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抒鹤
“也用过了。”李文简声音有几分疲倦,忍下几个哈欠:“你先去梳洗用膳,我再睡会儿。”
他昨天抱她挣脱了伤处,疼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早就困得不行。
昭蘅看他合眼似乎很困,他身上的伤愈合需要好好休息,她走上前轻轻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然后转身走出寝殿。
她走出寝殿,莲舟等在廊下,看到她的身影跑了过来:“主子,你醒了?八公主来找了你好多趟了。”
日上中天,人的影子都短短的,看时辰大约快午时了。昭蘅压低声音:“怎么不叫醒我?”
莲舟垂下了头:“殿下不许叫你呀。”
昭蘅眼前一黑,那岂不是人进进出出给他喂药喂食,都能看到她在旁边酣睡……
到时候传入别人耳里,她这叫什么话!
莲舟看出了她的苦恼,宽慰她说:“殿下让人将药和早膳放到外间,他自己出来吃的。”
昭蘅眼前更黑了,昨日太医说了,他的伤需要静养,伤口愈合前尽量不要走动。她少睡会儿没关系,殿下金尊玉贵不能出任何岔子。她暗暗提醒自己,明天万不可如此大意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昭蘅匆匆梳洗用过早午膳,先去珠镜殿看了李南栖。她今天早上得知李文简受伤的事,哭了好几次,去东宫探望,又得知皇兄要静养,昭蘅也忙得脱不开身。
回到珠镜殿,又担心地哭了两回,因为心情不好,午膳也只用了一点。听到宫人禀报昭蘅来了,立刻跳下凳子,朝她飞奔而去,一头扎进她怀中,呜咽哭起来:“皇嫂,皇兄会死吗?”
昭蘅被她的称呼惊得一愣,只有太子妃才敢称是公主的皇嫂。她仅是一介昭训,这样的称呼已是逾矩。
可是此时小姑娘扑在她怀中,漂亮的眼睛满是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掉,她的脸贴着她的衣襟,把衣上的海棠花都染湿了。她顾不得纠结称呼,轻抚她柔软的发顶:“不会呀,他伤得不重,过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小姑娘仰着脸看她,眼里是深深的担忧和恐惧。
“嗯。”昭蘅凑近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他还说让你好好念书,他好了之后要考你的功课,若是不过关,就把你的兔哥儿、面人全扔了。”
*
从珠镜殿出来,昭蘅想着李文简该用晌午的药了,步伐匆匆,只想赶紧回东宫。
却不料在梅园碰到几个人。
其中一个昭蘅认识,是那日陪七公主一起到东宫的谢亭欢。其他几个,她都没见过。
昭蘅向她们点了点头,当做招呼,便要离去。
却没想到其中一人却故意挡着她的道,她往左走,她便也往左,她往右,那人也往右。
谢亭欢拉了下她的衣袖:“芷虞,走吧。”
没想到王若虞却拂开谢亭欢的手,将她往旁边推搡了一下。谢亭欢踉跄向后退了两步,便不再上前了,皱着眉退到一边,心里冷笑。
王若虞是礼部尚书之女,爱慕殿下多年,得知他立了一无名宫女为昭训后,窝了很多天的火。在她这几天的煽风点火下,她对昭蘅可谓是怨怼滔天。
狭路相逢,有的热闹看了。
昭蘅驻足抬眸看她:“你是何人?为何挡我的道。”
王若虞将昭蘅上下打量了几眼,轻蔑道:“果真如外界传言,生了长倾国倾城的脸,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啊!”
昭蘅一脸平静,问:“你说完了吗?”
王若虞眼露鄙视:“我听说你以前只是个宫女?”
昭蘅抬起眼,望向她,还没开口,便听到她又幽幽说道:“身为下贱,却能蛊惑到太子,看来你还真有几分能耐。”
她身侧的人纷纷衣袖掩面,轻笑出声。
昭蘅莞尔,慢慢扬起嘴角,淡淡一笑,她瞥了眼眼前的高门贵女们,轻轻摇了摇头:“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王若虞瞪向她:“难道你不是宫女吗?”
“我是,我当然是。”昭蘅平静地看着她,颔首道:“不过有一点姑娘说得不对,殿下贤明、仁爱,又不是武幽商纣之流,自不会轻易受人蛊惑,尤其是美色所惑。姑娘……慎言呐。”
言罢,她带着莲舟转身离去。
王若虞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污蔑自己诽谤殿下是武幽商纣之流,顿时气得跺脚:“这个牙尖嘴利的贱婢!”
