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喃喃果
“嗯。”阿妩点了点头,略思索了片刻,还并未松开谢蕴牵着她的手。长公主性情宽和而不迂腐,不会多说什么,而她也不想在长辈面前故作生疏,惹得谢蕴多思多虑。
可是,她猜错了。
小花厅中的紫檀木桌上,坐着的除却长公主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他身姿宽而阔挺拔,一副英豪的武人模样,贴身的短打之下一条腿却微屈着,见有人来了,湛湛的双眸中不由射出了精光。
“淮、淮安王殿下?”
阿妩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心底的讶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淮安王自十年前秋狩受伤后,一向深居简出,家中一应事物皆是长公主出面打理的。就像上一次她上门拜访,淮安王就并未出面
可是今日,他却出来见人了。
这实在出乎阿妩的意料。
她握着谢蕴的那只手,也有些僵住了。只因淮安王对她颔首之后,目光紧锁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流露出一丝极复杂的神色。
与长公主听闻她坦陈两人之时的神色,如出一辙。
“……”
阿妩忍不住有些后悔——淮安王据说是个治军严整的性情,该不会觉得她太过轻浮孟浪罢?
她又哪里知晓,淮安王的复杂神色,非是仅仅因为一双交握之手?
他方从自己的妻子口中,知晓了两个小辈的关系,即使非是全貌,也实在令人目瞪口呆——毕竟他自己,当初就是看中了妻子之后,便带着一场利落的大胜,向太/祖提亲求娶了去,半点不曾拖泥带水。
而况,他还记得数月前,他正为儿子觊觎他人之妻,罚了他雨中一场跪。兜兜转转几个月,怎的这姑娘,又转眼快成了他的儿媳妇?
实在是……令人心情复杂啊。
淮安王心底想得不少,面上不自觉带出了几分,也令阿妩平白生出几分胆怯来,步子也渐缓了。
谢蕴似有察觉,不着痕迹挡在了她身前:“父亲,母亲。”
“你们都下去罢。”
先开口的却是长公主,她遣散了侯在小花厅门口的仆婢们,把偌大的屋子彻底留给四个人之后,才笑着对阿妩道:“阿妩,快坐罢,还有蕴儿。”
阿妩撩了下裙裳,乖乖地坐在了下首。神色间的隐约不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长公主忍不住瞪了一眼淮安王,直到后者的神色尽数收敛,才道:“阿妩你莫要见怪,这老家伙听说我们三人要背着他用午膳,就巴巴地跑来了小花厅,怎么赶也赶不走。”
一句顽笑话,场中气氛顿时松快了几分。
看来一向深居简出、不爱见人的淮安王突然出马,并不是为了刁难她的。阿妩悄悄松了口气。紧紧绷着的心弦,也放下了一半。
“先饮些凉汤,解暑。”
谢蕴垂下了眸子,在阿妩身前的杯中倒了一盅梅汤,玛瑙杯外顷刻之间冒了些冰珠子,看着就解渴又解暑。
“这小子——”长公主暗暗笑骂一声。
还真是护短啊。明明自己也有未解开的心结,却生怕他们俩为难人家姑娘一丝一毫似的,护得密不透风。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看破不说破。
反倒是阿妩,抿唇望着那杯冰饮子,惶恐之心不减反增。
她知道,如今两家都默认了他们好事将近——无论他们俩之间如何,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那她登门来做客,在两位长辈的眼中,就算是所谓的“儿媳妇”了,那谢蕴显得太过亲近她,就像俗话中说的那样,“有了媳妇没了娘”,反而惹得两位长辈不快?
事实证明,她实在是多虑了。
长公主与她父母有的交情,老淮安王自然也有。光是身份上这一点,就足以他高看阿妩一眼了。更何况,蕴儿他从前一向不近女色。难得遇见一位心仪的淑女,又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们做父母的,难道还要竭力阻拦么?
淮安王沉沉地叹了口气,紧绷的面色却彻底舒缓了下来:“你和蕴儿之事,我们做父母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只盼着你俩往后能和和美美地过自己的日子。”
他见阿妩杯中盛了凉汤,也朝自己的杯中斟了满满的酒,举起杯对阿妩道:“蕴儿他如今身份不一样,繁文缛节的玩意儿也多了不少。我却是个粗人,不爱讲究那些拘束。今日咱们先且把名分定下来,阿妩,你饮了蕴儿给你斟的梅子汤,就算同意了入我谢家门,做我儿媳妇,如何?”
作者有话说:
直球の勝利
第92章
“天下万民可以强令你,我却不能罔顾。”
淮安王的性子果决坚毅, 即使上了岁数,说话吐字仍然铿锵有力。字字句句,皆如洪钟般敲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此言一出, 阿妩霎时间生出了一种惶惑来,手中的玛瑙杯递到了唇畔, 却生生地僵住了。杯中深紫色的梅汤微晃了晃, 似有千斤之重, 让她一时饮下去也不是, 放下也不是。
婚姻大事, 乃是结两姓之好,她随便地饮一口梅汤,就能定下么?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她偷瞧了一眼谢蕴, 却发现对方也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漆眸中闪烁着难辨的情绪。
长公主闻言却皱了皱眉,重重拍了下淮安王:“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竟把婚姻大事说得这般儿戏, 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吓到了。”
转头又对阿妩笑道:“他一个做长辈的, 却信口说了浑话,实在让你见笑了。今日是顿兴尽而来的便饭, 咱们吃着开心就好了, 哪有那么多礼数讲究?”
