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 第65章

作者:抒鹤 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梁星延对承明殿的事情知之不详,眼下看他若无其事模样,便知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索性不问,只道:“醉饮三百杯,能解人间八万愁。”

  李文简点了下头。

  牧归便去传,很快就将酒水取来,为他俩各斟一杯。

  梁星延端起一盏,朝他晃了晃,一饮而尽。

  李文简端起他面前的那一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和昭蘅相识以来的种种。她怯弱又胆大,恭顺又傲气,自卑又自信……

  她是复杂的,也是矛盾的。

  也正是这种复杂的矛盾无声吸引着他。

  昭蘅算是世上与他最亲密的人,但他们始终相交不深。

  一直以来,他都将她视为责任,竭尽所能地想庇护她。

  下午在庆春苑外看到她,听到她再一次对自己撒谎,他的心陡然往下坠了几分。

  他理解她的悲苦经历,理解她的胆怯躲避,也能理解她心里有一道鲜明的界线,将自己和外界分割。

  但在听到她哀求的那一刻时,他只觉得荒谬极了:她宁肯冒着生命危险独身去和阿箬真周旋,也不愿向他求助……

  她那样惜命的人,在面临生死抉择之前,对他都没有一丁点信任。

  哪怕一点点。

  李文简脑海里仿佛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酒喝着喝着有了几分醉意。

  天黑透了,月光银灰洒入任雪堂。李文简看着醉醺醺伏在案上的梁星延,让谏宁将他扛去了偏殿。

  牧归进来问他:“殿下,回寝殿歇息还是……”

  “去东暖阁。”

  李文简起身,朝着前厅走去。

  这会儿已经很晚,除了值守的侍卫和宫人,整座东宫已经没什么人走动。

  天色已暗,光线昏涩。

  两个巡夜人提着风灯从他身旁走过,行礼问了安,错身往一边走。李文简站在回廊之上,却听到一人对另一人说:“你这玉光华内敛而不彰显,儒雅温润,碎了真是可惜。幸好造作司的宁掌司手艺好,倾力修补,看上去和以前无异。”

  “近看不得,你看这嵌金之处,虽然说宁掌司巧思能夺天工,但到底是碎物重修,不可能和以前浑然一体相比,自己摸着这嵌金,想到它曾经碎过,心里也不舒服。”

  “哎……”

  李文简扭头朝那两人看去,看到一人手中举着块玉珏,水润如天青,水头十足,颜色碧沉,乃是十分难得之佳物。可上面却嵌了一块金丝,乃是经过修补后留下的,像是一道怎么也驱除不了的疤痕。

  从云水间下来,他一眼瞧见昭蘅立在合欢花树下的身影。她站在树荫浓影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墨黑浓影间,她裙摆上的金丝银线反射着宫灯的光芒。

  提灯走近,宫灯照出她苍白的脸。

  昭蘅在殿外等了很久,她想了好多话要说,可是待得他走近了,仍是忽然呆住,手指轻颤,垂眸盯着手中捏着的衣带。某些纷繁的念头划过脑海,却茫茫白雾似的,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眼见他马上要走,昭蘅便伸手拽住了他宽大的外袍衣袖。

  李文简迈开的脚步,顿时停下。

  昭蘅纤长雪白的手指搭在那金灿灿的绣龙上,微微仰眸望着他,嗓音里有轻微地颤声:“殿下不回寝殿歇息吗?”

  李文简无言。

  许是怕他挣脱,昭蘅的手指便慢慢扣紧,雪白干净的指甲没有涂抹任何蔻丹,在暗黑的夜色里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干净:“殿下若是不想看到我,我去东暖阁歇息。您明日要上早朝,若是休息不好,影响正事。”

  那一刻,李文简垂在身侧僵硬的手掌,缓缓握紧了,道:“不用。”

  昭蘅拽着他的衣袍袍角,执拗地不放手,听到这里眉心微微蹙了下,一双眼直直地望向他的眼,悄悄藏着微弱委屈的嗓音开口:“殿下……”

  合欢树下一片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大概因为她那身玉色衣裳,又或是她轻唤的那声“殿下”叩在李文简的心上。

  这一刻李文简眼中的昭蘅,是那样脆弱又可怜。

  李文简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凝视她的眸,她长长的眼睫上沾着些许湿意,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深望着自己,委屈低声:“二十年来,我都没有活出个人样。所以才会那样卑劣地误会殿下。”

  李文简转身想要将手中的风灯换一只手拿,还没开口,昭蘅似乎怕他走,忽然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她禁锢着他的手掌很用力,跟平常女子的柔弱截然不同。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他没有根本离开的打算,神色中有些许尴尬,松开了他的手。

  李文简注意到她小心翼翼凝望着自己的视线,忽然心里一酸。

  随后,又觉得自责,中午不应该带着怒意从她面前夺门而去。她本来就胆小谨慎,看到他动怒,也不知道今下午怎么焦心过的。

  李文简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若自己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一个蛮人觊觎惦记,私下里多番纠缠。是怎样的揪心和痛苦……

  他应该早一点发现,在阿箬真一开始纠缠她的时候他就应该警觉,而不是自以为是地以为她是在为故去的亲人悲伤。

  而不是在她经历过被纠缠的恐惧,独自面对阿箬真时的彷徨,为了自保从凤鸣台上跳下去之后的伤痛……从自己的角度去指责、怨怪。

  昭蘅定定地望着李文简,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什么想法,只知道别样的沉默让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她从来没有见他像中午那样生气过。

