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今霜
光是提起镇北将军的名号,都能把一大堆人吓退了。
江有朝挑眉:“婚前旁人是怎么说的?”
“就……杀人无数、心狠手辣,当街吓哭两岁稚儿之类的呗。”想起自己当初还真心实意地担心过这些,幼莲就忍不住心虚,吞吞吐吐地开口。
江有朝顿了顿,前两个他能理解,最后一条指控实在是没想起来。
长风在外头听得着急,大嗓门从马车外传了进来:“主子,您忘了,咱们打完南蛮进京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人家小孩手里的糖人碰掉了,最后还是属下垫钱给他买的呢。”
江有朝:“……”
他心情有些复杂,看见幼莲笑得更欢,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对长风开口道:“回去以后找冯管家,让他把银子补给你。”
长风立马应声:“好嘞!”
虽然他本来也没想着找主子讨要,但主子自己愿意给,他也不能拒绝不是?
江有朝闭了闭眼,不想再和他们两个说话。
宫宴向来都大差不差,一大堆人说了通恭维的话,乐师抱着琴慢慢走入,清扬婉转的节拍里,舞女袅袅而动,露出白皙的皓腕和纤腰。
幼莲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教坊精心排的舞蹈。
她对宫宴上的吃食不抱什么期望,只专注地吃面前那一小盏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在身旁陈羡春同她说话的时候,偏过头附和两句。
宴上的水果都是特意冰镇过的,吃起来甘甜又清凉,幼莲入了秋就再没染过指甲,此时深紫色的葡萄衬着葱白的手指,越显指尖白皙如玉。
瞧着她面前那一盏见了底,陈羡春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丫鬟把自己的换给她。
她向来进退得宜,会看旁人的脸色。在看见幼莲听了温以娴的县主之位时突然垂下的眼,就知情识趣地不再提及,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这位表妹还真是命好,年少是温家的掌上明珠,后来进了国公府,也有她哥哥一路护着。随便出门几次,就和令国公的独女攀上了交情。
柔嘉郡主还活着的时候,对温以娴的那些欺辱,陈羡春不是没瞧见。可她不过是她们府上的一个表姑娘罢了,如何能和郡主相提并论。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就这样一个无怙无恃的孤女,居然要成为陈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想到兄长陈楚琦名为商量、实则通知的那些话,陈羡春苦笑了下,倒宁愿自己像惜春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像现在似的。
幼莲没发觉她在想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下来,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伸手将剥好的葡萄放在了陈羡春面前。
她眼中含笑:“尝尝?宫里的葡萄好似比将军府里的甜。”
陈羡春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旁人能说这样的话,你说可就没道理了。谁不知道,宫里有什么吃食,都要往将军府送一份的?”
甚至她们私下里还猜测过,江有朝会不会是陛下的私生子,否则怎么会这么信任江有朝,还事事都想着他。
当然了,这话她是不敢和幼莲说的,此刻便笑着打趣道:“莫不是江统领在府里亏待你了?”
幼莲乐了:“可不就是,平日里又不让我吃这个又不让我吃那个,过得比寺庙里的和尚都要素淡。”
陈羡春低头笑了笑,见旁边几位夫人看过来的时候拿起帕子,掩饰性地咳了两声。
再看一眼身边的幼莲,虽然自进来以后就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抬头看两眼内教坊的人演奏,但腰背挺直,动作娴雅,颇为符合她在京中的好名声。
陈羡春倒是真的佩服她时时刻刻都不忘维持精致,悄没声地往她那边挪了挪,声音压得极低:“你瞧见皇后娘娘的脸色没有?”
