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沈聆妤沉思良久。她知道自?己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她默默将?提到选秀纳妃的折子放在一起。
朝堂上,臣子们委婉地表达大年初一的祭天,陛下的行为不是那么?完美,应该有所弥补。
谢观懒洋洋靠在龙椅上,帝王冠珠帘轻偏,珠帘的影子落在他心不在焉的冷峻面容上。
进?谏是臣子的本分,对暴君的每一次进?谏何尝不是硬着头皮冒着性命危险。好在今日陛下似乎心情不错,至少没杀人。
既已?谏过,臣子们亦不敢再多说。
“说完了?”谢观站起身?。
魏学海赶忙提声宣退朝。
诸臣跪地,恭送陛下穿过长殿。
早朝散去,朝臣们没有及时离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事。他们又将?游宁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他们希望游宁能以帝王表兄的身?份劝谏几句。
不用这些朝臣说,游宁也?有劝谏之意。他辞过大臣们,跟着引路太监,往谢观的书房去。
谢观懒洋洋靠着椅背,教?鹦鹉说话。
游宁得?了话,坐在他对面。游宁斟酌片刻,道:“允霁,苏将?军和秦将?军对祭天那天的事情皆有不满。”
谢观“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他们心里一定在想谢家只?活下来一个人,怎么?就偏偏是我?若是其他几位郎君该多好。”
游宁站起身?,一掀长衫前摆,在谢观面前跪下来。
谢观瞥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有些话能招惹杀身?之祸,可不得?不说。”游宁正色道,“谢家血仇不可能不报。你率众杀回京城,最主要是为谢家报仇,而并非垂涎帝位。”
“允霁,你既无心理政,又无心选秀纳妃栽培皇嗣。为何不及时抽身?而退?”
“并非垂涎帝位?”谢观轻笑一声。他突然收了笑,眸色也?在一瞬间寒下来,盯着游宁,问:“谁告诉你的?”
游宁一愣,继而脊背一寒。
他来说这些话之前,做了许多思想准备。他深刻明白面前的人是经历过灭族之恨的篡位帝王,早已?不是君子如玉的少年表弟。
谢观收回了盯着游宁的目光。令游宁惧然的压迫感突然散去。
“表哥起来说话吧。”谢观懒洋洋地洒了一捧鸟食,看鹦鹉跳到桌子上啄食。
游宁迟疑了一下,才敢起身?。
“表哥是觉得?我这昏君是一大害,不如退位让贤。”谢观语气?悠然,“山河万里,帝王为尊。如今想杀谁就杀谁,全天下都跪在我脚下。我是脑子进?水了才把皇位拱手让人。”
游宁语塞。
他抱着最后的期望,再劝:“既如此……以陛下的能力足以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明……”
“没兴趣。”谢观打断他的话。
游宁再次语塞:“可、可是……”
谢观开始不耐烦。
“可是我这皇帝这么?混下去,早晚被人赶下去?”谢观哈哈大笑,他抬手,漆明深邃的眸中浮现热烈的期待,“这帝王之位,能者居之。孤等着。”
游宁望着面前的年轻帝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这位表弟。
游宁回府时心事重重,他又将?心事写在脸上。
楚星疏打量着他的神色,施施然迎上去,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游宁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愿意将?公事拿回家里说。他在书案后坐下,一边翻看着送还回来的折子,一边与楚星疏闲话。
楚星疏“咦”了一声,道:“这不是聆妤的笔迹吗?外?面传陛下的折子都是别人代笔批阅,竟是聆妤吗?”
游宁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他紧紧握住楚星疏的手,认真问:“念念,你说若皇后想跟去上朝,陛下会不会允?”
楚星疏讶然:“哪、哪有帝王上朝带着皇后的?那不是残暴昏君之举吗?”
她说完,小夫妻四目相对沉默了。
——如今龙椅上坐的那位,不正是残暴的大昏君吗?
小夫妻口中残暴的大昏君此时正黑着脸,立在乾霄殿的门?口,充满危险地盯着月牙儿。
月牙儿臂弯里挂着个包袱。这是主仆两个将?东西收拾好了,准备要搬走的意思?
月牙儿敏感地觉察到了危险,她颤巍巍地行过礼,再默默向后退了两步,怯然立在沈聆妤的轮椅后。
“陛下。”沈聆妤抬眸,对门?口的谢观柔柔一笑。
谢观抬步,一步步朝着沈聆妤走去。明明他一双眼睛都盯着沈聆妤,可是余光里瞥见?的月牙儿仍是那么?碍眼。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善良了。
为什么?要留着月牙儿的命呢?
谢观立在沈聆妤身?前,掀起眼皮,视线落在月牙儿身?上。
杀了她。
就现在。
沈聆妤抬手拉住谢观的袖角,温温柔柔地开口:“不能总让陛下亲力亲为。让月牙儿搬过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月牙儿委屈
第37章
又过?了两日, 楚星疏才得知游宁当日在宫中对谢观说的那些话。
“你疯了?”楚星疏向来是温柔的性子,此刻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游宁。“你莫不是还把他当成谢七郎?他现?在是九五之尊, 还是经历了全家被屠杀之后?杀回京的帝王呀!”
游宁就知道?与楚星疏说了这些, 她会是这个?反应。他叹息一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朝中多少大臣就指着我与陛下那点亲戚关系, 想让我劝谏几句。”
楚星疏更急:“他们让你劝谏你就劝谏?敢于死谏的人可都被陛下挥了挥手拉下去?砍了,剩下那些大臣们自己胆小如鼠不敢进谏, 怂恿你?再说了,就算是让你劝谏, 你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呀, 我就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臣子会劝谏帝王退位的!”
