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偌大的校场,她的衣裙簌簌飞舞,仿佛有一缕清香飘来。
他喉咙滚了下,眸色渐深。
“三箭,我先射,你随后。”
萧吉玉说罢,便拉开弓弦,她的手臂线条匀称,结实有力,有种健康的美感,右手手指似竹骨,目光如刃,瞄准靶心后,利落松弛。
箭矢倏地跃出,稳稳钉在正中心。
赞叹声与低呼声此起彼伏。
萧吉玉垂下手臂,示意,“该你了。”
邵明姮攥了攥拳头,又试着舒展左右手臂,旋即身体微侧,屏住呼吸,箭搭在弦上,眼睛瞄准左手拇指,继而对准靶心。
闭眸,耳畔有轻缓的声音鼓励她。
“阿姮,调整呼吸,看着它,心里要想着,这箭射出去,便一定钉在靶心。”
“别犹豫,要果断。”
“放!”
眼眸睁开,箭矢从面前射出。
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翁鸣声,她心脏跃到嗓子眼。
“中了!”
刘灵忍不住拍手,几乎要跳起来。
萧吉玉眸中露出几分笑意,随即第二箭,又是靶心,箭头紧紧贴着第一箭。
邵明姮不疾不徐,紧追其后,亦是稳稳射中靶心。
第三箭,萧吉玉拉满弓弦,蓄力,箭矢径直钉透靶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邵明姮身上,不管怎么样,大长公主已经赢了。
邵明姮与前两次如出一辙,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平平无奇的第三箭,恰好钉在两箭之外的空处。
三支箭羽迎风轻颤。
“殿下箭法和力道都要胜我许多。”邵明姮坦然放回长弓,浑不在意胜负的模样。
萧吉玉抿唇,“我现下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了。”
邵明姮蹙眉,“谁?”
“宋昂。”
邵明姮愣在原地,微风拂过她的脸颊,乍然听到三郎的名字,她有种身处梦中的虚脱感。
萧吉玉双手拢住后脑的发,重新插入缠枝牡丹金钗,扭头朝她笑道:“知道吗,当年他随宋都督进京复命,我一眼便相中了,于是同他倾诉衷肠,没想到被泼了盆冷水。”
邵明姮不知道,宋昂从未与她说过这些。
“他说自己有心上人,还是青梅竹马,我不信,便逼问他,非要知道是谁。起初他不肯说,我便要求父皇给我赐婚,他见我动真格的,不得不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单告诉我也就罢了,后头的话我也没问他,可他却主动跟我说,你有多好,仿佛你的头发丝都比我好,那时我很生气,气他不知好歹,气他选你不选我。
可转念一想,就是这样的人,才配我去喜欢啊,他要是因为我是公主而改变想法,那我反而瞧不上他,也瞧不上自己的决定了。”
邵明姮不想跟旁人提起宋昂,便知沉默着,没有开口。
萧吉玉顿步等她,叹了声:“你也是个痴情的,人死了,你能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举动,足以说明他没喜欢错人。
不过,你年纪还小,往后的日子很长,总要好好活下去。”
“多谢殿下提点。”
萧吉玉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横竖话说了,人也见了,她便没甚好奇的了。
“邵娘子,你今日可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刘灵迫不及待迎上去,挽着她的手臂感叹,啧啧,若不是在京城,她早跳起来冲上去了,“起初你选了两钧弓,我还怕你出丑,虽说不重,但对你的小身板来说也着实费力,可你不仅拉开了,还射的那样好,当时我就想,我要是个男子,我得立时跪下求娶。我...”
“刘娘子,越说越夸张了。”邵明姮点她眉心。
刘灵急了:“真的,你不知你在那射箭时,场外多少小郎君被你迷得团团转,俩眼珠子盯在你身上,不信你等着瞧,过两日你哥哥就会收到拜帖。”
邵明姮拽着她手臂,笑着不经意回眸,对上顾云庭的视线时,来不及敛起轻松欢愉的笑靥,待反应过来,忙低头与刘灵快步走出校场。
顾云庭望着靶心上的三支箭,久久伫立。
已经是春日,他还裹着兽皮氅衣,这双手,没有握过剑,没有拿过刀,更没有浴血厮杀,逸气凌云过。
那么她呢?
又是谁教的射箭,谁教的骑马?
顾云庭眸眼深沉,手指缓缓划过暖炉。
是宋三郎吧。
他低头,吁了口气:他死了,而他还活着,既活着,便不会比不上一个死人。
.....