幼莲不着痕迹地朝上首看了一眼,瞧见皇后虽然脸上笑着,眼里却无半分笑意。再往左看见一个空位的时候,眉梢忍不住挑了挑。
自从兰家出事,兰贵妃脱簪落发到皇上面前请罪,直到身体扛不住晕了过去,也没能求得皇上开恩。
不过皇上虽然重重处罚了兰家,对兰贵妃和二皇子却没有什么迁怒,甚至还夸二皇子深明大义,知晓自己作为皇室子弟的责任。
“发生何事了?”幼莲偏了偏头。
陈羡春嫁入皇后娘家昌平伯府,许多消息都灵通得很,此时也是想卖幼莲一个好。与其等着幼莲从江有朝那儿听说此事,不如她主动点。
陈羡春:“大皇子今日上朝时说了自己对恢复河南河北两道生产的意见,皇上按下不表,却在回勤政殿的路上和五皇子提了一嘴。”
“结果,五皇子将自己兄长的建议批驳了好几处。”陈羡春说的时候,还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
大皇子早就成年,同二皇子两人争得水深火热,便没多少人注意到五皇子。哪成想刚刚十四岁的少年,在陛下面前这样不给大皇子面子。
幼莲蹙了蹙眉,觉得这不像是五皇子会做的事,不过见陈羡春说得起劲,便附和道:“娘娘便是为此生了五皇子的气?”
“可不是。”陈羡春摇了摇头,显然也不理解五皇子的做法。
宴中的时候,宫女们给席上所有人呈上一小块切开的月饼。幼莲低头尝了尝,感觉糖放得太多,有些齁,但因着皇后赏赐,还是闭着眼囫囵把它吃完了。
等出了宫同江有朝走在一起,她还在吐槽方才吃的月饼:“明明御膳房都是各种巧手,怎么偏偏做的一年比一年难吃。”
江有朝:“宫中月饼的馅料都是为了祭月时的好意头,味道反而是次要的。”
想到以后每年都逃不过这种折磨,幼莲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在分食之后每个人只有一小块,否则我根本咽不下去。”
她吃的时候还偷偷瞧了瞧其他人,看见大家都不爱吃,顿时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陈羡春同她说的事,已经被她远远抛在了脑后,直到沐浴完躺在床上,她才突然想起来,同江有朝提了两句。
江有朝今天晚上也听说了,不过比她知道得更全:“陛下本就不赞同,五皇子只是顺着陛下的话说而已。况且他已经命人私底下给了大皇子一份新的措施,十分可行。”
说起这些的时候,江有朝也觉得欣慰。他教授了五皇子大半年,如今五皇子才干俱佳,他自然乐见其成。
“原来如此。”幼莲就觉得五皇子不像这么莽撞的人,听了实情倒也觉得理所当然。
她对皇子夺嫡的事没什么兴趣,若不是二皇子和国公府关系不好,江有朝又负责教导五皇子,她连这些都不会问,此刻便说起另一件事来。
幼莲:“周姐姐写信说,她们不日就要回京了,到时候我想请她来家中小住一阵。”
这个名字在江有朝脑海里转了两圈,他才想起这是宣国公的女儿,轻轻颔首道:“家中的事,你决定就好。”
“那怎么行。”幼莲依偎在他怀里,振振有词道,“这是咱们两个人的家,我要邀请朋友来家里,当然要和夫君商量。”
宣国公在京中没有固定的宅院,原先是住在岳父郑大人家中,可如今郑家人丁兴旺,孙辈曾孙辈一大堆人,恐怕安置不下周思敏等人。
再加上周思敏夫妇俩这次回京,是专程陪嫂嫂曾氏回来看望亲人的,想必应该是借住在曾府。
如此一来,反正都是借住,住在曾家和住在将军府又有什么不同。
令国公府与郑家的两处别院毗邻,少时周思敏常常带着幼莲一起玩,两人感情深厚,处得就像一对亲姐妹似的。听说她要回来,幼莲连住哪个院子都为她规划好了。
江有朝向来不干涉她的决定,听了之后也只是轻轻颔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幼莲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噎了一下,索性不和他商量了。反正说半天他也只会同意她的决定,还不如她自己拿主意。
她生了闷气,转过身背对着他。
江有朝顿了顿,从后面将她抱个满怀,亲了亲她的耳垂,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为何生气?”
幼莲拱了拱他,见挣不开他的怀抱,轻哼一声:“我同夫君好声好气地商量,您却回都不回我一句,张口闭口便是睡吧……您自个儿睡去吧!”
果真是生气,居然连“您”这种尊称都跑出来了。
江有朝忍不住笑,轻轻的气音打在幼莲身上,带起一片酥麻,幼莲不自然地动了动脖颈,不想和他说话。
“旁人如何,我确实不关心。”他抿了抿唇,见幼莲不为所动,又添了一句,“只要夫人开心就好。”
幼莲本想继续晾着他,听见他说出这句,唇角忍不住翘了翘,又很快被她压下去,继续板着脸,只是比起方才少了几分威势。
她转过身,下巴微抬,娇矜又神气:“那你还睡不睡?”
