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我长安花 第14章

作者:喃喃果 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古代言情

  银子触手冰凉,搁在腰间沉甸甸的。

  阿妩却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了。

  换完了银子,她进了糕点铺的大门。刚一进门,甜滋滋的蜂蜜香气掠过鼻尖,勾动了腹中的馋虫。

  仗着荷包的底气,阿妩选了好几块。糕点上的压花精巧,比国公府的白案师傅手艺也不差什么。

  付账时,她想起了什么,微微一顿,对伙计道:“我方才要的,再包上一份一模一样的。劳烦您了。”

  “哎,姑娘您请好嘞!”

  油纸包着的糕点温热,阿妩把它们放在书篮一角,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除了她以外,亲人中还有一个人嗜爱甜食。

  ……她想去看看外公。

  -

  陈府与英国公府相隔不过三条街。

  描金的敕造牌匾上落了厚厚的灰,朱门上兽头铜环微绿。门庭冷落,鞍马稀疏。

  今上为了彰显仁慈,褫夺外祖的官身之后,留下了太/祖亲赐的太师府邸,却又将府上的仆婢尽数发卖。

  不知到底是恩遇,还是折辱。

  瘸腿的门房睡得正酣,连朱漆大门被风吹开一道缝都没注意。

  阿妩没有叫醒他,悄悄进了门。

  满院葳蕤的花木,疏于打理。参天的古树枝干横斜,有的甚至落在瓦顶上,掀起片片青瓦,露出一个大大的漏风窟窿。

  外公就是住在如此破败之处么?

  当年,外公的得意门生,江南御史叶向禹被揭发贪贿,祸及满门。东窗案发,外公为其抗辩,却被皇上以包庇之罪贬为平民。

  同时,她的父母也遭遇岭南的瘴气侵袭,不治身亡。

  数日之间身负污名、又失去亲人与弟子。昔日意气风发的三朝太师,一夕垂垂老矣。

  阿妩迈过青苔蔓延的石板,眉间忧色愈发重了。

  晁正和说的是真的吗?

  外公他身子还好吗?

  正院里传来窸窣之声,想来外公就住在那里。

  阿妩还没推开门,一阵风吹来灰尘弥漫的烟火气,熏得人眼睛一酸,险些呛咳出声。

  她捂住口鼻。

  哪来的这么重的烟气?

  阿妩忍着不适推门开门,烟气竟比外面还要重,使人几乎看不清内里。

  茫茫青烟中,依稀可见一个枯瘦的老者跪在蒲团上,对着佛龛前一尊菩萨法相念念有词,然后,在香炉中插上食指粗的香烛。

  “……菩萨保佑……吾儿平安……”

  浓重的烟气一熏,阿妩掩住酸痛的双眼,险些落下泪来。

  她知道外公在干什么了。

  除了被贬为民籍外,皇上还令他最年幼的儿子远渡海外,美其名曰“怀柔远人”,但谁都知道这实为流放、甚至处死。

  小舅一去十年,音信全无。

  为了唯一在世的子女,昔日痛斥民间淫祀、囿限佛道扩张的大儒,此刻如一个最普通的信众,卑微地祈求漫天神佛。

  而他所求,不过是儿子尚在人间。

  阿妩再忍不住,轻轻抽泣一声。

  这声音立刻惊动了蒲团上的陈朝安。他缓缓地转过头,怔怔望着门口,那抹不请自来的窈窕身影。

  “清婉……”他失声道。

  旋即,陈朝安清醒过来,清婉早已归西了。

  “外公,我是阿妩。”阿妩揩掉眼角泪花,攒出颊边甜甜的梨涡:“我从国公府出来看你了。”

  “哦……你在国公府,”陈朝安怔了一下:“过得还好吗?快和元绍成婚了吧,他有没有好好待你?”

  曾经庇护国朝的太师,如今已然垂垂老矣,祈求着神佛的庇护。她十年不侍奉膝下已是亏欠,岂能再不孝地请他为自己出头?

