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今霜
施芮笑了笑,同她轻轻福身:“还是要多谢娇娇了。”
她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幼莲,说出口的时候还有几分阻塞,等说完了,却又隐约觉得两个人好像更亲近了一点。这是独属于家里人的乳名。
幼莲恍了恍神,突然觉得好像有谁也在她耳旁这样轻轻喊过,仔细想了下,却又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也不为难自己,把这件事很快抛之脑后,匆匆向施芮道别了。她乏得厉害,方才在里头就和徐春慧说了半天话,现下只想赶紧回荷风院休息一会儿。
施芮赶紧让苦夏送她回去。
等到一个人回了听风阁,倒也没兴趣坐在房间里看账本,索性在院子里溜达溜达,权当锻炼身体了。
她这样走了两圈,又想起敬忠侯那位小姐在宴上奚落她没规矩的话,恨恨地抬起手转了转拳头:“姑奶奶愿意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下次再多管闲事,我就让人套麻袋打到你说不出话来!”
想当年她在燕州的时候,和她哥可是并立为城中一霸,哪有什么碎嘴子敢乱说他们。
“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
施芮立刻回头,对上了虞青松清澈圆润的眼睛,下意识地就把拳头放下来缩在身后:“世子爷?您怎么回来了?”
她似乎觉得藏手的动作太明显,又松开手摸了摸头上的新发簪:“我,我就是瞧着今日太阳不错,出来锻炼一下身体。”
虞青松忍笑轻咳。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也大致摸清了她的真实性格,可看着她努力藏起自己狐狸爪子的模样又太好玩,也就一直没有戳穿她。
“不是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改口。”虞青松笑意微敛,认真地看着她。
施芮抿唇笑了一下,略有些无奈地重新开口:“好吧……夫君怎么回来了?”
虞青松这才满意,声音温和:“张大人同我论史的时候说到了一册前朝的孤本,我记得书房里正好有这本,就想着给大人抄一份送过去。”
张大人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
施芮忙不迭点头:“那我和夫君一起抄吧,这样抄得也快些。”
*
初八是幼莲的生辰,但各府的贺礼从初五开始就陆陆续续地送过来,其中到的最早的居然是三婶婶季长雁和云娘送的礼物。
幼莲打开随箱子一道送来的信才知道。因着生辰礼宁早不赶晚,季长雁担心误了生辰,这才提前让人送了过来。
三大箱东西,两箱都是她搜罗的扬州特有的物件,送过来给幼莲瞧个稀罕。正儿八经的生辰礼是一对和田青玉菡萏凌波纹手镯,云娘则送来了一份琴谱,很得幼莲的喜欢。
“真是难为她了。”想也知道,为收集这么一张曲谱,对云娘他们夫妻俩来说有多麻烦。
迎春安慰她:“您待人以诚,云姑娘自然也想送您最好的。”
要是换成她自己,也会努力送自家姑娘最好的东西,才算是没有辜负姑娘对她的心意。
幼莲轻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在给季长雁回信的时候,又把这件事拎出来说了一遍。三婶婶一向玲珑心思,想来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陈羡春送了一幅自己画的夏荷映日图,陈惜春则是老样子,财大气粗地送了满满一盒子珠钗首饰过来。赵妍往年都随大流送些荷包络子,今年可能是因为幼莲在皇子府站出来帮她说话,送了一把上好的古琴给她做贺礼。
一圈人的礼物看过来,幼莲最期待的还是温以娴送的。等陈国公府将东西送过来的时候,她先兴高采烈地接过东西,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好半天,才开口道。
“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幼莲歪了歪头,声音里带着疑惑。
穿着玄裳的侍卫拱了拱手:“属下一直听命保护表小姐,夫人应当是在正月十五的时候见过属下。”
幼莲略想了想,好像当时是有这么个人,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等一下!”她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你说你是听命行事,听谁的命?”
侍卫弯腰拱手:“属下原先在世子爷身边伺候。”
世子爷?陈楚琦?