伯府规制已然算得上奢华,但在公主府走了一遭,高静柔便惊愕了一路,边感叹边羡慕,她知道好些名贵物件都是内造之物,素日里她摸都摸不得的,在这儿却能随处可见。
金银玉器,珍宝古董,眼下席面前摆着的八联紫檀绘青鸟图的雕花屏风,单是看料子便知千金难求,再看雕工,更是细致精美。
她在心里不停唏嘘,待膳食摆置过来,又对着佳肴目瞪口呆。
高宛宁从雅室回来,进门便看见她这副小家子反应。
轻咳一声,高静柔回过神,赧然的低头,心虚的绞着帕子。
“便是再震惊也要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模样给旁人看到,只会以为咱们伯府的人没见过世面,平白惹人笑话。”
“嫡姐教训的是。”高静柔面上遵从,心里却很是烦恶。
高宛宁默默压下紧张,方才从净室回来,沿途听见萧吉玉身边的婢女低语,说了个她根本想不到的秘密。
萧吉玉竟然喜欢宋昂。
她捂着胸口,下意识往邵明姮方向看了眼。
她垂着眼睫,时不时与刘灵说话,雪白的肤色坐在人堆里很是显眼,便是衣裳寻常也遮不住她的姣好容貌,且不得不说,邵明姮身上有种其他女娘没有的自信,随和还有从内而外的从容。
这种从容不是家世给的,而是单独一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度。
这种气度,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今日她在校场只射了三箭,便招来不少目光,便是不用看也能猜到,顾维璟那双眼,从头到尾都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如今,怕是连一丝丝余情都没了。
失落,窘迫,高宛宁甚至有些自嘲。
从前她不屑害人,虽用手段谋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未曾伤害他人来获得,她是嫡女,怎么会做那等腌臜丑陋的事情。
可方才在校场的时候,她内心竟生出那些可怕的想法。
阿姮得到的东西,都是从她这儿抢走的。
凭着那张脸一点点挤走她,然后堂而皇之取代她,不管是顾维璟,还是众星拱月的对待。
都是她的!!
若没有阿姮,该多好。
念头一出来,她吓了一跳,羞耻于自身的阴暗,却又对破坏阿姮的美好跃跃欲试。
席宴上,又有人说起校场的三支箭。
“邵娘子,你射艺这般好,是特意请了师父教导吗?”圆脸大眼睛的礼部侍郎嫡女杜五娘好奇,其他人也跟着看去。
邵明姮想了会儿,道:“不是,是跟别人学的。”
“那是谁?”杜五娘问完,又觉得不妥,便不好意思的坐直身子,“这道芦笋炒虾仁很好吃,应该是新笋吧。”
邵明姮一箸筷都没碰。
高宛宁倒是吃的多,翠绿柔嫩的芦笋鲜美多汁,她几乎没动别的菜。
“阿姮,你是跟着三郎学的箭吧?”高宛宁状若无意提了嘴,轻而易举将话题又带了回来。
众人本不好意思说她们姑嫂之间的事,毕竟高宛宁与邵怀安已经和离,但她自己都不介意,且与邵明姮搭话,她们自然乐得看一看。
邵明姮没有抬头,拨着碗里的米粒像是没听见。
高宛宁擦了擦唇,温声细语:“我记得那会儿三郎总留在家里吃饭,一顿能吃三碗米饭。”
刘灵皱了皱眉,“你说话真是有意思,也没见人跟你问话,你怎还如此热情?”
高宛宁面色不变,柔声道:“我和阿姮毕竟做过姑嫂,我们...”
“你自己都说是做过,那么现在便不是了,既不是,就别再装着熟络,说些有的没的,活脱脱像是嚼舌根一样。”
刘灵说话毫不客气,饶是高宛宁牟足了劲儿不动怒,也被怼的浑不自在。
她只附和出一个笑,“是了,是我不该重提旧事。”
就是,便是实事。
邵明姮放下箸筷,很是认真的开口解释:“对,我是跟三郎学的箭,三郎是宋都督的第三子,自小练武,三尺剑,六钧弓,他手到擒来。
如果他没战死,我定会嫁给他做娘子。”
她说的赤诚坦荡,毫无藏掖之意。
桌上其他人俱是目瞪口呆。
刘灵惊住,半晌后喃喃感叹:“邵娘子,你简直...简直..”她找不出字眼,便拍了下腿,表示敬佩。
“听闻邵娘子回徐州,在宋三郎的牌位上写下自己是未亡人,也不知宋三郎本人愿不愿意,此举着实欠妥当。”
高静柔意会高宛宁的心思,便顺着继续挑拨。
此时萧吉玉恰好走来,高静柔装着没看见,但音量适当拔高。
方才高宛宁与她说了萧吉玉爱慕宋昂的事,叫她很是兴奋,到底高宛宁道行深,连这种隐秘之事都一清二楚。
同高宛宁一比,顾香君的拙劣逼人便显得粗俗低智,她兴师动众最后落得自取其辱,哪里有这两句话来的狠绝。
借刀杀人。
高静柔等着萧吉玉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