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抒鹤
因为她原本打算拿着他的令牌到梅州请求徐将军开仓援助。
就算殿下不在乎他们的兄弟之情,难道边将也能不在乎江山社稷吗?若她真的借不来粮草,那说明东篱也算是烂到根里了。
真到了那时,她与他一起死了,也算眼不见为净。
一直以来,是他不顾一切地救她,为她付出所有。
而此时此刻,她也想保护他,救他。
知道这次分离有可能是死别,她还是离开了。一起死很容易,刀子抹喉人就没了,可一起活太难,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努力争取。
浮玉没想到半途中会遇上假冒盘龙卫的刺客。
得知魏晚玉和西林是太子派来的人时,她喜极而泣。等了这么多年,将军终于等到京城的回音。她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他,让他知道他一直怀念关爱的人,并未遗弃他、放逐他。
他不仅是她的珍宝。
可是现在她还不能回去。
“请你们送我去梅州。”她薄薄的眼皮仍然有些红肿,但此时却没再掉泪,反倒捧起温热的鸡汤大口喝下:“我要去梅州借粮草。”
“之前我没有多大的把握,但现在知道了太子殿下对将军的一份心,我必须得去。”浮玉本能地循着窗棂洒下来的日光望去,被久违的阳光照得眼睛微微一眯:“然后让徐将军的人马护送我回去找他。”
她要保护好自己。
若尽一切努力不能谋得生机,她也不惧与他共赴来生。
*
半夜忽然来袭的风拍打着窗棂,“啪”的一声响从窗户口传来。
昭蘅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阿蘅?”李文简睡觉一向最为警醒,他在摇摇晃晃的烛光里隐约瞧见昭蘅做起来的身影,便跟着坐了起来。
“怎么哭了?”李文简点燃案头的灯,那烛火便照见了昭蘅满眼的泪花。眼泪滑下脸颊,昭蘅心有点愣愣的,她的声音带了几分茫然:“殿下。”
“梦见什么了?”李文简将她拉入怀中,伸手轻拍她的后背。
“我梦到你了。”呼啸的风声令她心中慌乱,她张开双臂紧紧地环着他:“我梦见你流了好多血。”
李文简摸到她的手是凉的,便裹着被子将她紧紧拥着,安抚她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李文简的气息将昭蘅紧紧包裹,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一定是最近太焦虑,总是想着北府的事情,所以才会梦到殿下跟二皇子对阵军前,二皇子一剑捅入他的心窝。
她把手从他的衣袖里钻进去,贴着他温热的肌肤,轻声说:“我可能太紧张了,我想挑个时间去大相国寺祈福。”
李文简将她搂得更紧:“好,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北狄的大军, 终于还是压过了乌蛇岭。
据探子传回来的军报,驻扎在边境的北府军没有丝毫反应。李文简看着信报沉默了许久,难道最终子韧还是与他离了心, 宁愿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与北狄蛮人?
他往同州发了急报,命他速速领军北上抗敌。但据此前他去同州的安排, 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整军赶往珞珈边境,他们也需要将近十日的时间。在此之前,靖州会调拨两万大军迎敌。
而这十日之间变数太大,子韧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是消极迎敌,抑或是真与北狄人有所勾结?
李文简的军令发出后的两天, 他又收到了来自北府的军报, 北狄大军压过乌蛇岭后,中了北府军的埋伏。
原来李奕承领了两千人马轻车而行,悄然埋伏在乌蛇岭下的山坳中。北狄军早已得到消息,李奕承不会抵抗,故而掉以轻心。等他们的队伍进入山坳,山间战鼓如雷鸣, 四面八方的伏兵呐喊而出。
负责领兵的北狄将领葛司齐大吃一惊, 急忙挺刀而出高声大问:“来者是谁?”
一骑快马如闪电般飞驰而来,转眼冲到阵前。马上之人身披银甲, 一手握着金刀, 另一只手则勒紧马绳。战马高声嘶鸣,怒扬前蹄,踏起迷雾般的雪沙,停在葛司齐跟前。
葛司齐骑坐在马背上, 恰好看清清癯男子的一双眼睛。数年前相见时, 这双眼还像清澈的湖水, 就连怒恨都像奶娃娃的威胁;而现在,他冷漠地看着自己,眼底藏着不动声色的杀气。竟然令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大将都忍不住心寒一瞬。
不过也只有一瞬。对于他的到来,葛司齐更多的是好奇。
“竟然是你。”葛司齐双目大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照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
李奕承慢慢地抬起刀:“那个人是不是告诉你,我停兵不动,亲自率人杀回京城去救浮玉了?”
“你不去?”葛司齐呆在原地。那人分明告诉他,李奕承极为疼爱他的妻子,明知她被李文简的人带走,他为何没回去?且听他的口吻,似乎他已经知道北府军中有人在往北狄通信?
“我这不是来了?”李奕承五指紧握成拳,骨节青筋暴突而起:“浮玉在哪里?”
葛司齐冷笑了声:“我又怎能避开你的耳目进入东篱捉她?人不是我带走的。”
李奕承已三日不眠不休,双目熬得通红。他纠结了两日,也与自己博弈了两日。先锋官带回李文简的玉牌,说是他下令带走浮玉。可是此时大敌当前,他有什么理由激怒自己?难道真要逼死自己?