江有朝见她消了气,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将衣裳随手一扔,抱着她的大手带着清晰的灼意:“若是夫人不困,倒是也不急着睡。”
幼莲抬脚踢他,反倒被牢牢抓住,制在手里,想动都动弹不得。
她气势一矮,江有朝就趁机压了上来。
第84章 ◇
◎撒娇是信手拈来,但真的很好用◎
没过几日,一封请帖入了镇北将军府。幼莲拆开瞧了瞧,发现是自己那位好姐姐送来的,大致扫了眼上头的客套话,就随手搁在了一旁。
她这边没反应,可把虞兰若给急坏了,隔天就登了将军府的门。
迎春还记得上次她对自家小姐的威胁,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把虞兰若都吓了一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府内的布局。
也没什么稀奇的嘛……虞兰若看着规规矩矩不出挑的宅院,掩帕嗤笑了一下。
直到进了明方阁,她才有了几分在国公府时的感觉。入目皆是华贵精致的事物,乌檀木的家具贵气无比,云纱覆着的美人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桌上放着几小碟时令水果,看着就入口生津。
虞兰若的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在椅子上坐定,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这是幼莲最喜欢的顾渚紫笋。原先在国公府的时候,陛下每每赐了茶,就都被令国公送到了荷风院,她只有来幼莲处才能喝到。
自从她进来之后,幼莲就没说过一句话,把她晾在旁边。
虞兰若坐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我前两日送过来的帖子,你可瞧见了?”
幼莲正窝在软榻上看自己的志怪话本,听见她的话,随手将书搁在一旁,不咸不淡地开口:“如果你是指请我去参加你那个庶子周岁宴的帖子,我倒是真的没看见。”
虞兰若噎了噎:“不是庶子……已经记在我名下了,算是嫡出。”
幼莲本身对嫡庶没什么偏见,和她玩得好的姑娘们嫡出庶出都有。但像虞兰若这样为了捧着丈夫,就把妾室生的孩子记到自己名下,还大肆操办周岁宴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我丢不起那个人,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幼莲瞥了她一眼,眸中抗拒意味分明。
她和虞兰若本来就关系不好,对这种替她撑场面的事情没兴趣,也不想不顾令国公府和镇北将军府的颜面替她做脸。
虞兰若咬了咬牙,眼睛里水汽升腾:“我是真的没法子才来找你的……前两回周岁宴你不是都来了吗,怎么偏偏这次不行。”
她和王泽打了包票,一定把这场周岁宴办得热热闹闹的。可帖子发出去,竟没有几家愿意上门,她也只能求幼莲来撑撑场子。
“那是你的一对儿女,这又是谁?”幼莲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叹了口气,“莫说是我,就连婶婶也不会去的。”
看在同姓虞的面子上,她还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你是国公府嫁出去的女儿,不是王家随随便便能轻贱的人。若是你立不起来,你的孩子也要跟着你受累。”
“出嫁从夫,我又能如何……”虞兰若梨花带雨地落着泪,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幼莲心里还记着琴姨娘对她的恩情,没法儿对虞兰若撒手不管:“你若是有空,不如去寺里看望一下姨娘。中秋节她也没回来,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虞兰若拭泪的动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眼幼莲关切的神情,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幼莲不知道姨娘究竟在哪儿,她却心知肚明。虞青松将人送去了庄子上,被她知道以后,还特意派人来警告她闭紧嘴。
她后来去庄子上瞧了一眼,那里头根本没有丫鬟伺候,姨娘住在那儿,得像农妇一样辛苦劳作。她去的时候,险些没认出姨娘来。
偷偷派人去送东西,第二天就被虞青松的侍卫扔了回来,她怕惹恼兄长,不敢再送。
虞兰若听着幼莲说起琴姨娘救她的情分,轻轻咬了咬唇,眼中的泪也停了,她只能抬手用帕子假意擦了擦眼睛,低下头不说话。
姨娘也真是的,既然要推幼莲下水,那就干脆坏人做到底,害了她的性命。也好过后来后悔,又跳下去把人救起来,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琴姨娘以为她不知道,可她当时正好丢下乳母出来捡风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