幼莲愣了一下,突然想明白其中的关窍,整个人都傻了,捧着手中的红酸枝锦盒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侍卫回府复命的时候,陈楚琦就站在廊下,一双桃花眼遥遥望着远方的天际:“可按照我的话说了?”
侍卫拱手行礼:“是。”
陈楚琦轻哼了一下,极小声,好像是在不满,可仔细听又能发现,里面还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委屈:“知道就知道了,难道我还见不得人不成?”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她问你什么了?”
侍卫有点懵:“江夫人她什么都没问啊……属下说完她就一直沉默,后来就叫属下回来了。”
陈楚琦皱了皱眉:“……”
“算了。”他按下急切的心情,转而吩咐侍卫道,“你找个机会,偷偷把今天的事告诉表小姐。可以把我卖出去,但要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再把她的反应记下来。”
侍卫不懂,但他向来听主子的吩咐,便应声道:“是。”
陈楚琦想着她听了这件事的反应,忍不住扬了扬眉,又在看到正院的时候皱起眉头。
如今的府里,已经没有人能置喙他的婚事。下一步,就是得给阿娴安个天大的好名声了……
正在他思考着要从哪里找这个好名头的时候,幼莲这边已经缓过神来了,捏着木盒的手指不断收紧,直到指尖泛白,才被苦夏赶紧给制止了。
“姑娘想事情,怎么还要糟蹋自己的手!”苦夏给她轻轻揉了揉手。
幼莲咬着唇,看着被她抢走放在桌上的锦盒,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好半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阿娴怎么连我都要瞒……让我想想,该怎么帮她才好。”
从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便从来没往这方面想。如今知道了,才发现温以娴在她面前简直处处都是疏漏,像个筛子似的把什么都抖落完了。
她抬手打开盒子。
深湛如墨的绸布上放着一块白玉印,上头刻着“荷风居士”四个字,雕刻手法算不上精湛,却能看出来是一遍遍练过、熟能生巧之后才上手雕刻的。
幼莲忍不住弯眸笑了笑,轻轻抚摸着这块印章:“她怎么还记得呀……”
两人从前闲聊的时候,幼莲对她说起教自己诗文的女夫子章大家就有一块这样的私印,以居所为名,没想到温以娴一直记在心上,也送了一块同样的过来。
因着突然发现温以娴秘密的事,幼莲今日一直提不起心情。江有朝回来的时候,还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幼莲被他逗乐了:“我没有生病啦,只是想歇会儿。”
江有朝这才放下心来,应了一声,也没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安静地站在旁边换衣裳。等到幼莲终于沉不住气开口的时候,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幼莲支支吾吾:“咱们之前出去玩,遇见阿娴的那次,跟在她后头的……是不是陈国公世子啊?”
江有朝微怔,随即颔首:“是他。”
幼莲咬咬唇,说不上来满意还是不满意,有些意外的同时,却又觉得顺理成章。
温以娴初到陈国公府的那些年,陈国公夫妇对她不上心,陈氏姐妹生疏相待,只有陈楚琦因着好奇给她送了许多东西,才撑过了最难的时候。
仔细想想,也许缘分就是那时候种下的吧。
幼莲很快说服了自己,还没等江有朝想好怎么劝她,她就已经又恢复了平时的笑靥,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一下:“咱们明天去哪里玩呀?”
