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月亮圆
跟流浪小狗似的,范燕玲给儿子盖好被子,又去女儿房间看。
余清音还在学习,看到人半点不分神。
范燕玲也没叫她,只是叮嘱“早点睡,都不长个了”。
余清音头动下,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她忍不住和未来做对比,心想真是润物细无声,微末之处连本人都难以发现。
也许只有切切实实站在过去,才能察觉到时间的影响力,然而世上几人有重来的机会?
她捏着书的手指微微发白,原地跳两下打起精神来,赶在新的一天来临前入睡。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和前一天的不同之处,大概是谁家放着哀乐。
余清音只觉得近在耳边,喝一口豆浆:“妈,谁啊?”
在村里,红白事跟家家户户都有关,范燕玲拿上馒头:“你三叔公,走了。”
三叔公?余清音已经不太记得这位长辈。
她上学的时候特意往那边走,只见支着帆布大棚,来来往往全是人,吆喝声四起。
白事自有一套规则,大家仿佛不用言明就各司其职。
即使是多年后,余清音仍旧弄不太懂这些。
她忽然琢磨起自己重生了,那上辈子估摸着该有个猝死的结尾,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将她的遗体捐出去。
做决定的时候正好是她三十岁生日,还以为将来弟弟会是执行人,跟他打过招呼。
没想到走得这么早,估摸着父母应该很难接受。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会是个伤口。
思及此,余清音双目含泪,任由滚落至胸前,踩着自行车向前行。
县中的早晨喧哗,和往日比起来今天更甚,所有人都围在公告栏的分班表前。
作为初中的最后一年,学校按照开学考的成绩给毕业班重新做安排,讲句通俗些的,就是把想学的编成初三一班和二班。
两个班各六十人,往教室里一坐都快挪不开腿。
反正余清音站在二班门口看,只觉得空气都逼仄。
余景洪比堂妹出门早,已经选好两个位置擦干净。
他举着手挥挥示意,余清音就过去,才坐下猛地站起来:“怎么湿答答的。”
是吗?余景洪一抹椅子面:“哪有这么夸张,就是小水珠。”
又随手扯衣角擦两下:“现在行了吧?”
行什么行,余清音算是知道弟弟的德性跟谁学的。
她嘴角抽抽:“都是你带坏余海林。”
这话可得说清楚,余景洪:“分明是跟你,你小时候还拿报纸……”
还没说完,余清音已经掐着他的脖子:“闭嘴,不许讲废话。”
余景洪觉得她是真下死手,赶紧举白旗,咳嗽两声:“你知道吗,我坐这儿觉得特别怪。”
仿佛进了妖精洞的唐僧,老盼着悟空来救救自己。
余清音一点没觉得,她现在很喜欢变化,跟从前越天壤之别越好。
她感受着周遭的环境,还有那些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昂首挺胸:“自己考的分,堂堂正正一点。”
说得也是,不过余景洪偶尔会有种分数不是自己考出来的错觉。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被吓到,看着书就愣愣地发呆。
但他才不会在妹妹面前露怯,清清嗓子:“此言甚矣。”
念没两天书就掉书袋,余清音捅他一下:“背你的单词。”
这刚开学就埋头苦读,余景洪:“太像书呆子了吧。”
完全不符合他的形象,万一将来考不好还很容易被嘲笑。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是天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可以了?
余清音瞪着他:“快点背。”
得,余景洪认命点点头:“你说的算。”
到底从口袋里掏出巴掌大的单词书来,翻开折起一角的那页。
兄妹俩旁若无人地学习,前后左右的学生为之侧目,心想书都没发下来居然就开始了。
此刻的众人不会知道,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们会比这更疯狂。
第十二章
一年如何暂时无人能知详情,但今日之事倒还有点意思。
余清音背了半页书,就被讲台上敲桌子的声音打断。
她抬头看过去,一位有些严肃的女老师站在黑板前自我介绍:“何必春,你们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现在所有人到外面按身高分男女排队。”
看来还得重新排座位,余景洪很是可惜站起来:“我刚擦的桌子,不知道便宜谁了。”
明明擦得也不是很干净,手往桌肚里一伸全是灰,况且还是个最后一排。
余清音扯他一下:“别老想在后面躲着。”
余景洪做差生习惯,觉得后排更闲适,而且还有个理直气壮的原因:“再说了,我个子高,会把别人都挡住的。”
一米七二讲得跟两米差不多,余清音翻个白眼,但左右看发现还确实是高。
也不知道男生都长得晚还是怎么着,本班女生的平均身高略胜一筹,只扫一眼就能发现几个比她高些的。
要知道,余清音也有一米六五。
她比划着自己跟堂哥的差距:“怎么你瞅着也一般。”
什么叫一般,余景洪急得跳脚:“你再给我好好看看!”
看来看去就那样,余清音扮个鬼脸站到女生的队伍后头。
一群学生们熙熙攘攘地站在走廊,吵闹得不可开交。
何必春冷眼扫过,每个跟她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闭嘴低头。
直到所有声音消弭,她才开始安排:“你们两个女生坐一组一排……”
队伍慢慢前进,只剩下最后几个人,明眼人都算得出来,按这个架势肯定有一男一女要没有同桌。
余清音后面的那个女生喃喃着“不要是我不要是我”,看样子已经预判结果。
她反正不在意跟谁一块,索性回过头:“我跟你换吧。”
女生又惊又喜,但略带踌躇:“会不会不太好?”
余清音后来还一个人做过手术,据说是孤独的第十级,她已经习惯于此,微笑摇头:“没事,我也喜欢自己坐。”
说完站到她后头去。
余景洪看完全程,只觉得堂妹心地善良。
他想想举起手:“老师,我跟我妹坐行吗?”
妹妹?何必春杜绝一切早恋可能,问道:“什么亲戚关系?”
余景洪指着说:“我们是一个亲爷爷。”
爷爷就爷爷,加个亲字仿佛哪里怪怪的。
余清音乖乖巧巧地看着老师,怎么都像是个好孩子。
何必春心想这也不是能骗过人的,点点头:“行,你俩坐第三组最后一排。”
结果还是没擦干净的那两块桌子,余清音认命坐下来,从扆崋包里拿出湿纸巾。
手往里一伸,掏出来的全是灰。
余景洪还自觉得美美的,嘿嘿笑:“就一点点,没关系的。”
亏他讲得出来,余清音没好气:“从今天开始,我会对你展开全方位的围剿。”
怎么听着怪吓人的,余景洪象征性地抖两下。
他正要为自己争取权益,听到老师叫“男生搬书”站起来。
女生们则是负责做个简单的大扫除,一时之间教室里灰尘乱飞。
余清音都觉得自己吃进去好几口土,跑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二班的教室在一楼,望出去就是操场。
这一年县中还没有建塑胶跑道的经费,因此外面也是尘土飞扬,一时之间叫人判断不出究竟哪边更乱七八糟。
余清音进退两难,茫然地眨眨眼,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有人伸出手挥挥打招呼:“你好。”
余清音定睛看,是刚刚那位女生。
她笑着回应:“你好。”
觉得不该冷场借着说:“我叫余清音,你呢?”
女生略显局促:“方晴晴。”
两只手捏着道:“谢谢你。”
看得出来,初中女生对落单十分恐慌,毕竟是去洗手间都要手牵手的年纪。
但余清音已经离这段时间很久,觉得无非举手之劳而已,再次道:“真的没关系。”
方晴晴却不这么想,仍旧坚持道谢。
两个人跟接力赛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车轱辘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