  “其实也不是误会殿下。”昭蘅抬起眼望着李文简,眼里噙着丝委屈过后的不好意思:“只是很久没有谁把我当人看,久而久之,我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了。所以在面对阿箬真的纠缠时,我甚至不敢光明正大求问殿下的想法。我……”

  她话还没说完,李文简忽然紧紧抱住了她。

  他禁锢着她的手臂那样用力,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挤得不复存在,所以他明显感受到了她在发抖。

  “害怕吗?”李文简柔声问她。

  昭蘅抖得更厉害。

  夜风吹起她裙裾的轻纱轻轻贴在她的小腿肚,她那双明澈的眸子逐渐染上洇红。

  “不怕。”昭蘅摇头。

  李文简望着她微红的眼睛,很想帮她擦去纤长羽睫上的水珠。

  可是他没有,或许昭蘅不太愿意自己发现她红了眼。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作者有话说:

  李文简:吵架不过夜,也算是模范夫妻了叭……

  新冠前:别拦着我,哀家要日万!

第44章

  昭蘅抬头看李文简, 他长相俊朗,一双柔和的眼看向人时,总能让人心绪宁静。

  “到东宫这么长时间, 你可曾后悔过?”李文简忽然又问问。

  “殿下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后悔了?”

  他说从未:“但我总担心你心里有委屈。”

  一脚踏进这个是非之地,输了有性命之虞, 侥幸赢了又有更多的是非。他总算明白最初奶奶在世的时候,她为何不愿留在东宫,冒着开罪他的风险也要离开。

  宫中对她而言,永远也算不上最好的选择。

  他不是她最好的选择。

  他理解了父皇母后时常的感慨,他们常说, 如今身居高位, 坐拥天下,却远不及当初在乡野快乐。

  “人活于世,哪能半点委屈不受?”她心里忽然酸酸的,若是他不问,她或许不觉得委屈,忍一忍也就过了。可是他开口问了, 莫名就矫情起来, 吃了梨儿一样,又酸又涩:“反正到殿下身边, 我一点儿也不委屈。”

  他衣服上沾着酒气, 一丝一缕灌入她的鼻息。

  是轻柔的,也是醉人的。

  昭蘅将低下头,将脸埋在李文简的胸口。

  李文简抬手顺着她的脊梁轻轻抚动,将人往怀里压了压。

  很快, 他感觉到单薄的衣襟有了湿意, 她的眼泪浸透衣衫, 落在他滚烫的胸口。李文简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怅然,似乎有尖锐的针尖在刺痛他。

  这种莫名的怪异滋味让他似乎跟她感同身受,也从她的眼泪里品出酸涩。

  当他的心渐渐适应这种缱绻惆怅的情绪,他的手将昭蘅拥得更紧,长指从她被风吹乱的长发中穿插而过,慢慢给她梳理着。

  时间缓缓流淌,一轮新月从树梢移至殿顶,昭蘅从李文简的怀中退开,她敛了泪意,对李文简温柔地笑着:“该回去睡觉了。”

  李文简望着她洇着水汽的眼睫,微笑着说好。

  昭蘅手里提着风灯,宫灯上的穗子随风摆动。

  她本来不想哭的,这也没什么好哭的,她碰到过更多更艰难的事情也没哭过。可是李文简问她害不害怕、委不委屈,一瞬间,她就像一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独自赶了三千里的路,疲惫不堪的时候有人给了她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

  她不想让李文简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样,幸好他没有给她擦泪没有再安慰她,只是默默地将她圈在怀里让她落了会儿泪。

  昭蘅提着灯走在前面,听到空荡宫道上他的脚步声,侧过身等他。

  她有点后悔,不应该在殿下面前落泪的。他最近的心里的沮丧和难受不比她少,他都在尽力将不好的坏情绪藏好,她也不该用这样的坏情绪影响他。

  *

  暗沉的天空,淅沥的雨水,驯马场的一排马厩延伸出去,望不到边,檐下水滴成帘。

  越梨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跪在一间马厩门口,一匹枣红色的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不停抽搐。

  天快黑了,加上下雨,光线昏暗,薛老斑白的双鬓在风雨中颤得更厉害。雨水沿着屋檐如注落下,很快将越梨淋得湿透。

  “没救了,孩子,快起来吧。”薛老焦急道:“马儿夏天打痧很快的,基本上没得治。”

  越梨似乎根本没听见,她顾不得自己发间雨水滴落,抹去马额上的一片雨水,双手交叠仍在马颈上按压。

  薛老在万兽园这么多年,看到马儿这个样子就知道没救了。除非有大把的好药灌给它。

  若是早几年或许还能要到药。魏将军死去太久了,人走茶凉,他的余荫已经庇佑不到这一位曾陪他数次出生入死的老伙计。早上烈风不舒服的时候,他就去宫闱局要过一次药,他们只用了几包平常的药包就将他打发了。

  薛老看着越梨倔强跪在地上的侧影。雨水还在不停地从她鬓发间渗出,沿着那张悲戚的面容滚落下来。

  这个孩子自从被火烧了之后,活得就跟个行尸走肉一样,仿佛无悲也无喜。

  多年来,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绝望的表情。

  看得他心酸不止。

  在越梨的安抚下,烈风的呼吸平缓了些。她忽然站起来,解下身上的披风温柔地盖在烈风身上,然后拍了拍它的头,对薛老指了指马儿,又指了指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