午膳肯定是要在令国公府用的,后面要去哪儿,夫君还没有同她说。
江有朝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明日便知道了。”
幼莲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江有朝想保密给她一个惊喜,她自然也不会追问,便慢悠悠地同他说起其他事情来。
她期待出去玩已经期待了好久,第二天早早地就醒了,破天荒地同江有朝一起用早膳。
迎春将最后一碟鲜肉小笼放在桌上,笑着同苦夏说道:“夫人今儿可算早起了,咱们也不用一直对着姑爷战战兢兢。”
虽然江有朝早就吩咐了不用人伺候,可她们做奴婢的,又哪里能真的闲着什么都不干,便安静地站在外头等着。
每次临走前姑爷总要和夫人温存半天,她们不敢催促,只有长风站在外头跟个愣头青似的什么都敢说。姑爷冷着脸看他的时候,他还一脸茫然地往她们这边瞅。
苦夏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话要是让夫人听见了,非得笑话你不可。”
迎春无辜地吐了吐舌头:“那怎么能怪我啊,明明是姑爷对着夫人和外人差别也太大了……”
她们俩收拾好就走了,等幼莲循着香味出来的时候,江有朝已经在院子里打了一遍拳。她随手帮他把袖子放下来,坐在桌前吃饭。
因为要带着江老夫人一起去国公府,两人也没太着急,慢悠悠地收拾要带的东西。
上次这样闲适地待在家里,还是刚成婚的那几天。可当时两人刚刚担起为人丈夫和妻子的责任,还算不上熟悉,如今幼莲撒娇却已经驾轻就熟。
她轻轻依偎着江有朝的手臂,声音轻软:“夫君还记得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吗?”
江有朝应了一声。
她当时得了祖母的准话,回来以后就改了明方阁的陈设。他进门的时候,还有些许不适应,如今待习惯了,反而觉得从前的屋子太素净空旷,不适合幼莲这样的娇娇女。
幼莲抱着他笑了笑,直到苦夏捧着个锦盒进来,她才赶紧松开手,匆忙整理好身上的衣裳,装作一副正经站着的模样。
江有朝低头看看自己被揉得乱七八糟的袖子,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夫人,这是何夫人差人送来的生辰礼。”苦夏垂着眼,一点都不乱看。
“何夫人?”幼莲蹙了蹙眉,没想起来她是谁,“这是哪家的夫人?”
苦夏:“之前同梅二夫人交好的一位商户夫人,还来明方阁拜访过夫人的。”
幼莲这下有印象了,道:“原来是她呀,快替我谢谢何夫人,莫要怠慢了人家。”
等苦夏出去以后,幼莲就跟江有朝说起这件趣事,脸上带着笑:“何夫人说我帮了她女儿一把,还送了她一串珊瑚手钏呢……可我都不记得这回事,更别说同她回忆往事了。”
幼莲想想那天胡乱应和何夫人的场景就忍不住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见她的话,江有朝顿了顿,唇角轻挑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黑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深意:“于你而言,这是举手之劳、随意而为,对旁人来讲,未免不是值得纪念一生的事情呢?”
幼莲愣了愣,没想到江有朝居然是这样想的。可琢磨半天,又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本就是随意之举,没想着要别人报答,自然也不需要别人铭记。”
两人说的是同一件事,却又不尽相同。
江有朝沉默片刻,将话题带到其他地方:“我新得了一卷前朝陈汉清的山水图,今日便顺便给岳父带过去吧。”
幼莲下意识地接他的话茬:“行呀,正好年前那幅都被爹爹带着出门显摆过好几次了,换一幅他肯定高兴。”
即便是令国公那样威严冷肃的人,都按耐不住要和老友们分享女儿的贴心,虽然他言简意赅,但站在那里,就已经拉足了仇恨。
第72章 ◇
◎我知道,夫人向来是侠义心肠。◎
江老夫人穿着石青色绣翠竹窄袖素裙出来,头上只插着一支蔓草纹银簪,身形清瘦有力,任谁都看不出来她今年已经年逾花甲了。
幼莲走上前扶着她上了马车,轻声嗔道:“孙媳前些天不是给您做了新衣裳嘛,怎么还是穿了这件。”
梅氏几人走了之后,府上的吃穿用度比以前多了一大截,幼莲从不亏待自己,给她做衣裳的同时,就让绣娘给江老夫人也做了。
然而老太太在这方面很有自己的道理:“还是穿惯了的旧衣裳穿着更舒服,布料也软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