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今霜
皇后翻了翻手中详细标注的册子,轻轻笑了一下:“筹钱不难,可如何买粮运粮,你有几分成算?”
幼莲敢来,自然是已经想好了对策:“扬州是运河交汇之处,水运便利,只要派人从江南买了粮食,再转运到两河地区,由受灾严重的州府领取下发,自然不难。”
说到这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扬州刺史是我小叔,再加上永春侯府,应当能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
至于买粮的人选,她没有说。买粮是这几个环节中最容易从中牟利的一个。不管是昌平伯府自己派人,还是皇后把它送给其他人做人情,都方便得很。
鉴于皇后的性子和大皇子一派对皇位的看中,幼莲并不觉得他们会搞砸这次博个好名声的机会。所以得了皇后首肯出宫时,她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
这份笑意直到拆开江有朝寄回来的家书时,才变成了毫无保留的开心模样。
迎春给她奉了一杯酸梅汤,笑容促狭:“姑爷都晓得给您写封信报个平安,怎么您倒把姑爷忘到天边,现下才想起来。”
幼莲心虚地缩了缩脑袋,不肯承认自己把江有朝忙忘了的事,理直气壮道:“夫君日夜疾行,我如何能知道他落脚的地方。”
迎春笑盈盈地看着她,幼莲把信举在脸前,才不给她笑话自己的机会。
拆开信封前,幼莲其实对信的内容并没有太高期望。江有朝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平时和她说话都寡言少语的人,怎么可能在家书里突然塞上一大堆甜言蜜语。
但打开之后,首先掉出来的,是一串清凌凌的银桂。
嫩黄色的花朵香气仍旧淡雅清甜。也许是在路上闷得久了,花瓣稍微有些打蔫,却丝毫不影响看到花的人,联想送花人想要描绘的那片繁盛雅致的美好景色。
幼莲拈着这一小串银桂,忍不住弯了弯眼眸,起身从博古架上找到自己最喜欢的游记,将它轻轻夹在里面。
如她所料,信上只有寥寥数言。江有朝先提了两句平安行至目的地的事,随后就和她说起自己出门查探,无意间撞见满树桂花,便折了一小枝给她看。
明明是极为风雅的事,被他干巴巴的口吻写出来,不像是赏花,反倒像是遇了一根用来砍柴烧火的木头似的,没半点情趣。
幼莲轻轻哼了一声,嘴上嗔怪了几句,手里反倒捧着信不撒手,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都不觉得腻。
她看了眼窗外的院子,歪了歪头,同迎春商量道:“你觉得,院子里若是种一棵桂花树,是不是也有几分韵味?”
迎春犹豫了一下,还是戳破了她的突发奇想:“咱们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经人打理过的,您若是想种桂花,恐怕得把其他花铲了腾出地方才行。”
“那算了。”幼莲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院子里的花种得好好的,颜色和谐,团团堆簇,像文人墨客笔下的工笔画一样精致风流。为了一株桂花,就把其他植物连根拔起,也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些。
她拿着信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想到江有朝伸手摘花,又小心翼翼带回去装进信封里的事,不自觉笑弯了眼睛。
即便没有说甜言蜜语,可江有朝的字字句句,都深深映在了她心上。
作者有话说:
感觉丹桂和金桂更出名,但是我个人偏爱银桂多一点,花色是浅浅的黄白色,真的很好看!
第79章 ◇
◎3.20补更◎
不知道江有朝究竟在哪儿,幼莲自然也没办法给他寄信。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写了一页家书封起来,准备等江有朝回来以后再给他看。
至于江统领那封比奏折还要干巴巴的信,幼莲把它仔细收拢在妆匣里,妥帖放好才安心地合上了盖子。
也不知道,夫君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千里之外被她心心念念的江有朝,此刻正带人埋伏在行宫外,一边等着己方的人手,一边盯着里面的动静。
长风悄悄地摸到前头,低声道:“主子,咱们的人都在外头候着了。戚大人已经从兰睢手里拿到了通行令牌,一切都只等您吩咐。”
江有朝:“兰霆怎么样了?”