谢亭欢看着吃瘪的王若虞,轻轻咬了下唇,手都掐得生疼。
作者有话说:
李狗子:就跟你们说了,找老公要找我这样的,你们还不信,刚动了大手术,麻药还没过就哄老婆睡觉,你们能行?
第26章
谢亭欢是安嫔的侄女, 回去之后,还没进门,就听到安嫔正在陪李承瑄温习功课。
谢亭欢打起帘子走进去, 安嫔瞧了她一眼,她入宫已经两年, 明说是进来陪她,实则她和家中的哥哥都想借此机会给她谋个好的亲事。然而这个侄女眼光却高,她连指了好几个她都不点头,反倒是每次宫宴上都眼巴巴地瞅着帝后身侧的位置。
安嫔眼睛又不瞎,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去哪里了?怎么绷着一张脸?”安嫔问道。
谢亭欢拿起桌上倒扣的杯盏, 倒了一杯水喝下。她道:“和王若虞她们去插花, 回来的时候碰到东宫那个昭训,王若虞上去寻她的不痛快,把我搡了几下,差点给摔了。”
安嫔闻言皱了皱眉,道:“王若虞素日里就爱吆五喝六欺负人,跟你说了多少次, 少跟她打交道。宫里这么多品行高洁的贵女你不去结交, 成日和王若虞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姑姑说的是安氏姐妹和三公主吗?她们出身名大儒名门,才看不上我们这些乡野出身的假贵女。”谢亭欢轻嗤道:“我才不要上赶着热脸去贴她们的冷屁股。”
安嫔无语地看着她, 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安氏以仁德著称, 当年陛下只是屠夫之子,入安氏进学,尚且受到满门礼遇;贵妃随陛下征战,无暇抚养二皇子, 只好托庇于安氏。二皇子虽然身上没有留着安氏骨血, 安老国公仍是放在膝下, 亲自教养。若是没有安氏,便没有现今东篱的江山基业。安氏后辈皆儒雅灵秀,礼贤下士,哪像你说的那般拜高踩低。”
“那又怎么样,虽然亲自教养,但到底人心有向背,一出错,还不是立刻将人赶到北疆不毛之地去了。”谢亭欢嘀嘀咕咕,而后拔高音量道:“和她们相处起来,我浑身难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安氏姐妹做不了朋友。”
谢亭欢冲安嫔草草行了个礼,一脸不忿地回屋去了。
安嫔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其实也不怪她,谢家世代是乡野农户,因隔房的姑母与先帝是发妻,先帝登基后,为表恩德,赐封谢家忠勇侯。
谢家起势也不过十余年,家族底蕴自然比不上安氏这些沉淀了几百年的大家族。谢亭欢在乡野长大,文思、仪态和真正的高门贵女有着云泥之别,面对安氏姐妹和三公主有着自然而然的自卑心理。
安嫔微微叹了口气,一个家族的兴旺是无数代人努力的结果,数十年养成的习惯和自卑也并非朝夕之间能彻底改变。
半晌,她低头抚了抚李承瑄的头顶,问:“昨天母妃教你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李承瑄重重点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要见贤思齐。”
说完,又问:“母妃,太子哥哥受伤了,我和小八明天想去护国寺为他祈福,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太子哥哥惊才绝艳,少年成名,常与他往来,于你也大有裨益。”安嫔温柔地说。
昭蘅到了承明殿,太医刚来给李文简换了药,景林在喂他吃东西。景林似乎不常干这事,喂饭的手颤颤巍巍,凑到他唇边,往他嘴里喂的时候差点颠在床上。
李文简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他还是急出了一头热汗。昭蘅见状说:“我来。”
景林感激地把碗递给她:“多谢昭训。”
昭蘅在他面前垫了一张帕子,这才捏着勺子慢慢喂他吃东西。李文简没什么胃口,但吃东西伤口才好得快,所以他皱着眉咀嚼食物,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背上的伤实在太疼,即便只是吃饭这样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得疼痛不已。
昭蘅很有耐心,他吃得慢,她就等他嚼完吞咽后再喂下一口。李文简感受得到她的耐心并非源于她的谦卑和恭顺,而是她本性便是如此,不急不缓,只求将手中的事情做好。这种贞静温柔蕴藏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再豁达的人在病重时也会出现烦躁不安的情绪,景林喂饭时的拘谨让他的烦躁更加严重。昭蘅的从容平和恰好抚慰了他的这种躁郁,在她的影响下,他似乎可以暂时卸下绷得紧紧的弦,专注于眼前的事。
这一顿饭,他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才结束。命人撤下碗筷,昭蘅服侍李文简漱口简单的梳洗。
待忙完殿里的事情,时辰委实不早了,她见李文简神情倦怠,昨夜似乎没睡好,于是柔声问:“殿下可要睡会儿?”