这些道?理, 游宁都懂。可他被巨大的无力?感包围着。
“陛下自称帝以来, 只干了一件正事,就是解决珉南的灾情。除此之外, 陛下几乎不问朝政, 虽然解决了珉南的灾情,可其他地方的灾情仍不过?问。如今多少地方缺官员,导致匪寇横行。又有多少官员在其位不谋其政,就说十分重?要的左右丞,上?面坐的那两位哪有半分能力??”
“长此以往, 苦的是黎明百姓啊!”
楚星疏闷声:“就不能慢慢来吗?”
游宁苦笑:“你看陛下有想要慢慢来的意思吗?”
楚星疏默默坐下来。
一阵沉默之后?,游宁再长叹了一声,道?:“如今不管是朝堂还是乡野, 皆是敢怒不敢言。前两日, 苏、秦两位将?军亦是面露不满。”
楚星疏讶然,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他们会有反意吗?”
造反这件事, 最?重?要的还是兵权。这两位将?军手中皆有重?兵。
“不好说。”游宁也摸不准。
楚星疏蹙着眉,一边琢磨着一边说:“秦将?军是谢老将?军的旧部,过?命的交情。陛下是谢家人,看在谢家的情分上?,他应当也不会造反吧?至于苏将?军也是跟随陛下杀回京城的主帅呀……”
游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上?次秦将?军醉酒,酒后?感怀谢家男郎枉死疆场,只陛下一人归。”
楚星疏细细思量起来秦将?军这话。这话表面上?是惋惜谢家郎君们被赵帝诬害枉死疆场。可是会不会有心人将?这句话理解成谢家的诸位郎君们怎么就独独是谢观活了下来?
楚星疏不禁想起谢家那九位文武全能的郎君来。
当时?出征,除了天生病弱的八郎和年纪尚小的九郎留在京中,其他七位郎君皆纵马踏疆。结果就是赶去?疆场的七位郎君惨死了六位,只陛下侥幸活了下来。而?留在京中的那两位也在对谢府家眷的诛杀中枉死……
楚星疏摇摇头,不愿意多回忆,想得多了,心里涌出来的一阵阵惋惜让她眼?睛发酸。
她低声:“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记挂天下百姓。可若我说完全不在意拿些,倒显得我不识大体自私狭隘。可我总要把你的安危放在首位的。”
游宁看着楚星疏蹙眉的样?子,他眉眼?间浮现?温和的浅笑。他去?拉楚星疏的手,柔声:“我都知道?。我心里也有数,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爹爹,娘亲……”敏敏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她刚睡醒,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刚刚蹒跚学步的年纪,她这一睡醒就要爬下床去?找爹爹和娘亲。她小跑着奔过?去?,哼哼唧唧:“爹爹又跟我抢娘亲的手手!”
游宁哈哈大笑。楚星疏眉眼?间也挂了笑,弯腰将?女儿抱在膝上?。
楚星疏忽然有了个?主意。她捏一捏女儿胖乎乎的小手,问:“敏敏,娘亲带你进宫去?见皇后?好不好?”
“好呀!”敏敏奶声奶气地应。
游宁在一边说:“宫中凶险,带她去?恐怕不好。”
“没事。”楚星疏说,“聆妤身边定是安全的。”
说完,她拿着手腕上?的一条珠子手串逗女儿玩,引得敏敏伸着小手去?抓,一阵咯咯地笑。
游宁望着母女两个?玩闹在一起,心中的郁结稍解。他提醒:“上?次咱们说的事情,你看情况与皇后?提一提。”
楚星疏轻“嗯”了一声,一边逗着女儿,一边琢磨着。
乾霄宫中,沈聆妤正仰靠在轮椅里,看着月牙儿在她面前小碎步地走来走去?收拾妆台。
前几日沈聆妤搬进乾霄宫时?,很多物件都是临时?搬来的,包括梳妆台。如今是要长久地住在这里,东西也重?新置办了一番。
月牙儿欣赏着自己拾弄好的梳妆台,一边向后?退,一边说:“我在妆台上?摆一瓶花好不好?红梅还是玉兰?”
沈聆妤看见谢观从外面进来,她赶忙出声叫住向后?退的月牙儿。
月牙儿一怔,回头看见谢观,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赶忙规矩地福了福身行礼问安。
谢观看着她就烦,瞥了她一眼?,冷着脸迈进寝殿。
沈聆妤赶忙说:“你退下休息吧。今日不用再过?来了。”
月牙儿应声,低着头退下去?。月牙儿实在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她是真?的搞不明白陛下为何总是看她不顺眼?……
沈聆妤悄悄打量了一眼?谢观的神色,再将?目光收回来。
谢观在躺椅里懒洋洋地坐下,道?:“月底出使洞湘,你随行。”
沈聆妤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腿,然后?才温声说好。
谢观也随着沈聆妤的视线望了一眼?她的腿。他有些烦躁地伸手扯松衣领,起身往浴室去?冲凉。
目送谢观离去?的背影,沈聆妤还在琢磨着出使洞湘的事情。洞湘如今是附属小国。洞湘也是谢观曾十年为质的地方。后?来谢观父亲率兵杀去?洞湘,铁蹄踏进洞湘都城,将?谢观救回家,也让洞湘自那之后?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