“嘴硬得很,一直骂骂咧咧的,让我给打晕了。”长风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副憨憨的笑,生怕江有朝因为这个罚他。
江有朝不置可否:“把人看紧了,到京城前别死了就行。”
长风:“那肯定!不过这老头也怪倒霉的,宠爱了妾室一辈子,没想到咱们只是抓了兰睢威胁了两句,她就反手把兰霆给卖了。”
“男人和儿子,果然还是儿子更亲。”长风“啧”了一声,发出自己今天的感慨。
江有朝看了看时辰,等到值守的士兵吃饭的点儿,门口只剩下一班巡逻的时候,让长风带着令牌大摇大摆地进了行宫。
长风下巴翘起,睥睨地看着值守的士兵,很有兰家自负的精髓:“三公子派我来看看锻造的进度,快点带路。”
守卫将令牌细细验过,确认无误后就带着长风几人进去。
过了一会儿,行宫东南角燃起大火,滚滚的浓烟从宫墙上方涌出,先是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随后就是七零八落的泼水声。
江有朝扫了一眼身后众人。
下一刻,精兵强将便如潮水般涌入行宫。刚刚放完火的长风几人,早就摸到了工匠锻造处,将大门一锁,对着里头满脸茫然惊惶的工匠们嘿嘿一笑:“各位就在这里稍等等吧,刀剑无眼,别伤着大家。”
工匠们彼此对视几眼,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他们都是被兰家的人半利诱半威胁带过来的普通百姓,自然不会为了兰家拼命。
长风笑了笑,手里抓着自己的红缨枪,高大魁梧的身躯堵在门口,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紧张。
另一边,江有朝带人冲了进来。他们拿着从兰霆那边得来的详细地图,兵分三路向内挺进。
负责驻守这里的是兰霆手下得力的将领,听见冲杀声,立刻跑到桌前拿起自己的大刀,推开房门往外头走:“有敌袭!赶紧去报告将军!”
他往出走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忧色,毕竟己方的士兵数量是对方的三倍还多,再加上邕州驻军的支援,这场仗他们稳赢。
然而,虽然跟在江有朝身后的只有八千精兵,但个个都是同他一起多次征战的好手。行宫里这些平时只知道闷头训练、从来没有上阵杀过敌的新兵,对他们而言就跟毛毛雨一般,没造成多大困扰。
但江有朝的本意并不是杀人。
他带着人率先突入,在双方交战一片混乱的时候,冷不丁地丢下一个带血的头颅:“兰霆首级在此,尔等还不束手投降!”
带血的布兜骨碌碌滚在地上,低沉的声音在场中响起,行宫中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停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一片惶然。
他们原本都是百姓,也没想着造反,只知道听从兰霆的命令。如今兰霆都死了,他们还奋力抵抗做什么?
正在杀敌的将领狐疑地看了一下地上的头颅,虎眸微眯,厉声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接着给我杀——”
话还没说完,就倒在了地上,胸口处的血汩汩流出,再也发不出一句声响。
江有朝收剑入鞘,冷峻的眉眼扫视众人,周身气质冷得出奇,与他视线对上的士兵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降者,不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众人仿佛被开启了什么机关似的,纷纷把兵器丢在地上,发出叮铃咣啷的响声。还在负隅顽抗的将士都被/干脆利落地收拾了,只剩下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流淌。
等行宫里的士兵都被关押起来,长风咧嘴笑了笑,同江有朝禀报战况的时候,眼睛突然扫到了地上带血的头颅。
“您什么时候派人去杀的兰霆啊,刚才把属下都吓了一跳呢!”
兰家家主,还是皇子的亲舅舅,就这样说杀就杀了。也难怪那堆士兵立刻就被吓住了,方才关押的时候还有人问他会不会被江有朝就地坑杀呢。
江有朝随意瞥了一眼带血的布兜,眉眼冷淡:“哦,假的。”
长风:“?”
他这么一提醒,江有朝倒是想起来了,沉声吩咐道:“把这个丢到乱葬岗一起烧了吧,省的被他们发现。”
这群士兵虽然不足为惧,但这么多人闹起来,也够他头疼的。
长风瞪大眼睛:“???”