在旁人瞧不见之处,她还偷偷拧了淮安王一把。
淮安王面色扭曲了一下, 却也明白了自己话里的不妥——姻缘乃是两姓之好, 即使人家姑娘心里乐意, 也要问过其长辈, 才能定下的。他一见面就咄咄地逼问, 倒像有强迫人之嫌。
也怪他, 太着急给儿子定下,反倒弄巧成拙了。
他咳了两声,正要顺着长公主的话,把此事囫囵过去,却见坐于下首的女子工整地端起了玛瑙杯,递到了自己的唇边。玛瑙杯壁剔透无比,于隐约可见深红色的梅汤,显现出一种异样的殊丽色彩。
阿妩垂下眸子,将梅汤仰头一饮而尽:“回淮安王的话,不问长辈如何作想,我自己是愿意的。”
愿意,成为谢蕴的妻子。
她性子里也有几分果决。不然也不会做下那么多瞒天过海的大事了。只是初初听了骇人之语,颇有些迟疑,细思之后却明白过来,淮安王的苦心。他只是想借此良机,定下她和谢蕴的名分罢了。她和谢蕴连那事也做过了,此时再三推四拒的,倒显得有些矫情。
淮安王见了,不由拊掌大笑:“好!痛快性子!”
这姑娘敞亮,正合他们家!
阿妩听了,也笑道:“至于我家长辈如何作想,却非小女子力之能及了。”
说完,她就顿了一顿。
只因一个温热的手掌,稳稳地搭在了她的手背上,把纤如春葱的十指攥在了掌心。
阿妩不可思议地朝着谢蕴看去——他也未免太大胆些!这可是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他就不怕被发现么?
谢蕴却避也不避,直直对上阿妩的眼。他幽暗的瞳孔中,氤氲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情愫,格外慑人心魄。
见状,阿妩也心有不忍。
她默默别开了目光,却没有把自己的手抽离。两人就这般以一种怪异的姿态,与长辈说着话。
淮安王没察觉饭桌之下的小插曲,摆了摆手道:“虽则我们两家因那狗皇帝,好几年断了来往,可我们家和你外公、还有父母可都是太/祖时候过来的老交情了……”
长公主以手抵拳,轻咳了一声。
淮安王便微微顿了下,又匆匆将话头揭过:“……你外公倘若知晓是蕴儿,多半不会拒绝的。”
阿妩在心底悄悄点了下头。在外公初初知晓之时,听到谢蕴的名字,就已经默许了此事,还给她出了主意。
岂料,淮安王高论还没发完,虎目在阿妩谢蕴之间来回逡巡了一周,感叹道:“说起来,你俩也实在是有缘。若是没有狗皇帝的那档子事儿,我和公主还盘算着要和陈家亲上加亲,结成儿女亲家呢。”
谢蕴是淮安王长公主的独子,而陈家三代的女孩儿也仅她一人。若要结亲,定然也是他两人了。
长公主笑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记得呢。”
“怎么不记得?”淮安王也哈哈一笑:“你怕不是忘了,当年咱们家请唐探花夫妇过府叙话,好像就是在这里。”
但他甫一说完,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与此同时,看了阿妩一眼,似是因失言而感到抱歉。
但阿妩却微拧了眉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有一丝不对劲。
双亲过世已逾十年,早不是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禁语。阿妩也并不避讳谈及此事,不然也写不出《青梅记》来。
但淮安王和长公主二人,却好像很忌讳在她面前,提及她的父母。
是因为担心她伤心么?
好像也不是。
除却浓重的歉意之外,阿妩还在淮安王的眼底读出了一丝藏得极深的心虚之意。
堂堂淮安王,对上她一个小女子,为何会心虚呢?
是她看错了,还是?
浓浓的疑窦萦于阿妩的心头,但淮安王再未给她验证的机会。自这一回失言之后,淮安王夫妇二人再未讲古,全情殷勤地招待了她起来,劝菜劝酒之声不绝于耳。
而长公主也半点不端着架子,甚至执起银箸,朝她的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吓得阿妩险些站了起来,失声道:“这怎么使得?”
长公主却不为所动:“怎么不使得了?今儿你是我们家的贵客,合该我殷勤招待的。”
她想了想,又道:“等你们俩日后安定了下来……罢了,你们小夫妻还是自个儿用膳吧,在长辈跟前也不自在。”
小夫妻。
这个词准确无误地击入阿妩心房,使她双颊不禁烧了一烧。也使她忍不住幻想起,和谢蕴二人独居一隅,无人打扰的日子来。
唔,对了。
谢蕴现在的身份变了,以后或许有旁的女子。
她甫一生出这个模糊的念头,酸劲儿还没来得及翻涌上来,一直寡言少语的谢蕴却突然开口:“阿妩以后,要和我一同居于宫里面的,不会再有旁人打扰。”
握着阿妩的手,也更紧了些。
“蕴儿啊,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
长公主以袖掩口,险些笑出声来:“听明白的呢,知道你是在给阿妩一个交代,从此再不另娶。听不明白的呢,还以为我和你爹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外人呢!”
“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淮安王咂了咂嘴,也拱火道。
阿妩闻言,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仅谢蕴似是能窥见她心声一般,向她许下“平生不二色”的承诺,就连他父母听了,也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
她清莹莹的眸子一瞬粲然,湛湛的眸光在几人间来回逡巡,片刻后,眼角却有些发红了。
她轻声道:“多谢。”
谢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淮安王浑不在意,握刀持枪的手指分外麻利,几下剥好了一只蟹腿肉,又极为自然地送入了长公主的碗底:“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蕴儿从小在我俩的膝下长大,若是养成了一副好色负心的性子,早就被家法教育,哪能好端端地活到今日?”
阿妩听了这话,含桃的颊畔也露出一抹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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