李文简摇头,他常年早起,起床后会先练会儿功,然后吃早膳,早膳后读书或是处理折子。这习惯是早年在国公府时跟着阿翁养成的,多年来一向如此。
今天在床上躺了大半日,他浑身难受,即便有些累、困,也难以入睡。
“你去把我书案上的那册书拿来。”他道。
昭蘅微愣,殿下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看书吗?
推开李文简书房的门,昭蘅被屋内浩如烟海的藏书震惊到。书房的内外间几面都是书架,书案上首也堆了一摞他最近看完还来不及放回架上的书,正中间则摊开一本,笔搁在笔山上,笔尖还没来得及洗,干涸的墨已经结块。
甫一走进房中,墨香四溢。笔墨的气息初闻有些朴素的苦气,走进去后,却让人莫名镇定。
蒋晋府中也有书房,但他的书房里摆满琳琅珠玉、奇珍异宝。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和蒋晋许多地方都大有不同。
李文简近身的宫女很少,云封她们几个打理他的日常起居,却也几乎不被允许进到他的寝殿之中。
蒋晋身边则美人环饲,捏肩的、捶腿的、打扇的……无一不是绝色美人。她以为李文简贵为储君,比起蒋晋来应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才是,但现实却是大相径庭。
早些时候昭蘅也听说过李文简清净淡雅的名声,只是没想到他竟这么清净,这么淡雅!
若是没有那一夜的阴差阳错,她可能这辈子也不能站在他的身边,甚至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
拿着书回到寝殿,昭蘅在床头又添了几盏灯。之前的光线太暗了,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李文简开始看书后,昭蘅让莲舟将她的纸笔取来,就静静地坐在外间念书写字。
春祭的这几天,她已经学了小半本《山翁韵》。孩童启蒙的读物,字都不是很难,读起来也朗朗上口,她聪明有悟性,背起来很快,学过的字看几遍大多也都记住了。林嬷嬷都夸她聪明,学东西很快。
只不过认字虽容易,写却没那么简单,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是水磨工夫,要写出饱满有力的字,没有捷径可走,唯有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练下去。
诚如殿下所言,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她也不急,慢慢练吧。
殿下需要静养,她不能诵读文章,正好可以温习以前学过的字。
李文简听到外间刻意放低的窸窣动静,顺着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外间的昭蘅。窗户半支着,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落在她身上成了温暖的亮色。
她有条不紊地一一摆开笔墨纸砚,然后摊开书本,纤长莹白的手指从书籍中间拂过,将书册压得平整。右手援笔舔墨,低头开始临摹。
她坐得笔直端正,抬手的动作将纤腰的衣衫绷得紧紧的,本就纤细的腰肢显得不盈一握。写了几个字,似乎嫌弃留仙裙宽大的袖子过于碍事,停下笔将袖口往上挽了几寸,露出莹雪软玉般的小臂,挽起披帛把多余的布料系好,这才继续援笔写字。
李文简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们一人看书,一人写字,不觉时间漫长。日头西移,黄昏渐至。
铺在书案上的日光逐渐转橙,昭蘅搁笔,站起身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又活动了下酸痛的肩头和胳膊,这才转身进到次间。
殿下仍保持先前的姿势在看书,床头的烛火烧了大半截,烛油淌下,堆砌于烛台。他看书看得很专注,连她的脚步声都忽略了。
昭蘅犹豫了下,还是出声打断他:“殿下。”
李文简抬眸看向她,她道:“您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了,先歇会儿吧。久视伤肝,对眼睛不好。”
李文简深深望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如她所言将手里的书递给她,她把书放到外间她的书旁边。
伏在床上整整一天,没有运动的躯体僵硬发酸,哪哪儿都难受。他身子动了动,想稍稍缓解这种不适。
昭蘅看到吓了一跳,怕他伤口出血,忙上前按着他,不许他动:“太医说了你不能随意挪动,伤口崩开就麻烦了。”
李文简与她对视,声音微哑:“太医有没有说过,这样躺几天,骨头都会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