?”
“阿姮说什么都是好的。”
少年的脸俊朗意气,眼尾晕出红痕,他低下头,复又热烈的看向邵明姮。
微风习习,两人的裙裾缠在一起,榴红色帔子勾在他颈间,擦着左颊簌簌飞舞。
他唇动了下,忽然侧过脸来,目光灼灼的瞪着邵明姮。
“阿姮,我想...”他舔了舔唇,紧张的手指颤动。
邵明姮惊呆,亦跟着瞪圆眼睛,也不知该不该搭话。
宋昂面庞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一点点喷在她脸上,每一根睫毛都看的那般清楚,他漆黑的眸子里,是她逐渐明朗的脸颊。
近到,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唇快要碰上,邵明姮后背绷的笔直,脑中一片晕眩。
却在他往前一探时,她兀的扭过头去,唇印在发间,耳廓热乎乎的。
她心跳如雷,揪着衣裙不敢看他。
宋昂亦是如此,他赶忙坐直,略显结巴:“阿姮,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着你,然后不知怎么了,想亲你。”
邵明姮面红耳赤,抬了抬眼,见他紧张到手足无措,接着便又伸出手,认真道:“阿姮,你打我吧,是我做的不对。”
邵明姮便果真打了一巴掌。
很轻。
两人对视着,笑起来。
后来她亲手编好坠子,又替他一圈圈缠在剑柄上,宋昂说,他看到坠子就会想到阿姮。
无数次,邵明姮后悔莫及。
为何要在当时把头扭开,她甚至都没有吻过宋昂。
踏进顾宅前,这念头更加肆意泛滥,折磨着她,叫她每每与顾云庭接触,都会想到那日宋昂尴尬失落而又紧张的表情。
流苏坠子沾满泥污,脏的看不出原本模样。
孩子警惕的看着她,咀嚼杏仁酥的动作变慢,像是随时准备逃走。
“能给我看看吗?”
她眼眶湿热,指着坠子问。
孩子低头,然后解开系在腰间的丝线,递给她,“这是我的。”他解释,怕她不信,又要求道:“你看完要还给我。”
邵明姮眨了下眼,泪珠掉下来。
男孩把坠子放在她掌心。
邵明姮抹去眼泪,翻来覆去看完,小心翼翼抽开其中一个小结扣,流苏散了,露出绑在芯里的字,杏黄色“姮”字,是她故意藏起来的。
她还想着,等两人成婚后,她便解开给他看。
阿姮一直都在看他练剑呢。
“你从哪捡的?”邵明姮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像闷在黑漆漆的山洞陡然嗅到一缕微风,燃起的希望渺茫却又令人振奋。
孩子迟疑:“你怎么知道是我捡的?”
“你告诉我,我把这袋子铜钱都给你。”她手指发抖,解荷包时废了好些时候,递过去,捏着流苏问,“这是我家人的东西,我找不到他,你帮帮我可以吗?”
孩子看着那袋子铜钱,最后没忍住,从里头摸出五枚,剩下的都没拿,又推回去还她。
“我从樱桃园里捡的。”
“是东郊樱桃园吗?”
男孩摸着脑袋,有些局促不安,“我饿了,就爬进去摘了几颗樱桃,谁知从树上掉下来,这东西就在土里,我见它颜色好看,就挂在腰上图个吉利,真不是我偷的。”
“是何时捡到的?”
“前年夏天。”
....
法事办的庄重肃穆,但邵明姮再无法心平气和。
她有个念头不断往外冒:三郎或许还活着。
傍晚,她与宋元正骑马赶到东郊樱桃园。
园主恰巧在,听他们询问三年前的事,不由愣了下,“是有这么回事。”
邵明姮不敢呼吸。
“当时叛军攻城,城内乱糟糟的,那些叛军见人就杀,我不敢出来,就躲在暗处想等战乱过去,谁知那一日,有两个浑身是血的人逃到这里。
我吓得不行,大气都不敢出,那俩人躲进樱桃园,不多时便有追兵赶到,他们厮杀打斗,然后夺了对方马匹逃跑。”
“是两个人?”邵明姮问。
园主点头:“年纪大的跟我差不多,年轻的跟你俩差不多。”
邵明姮身形一晃,宋元正赶忙从后搀住,又问:“你可记得他们两人的相貌。”
“略微有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