您这会儿倒是怕人发现了,刚才随手把布兜丢出去,信誓旦旦说这是兰霆首级的时候,就不怕头滚出来被人发现是假的啊!
*
邕州的事顺利推进,银矿这边,程定康也带人迅速接近了目的地。
李承霁轻手轻脚地杀了最后一个埋伏在外围的士兵,朝程定康老将军拱了拱手:“外圈已经清理干净,再往里走,就有被发现的风险了。”
程定康看了眼天色,慢悠悠道:“不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皎洁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际,不远处突然传来轻轻的声响,李承霁耳力过人,指尖悄悄摸上了腰间的短匕。
随着脚步声渐渐逼近,李承霁正准备先发制人,程定康的手就按在了他紧绷的肩颈肌肉上:“别慌,这是自己人。”
李承霁不解地抬眼看过去。树林间钻出一个身穿黑色汗衫的男人,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站在前头像一座小山似的,将月光挡了个七七八八。
男人打量的目光从李承霁身上一闪而过,又转回程定康身上,拱手道:“里头都晕得差不多了,我来给将军带路吧。”
程定康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崔副将。”
崔副将摇摇头,没有接话,默默地带着一行人往里头走。李承霁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他好几次,最后一次偷看被逮住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阁下是……?”
崔副将愣了一下,道:“我算是江统领的旧部吧,跟着大人一起打过燕州。”
“哦哦哦。”李承霁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虽然心里还在嘀咕统领怎么没和他说,面上对着崔副将却是一片友善。
大部分驻守的士兵都晕倒在路上,等到李承霁带着人把剩下一小撮人马打的打杀的杀之后,手里压着个身穿簇新甲胄的中年人出来了。
那人还在大喊大叫:“我警告你们,金州的驻军马上就来了,识相的就赶紧放开我!”
李承霁从背后踹了他一脚,把人压到程定康面前。看见崔副将的时候,他明显挣扎起来:“崔岳,你还不赶紧过来救我!混账东西,要不是兰大人看重你,我早就——”
骂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现下他被灰头土脸地压在这儿,崔岳可是好端端地站在对面,连一片灰尘都没沾。
他咒骂了两句,言谈里头的轻蔑和厌恶藏都藏不住,李承霁听了直皱眉,抬脚就往他脸上踹了一脚。
“你!”那人瞪着李承霁,“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祖母可是当年最受宠爱的宜妃所出,宝册亲封的公主!”
李承霁啧了一声,面上生出几分纠结来。照理说他们该把这个人一同压走,可听他的说法,似乎还是个皇亲贵胄,万一给统领惹了什么麻烦……
他正细细思索着,程定康就一脚踢中那人脖颈上的穴位,对方应声倒地,昏迷了过去。
李承霁呆了一下,看向程定康:“他、他毕竟是公主……”
“什么公主?”程定康梗着脖子,光明正大地装傻充愣道,“我怎么没听见他说什么公主,你是年轻人,怎么耳朵还没我这个老头子灵光!”
李承霁:“……”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无奈地扶额:“行吧,您是将军,您说了算。”
*
金州事毕,程定康就先带人回京城向圣上复命。等长风带着兰家的人进了京,这桩募养私兵的案子,才原原本本地揭露在众人面前。
二皇子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将兰怀打晕,捆到了金銮殿前,痛哭流涕地向皇上请罪。
定王早在程定康回来的时候就被圈禁在了王府里,连带着定王妃和世子一起,任何人都不得踏出王府一步。看守王府的本来是大皇子的人,后来在他的抗议下换成了曹威带着的御林北军,虽然同样不能出去,但每日的饭食总算是没有断。
华昭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透过掀开的窗户,看着小皇孙在树荫下同乳母笑闹。
自从二皇子跪在御前请罪开始,她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门,只有小皇孙在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个笑模样。
多可笑啊,父王不惜赔上她的幸福,也要把她嫁进皇子府,没想到却成了催命的令箭。兰家颓败已成定局,就算二皇子大义灭亲,难道就能改变他被厌弃的事实了吗?
连亲舅舅亲表哥都可以不顾的人,皇上又怎么可能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