他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告诉自己人心可变,父皇和皇兄已经弃他于不顾,弃北地生民于不顾。浮玉是他的妻子,是这个世上最需要他的人。他应该去救她。
可是天亮之后,他看着日光从东边的地平线一点点升起,金色的光满逐渐铺陈开来,照在他守了五年的大地上。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和兄长、魏湛、梁星延相约同去看日出,却在出发前摔伤了腿。他以为他们会撇下自己去登高望日出。
可是阿兄带上了他,那一夜,兄长用了三个时辰将他背上山顶。
他在山顶见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而此时的霞光,与那年所见一模一样。
他的心瞬间被霞光照亮,在最后的关头,他想起兄长,竟然没有一丝怨恨。尽管血淋淋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仍是没能劝服自己对入境的北狄军坐视不管。
更无法因为一己私情纵容蛮人入侵,践踏他的土地、□□他守卫的子民。
他看着帐外大片绮丽的霞光,洁净不染的冰层下染就无数鲜血,其中有数以万计东篱将士的鲜血,有东篱百姓的血,还有魏湛和他的血。
天彻底大亮之后,他亲点了两千骑兵精锐,借口要杀回京城讨要说法,夺回浮玉。
这一次,他一个亲信也没带。
当初送浮玉离开,只有几个亲信知道。他现在不知谁能信,谁不能信。放眼军中,无论是从京城带出来的旧人,或是在北地所识之人,他谁也不敢信。唯信掌中的刀。
从葛司齐的反应里,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军中有人出卖他。
可是停顿片刻后,他听到葛司齐得意地笑道:“不过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李奕承额头的青筋依然暴起,赤红的双目盯着马背上的葛司齐,对着身后藏于山林间的军士高喊:“杀!”
无数箭矢如同密密匝匝的雨丝从山林间射出,滚滚巨石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轰隆滚下山。寂静的山坳顿时火光四起,他那两千精锐勇猛异常,带着对北狄人的憎恨冲下山岭。
李奕承的神情阴郁冷冽,握着刀柄的手苍白厚重,青筋似乎马上就要穿过皮肤。他红着眼睛冲上前来,没有知觉似的砍杀着北狄将士,很快葛司齐的先锋军便教他砍杀干净。
葛司齐与贺喜安勾结,得到的消息是李奕承不会迎战,所以才大摇大摆领军打了前阵。此时见仗还未打开,先锋军便丧命于李奕承之手,又惊又怒。
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知道什么叫打仗?当初他设计诛杀魏湛的时候,他还只会哭。
他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此时亦如是。
葛司齐挥退左右,亲自提了长矛上前迎战。
他望向李奕承沾满鲜血的脸:“当初多亏了你,我才能杀了你们的镇国柱石魏湛;如今我仍要感谢你,若不是你镇守珞珈,恐怕我还要费些功夫。这么多年,你还一如既往的贪玩、意气用事,带着区区两千人马就敢来埋伏我。”
晃眼的日光照在李奕承银色的铠甲上,他额间青筋鼓起,沉声压制怒火:“驻营还有我的十万北府军。他们会将你们杀尽,一个不留。”
“就凭连饭都吃不饱的北府军?”葛司齐目露得意,抬手指向李奕承:“你还不知道吗?每年京城给你运来的粮草,大部分都入了我的军营。”
“我为边将,守山河,护江山,死有何惧?今日纵使我埋骨此处,也死得其所。”李奕承浑身都冷透了,胸膛剧烈起伏,下一刻便踩着地上的尸身飞身上前。
李奕承冲锋陷阵,可他以一敌众,如何抵挡得住?一不留神,手臂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却被葛司齐身旁的护卫一掌打在胸口,摔倒在地。
“李奕承。”
葛司齐立在马头,朗声大笑:“你比此前进步了不少,只可惜还是手下败将,你此时自刎,我便留你全尸,否则我一定会把你千刀万剐。”
说话间,李奕承悄然摸到身侧,摘下腰间一枚平安扣,他瞳孔微缩,转瞬间,指尖的平安扣飞出去,重重击打在葛司齐的虎口处,剧痛之下,他手指一松,长矛落地。
李奕承旋即而上,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胸口,掌中金刀不带一丝犹豫落下。
温热的血液迸溅在他的脸颊,他后知后觉地偏过头,只见数名北狄军持矛向他冲来。他手中厚重的刀已经斩落葛司齐的头,碗大的伤口不断流淌出血液来,滴落雪泥之间。
几步之遥的头颅上,葛司齐还睁大一双眼,似乎不甘自己竟然命丧这个毛头小子之手。
无数北狄士兵冲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他握刀的手逐渐失力,每一次挥刀都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意识逐渐涣散。
落在他身上的刀剑越来越多。
山峦间的战鼓声不断衰弱下去。
两千人对三万人,他的胜算实属不大。
尽管开战后便有人回营传信,但来往少说也得两个时辰,还不带整兵的时间。
他似乎等不到了。
“援军来了。”
忽然间传来一声呐喊。
此时他正被三个北狄人围困住,甚至分辨不出,来的究竟是哪一方的援军,只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满地积雪混了无数人的鲜血,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凛冽的风吹着浮玉的衣袂,她勒紧缰绳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偶尔零散的北狄军冲过来阻拦,都被身旁的西林和宁宛致砍杀在刀下。
北府军的目光落在那身怀六甲,衣裙绯红的皇子妃身上,或是钦佩,或是激动。
谁也没想到,竟是她带了救兵过来。
浮玉在看到尸山血海的时候,眼睛就忍不住涌出了泪,此时眼中一片水雾蒙蒙。风声呼啸,犹如恶鬼哭嚎,吹得她脸如刀割。
她什么也顾不得,只往被围困的那个人疾驰而去。
有西林等人为她清扫障碍,很快她就冲到圈中,她低头,正对上那热血沾身,乌发凌乱的男人的眼睛。
浮玉亲手为他打制的铠甲已经被砍破,浑身都是伤口,他抬头的动作似乎已尽了最大的力气。
李奕承的面容苍白得没有血色,一双好看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
“夫君,我来救你了。”
女子俯身向他伸出手,腕间牧羊女的小羊铃发出清脆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