  阿妩放下了糕点,吞下喉头一点哽咽。

  “外公放心吧,元绍表兄他……一直对我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一章好难受T T

  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难不报喜不报忧

第11章

  他方知,她是别人未来的妻子。

  阿妩离开时,恰逢日暮。夕阳把她的影子拍在朱漆大门上,拉得分外的长。

  “你嫁给元绍后,要孝顺舅姑,夫妻之间互相忍让,日子才能安稳过下去。”

  说着本该由女性亲长嘱咐的话,外公似有羞赧,又字斟句酌。

  “婆母毕竟不是你的亲姨母,难免有不周之处。若遇见了,小事则忍,大事找你表兄和姑父做主。”

  阿妩含着笑,一一点头应了。

  “外公,我走了。”最后,她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

  朱红大门阖上,夕阳也彻底被夜幕吞噬。

  沉沉暮色一霎映在阿妩的眼中。

  腰间的银子沉甸依旧的,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她不打算靠外公离府,所能仰赖的,唯有怀中三百两纹银。

  踏着夜色,阿妩回到了国公府的偏院之后,迫不及待打开了书篮,一本本翻看起掌柜送她的书。

  从前,阿妩读过不少书,都是从父母的书架上偷来的。后来双亲与姨母离世,那些藏书斗转腾挪,落进了国公的书房,她就再也没机会观瞻。

  好在她自小记忆不错,读过的皆有些印象。无书可看之时,便把记忆翻出来回味,聊以打发时光。

  借着灯火,阿妩看清封皮上的书名时,不禁有些讶异:掌柜的不仅塞了话本,还把四书五经和各种杂书打包了一份。

  定睛一细看,她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四书五经”只是个封皮,裹着的是些香艳本子,和圣人言毫无关系。而所谓的“杂书”,才是真正的科举用书。

  律法书、算经书、诰表册……无一不是举人试的内容。

  阿妩莞尔一笑,这掌柜倒是个妙人。

  月明星稀,是读书的好时光。她随意挑拣着,却被其中一本话本吸引了目光。

  《女驸马》?

  这是什么新奇的故事?

  阿妩随意翻开,一读就入了迷。灯油烧得只剩拇指大的一点,往常她早该心疼了,这一回,双目却久久凝在一行字上,不曾离开。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

  阿妩的心头烧起了一把火。

  一个荒诞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再也弹压不下去。

  想离开国公府,大可收拾细软、一走了之。但作为未嫁女,但凡被寻到了行踪,只能名声尽毁,谁都能踩她一脚。

  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一个能让国公府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哒身份。

  思索了良久,阿妩才移开了目光,轻轻舒了口气。她再度打开古旧的书箱,找出一个微微泛黄的文牒。

  想打瞌睡的时候,父亲早在许多年前送来了枕头。

  身份文牒上书:

  陈甫,男,顺平三年五月二十六生人。

  这份度牒,官府或许没有记录,却一点也不假。

  她出生不久,父亲刚中探花。官府便派小吏上门登记。

  那小吏是个走后门的糊涂虫,既不识几个大字,搞错了她的名字;又爱胡乱揣测,竟以为唐探花郎是入赘陈家。

  度牒办了下来,众人一看,竟然只有生辰是对的。

  母亲有些生气,父亲却付之一笑,将之留了下来:“等阿妩长大了,把这个给她看,岂不是很有趣?”

  于是,新的度牒送来,旧的也没送回去销毁。

  双亲离去之后,留下的财物皆由姨母保管。只有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还在她手里留作念想。

  谁能想到,它会在此刻重见天日?

  飘摇的烛火映在阿妩清莹的眸中,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彩。

  她由探花郎亲自启蒙,十几年间纸笔不辍。

  行或不行,她总要试一试。

  或许,父亲当年也想让她试试,才留下这份文牒。

  -

  清荣书斋。

  宽阔敞亮的屋宇,氤氲着淡淡纸墨香气。作为京城最大的书坊,往来的读书人络绎不绝。

  书斋甚至专门辟一个角落,供他们谈古论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