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瓷
明怀朗白净的喉结缓慢滚动,垂下的眼眸内,覆着看不清的情绪。
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接下来数日,朝廷上为苏婉言一案没少争吵。
李明衍站于百官之首,在其余朝臣为此事争个不停闹个不断时,神情淡漠地听着。
直到萧山京出列,语气极为平淡,却坚持要重罚,这不单单只是太子妃一人的事,还事关圣上安危,要以儆效尤。
萧山京为官数年,说话滴水不漏,口才也甚佳,还说动了本来几位有些犹豫的朝臣。
在他开口后,李明衍才开口,不接萧山京的茬,更不谈什么皇宫禁廷之安危。
他平静沉稳道:“涉及五品以上官员的案件,不问缘由,不查手法,查出了物证就定罪,断没有这样的事。
她是事先进了内廷尚食局换了酒,还是串通了人设法用此酒?
如何进宫,又是如何联络,联络的书信又在哪里?既是案件,疑点重重,三司会审审清楚,再摆在朝面上论断罪罚罢。”
听完了李明衍这番话,朝廷一阵静默。
安国公捋着长须,赞许点头,郑合敬和崔时卿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找到了认同。
殿下的头脑向来是清楚的。
萧山京没有再说话,但面色没有变过,沉静非常,就像没有说过之前的话一样。
茯锦说推波助澜,送那苏婉言一程,只是担心太子会有些麻烦,如今这番看来,哪里是有些麻烦。
太子想放苏家人,容易。
可放苏婉言就没那么容易了。
确也如萧山京所想,这一早朝下来,除了苏婉言,其余苏家人还真被太子说动给释放了。
监察御史杨雎道:“虽未定罪,可苏家娘子却是如今嫌疑最大之人。太子妃娘娘中毒受罪,殿下为苏家极力开脱,不得不说一句殿下仁德。”?
话中滋味,听得郑合敬与崔时卿眉头一紧,而李明衍连头都没回,面色清冷漠然。
然而次日,早朝李明衍递上了一份折子。
折子是陆云檀写的,写的与李明衍说得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有要继续往下查的意思。
甚至有意还要为苏婉言开脱的意思。
其他人是说不得这些话的,但不同的是,这份既然是太子妃娘娘写的,受害的人也是太子妃娘娘,受害的人提出谅解,并有继续要查的意思,那哪有不查的道理。
杨雎听到圣上说了折子内容,又说了谁人写了这份折子,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
而萧山京,看了一眼李明衍。
今人啊都说太子纳了个身世不够优越的娘子为妃,就连那些个东宫朝臣也有些个是不满意的。
他们个个心气高,恨不得各方面条件顶上天好的才算配得上太子。
可他倒是觉得,如今这太子妃选的真好。
简直是太子手里的一把好刀。
指哪儿用哪儿,根本不带犹豫的。
太子坚持,太子妃谅解,案子更是颇有疑点,那没什么好说的,自然是继续往下查。
至于苏婉言与苏家人就打算先放回去,再轮流派人在苏府守着,若有审问之时,再提人见。
而放回去的第一晚,承恩殿外,宫人匆忙来报陆云檀:“苏家娘子吊死在房内了!”
吊死在房内,没有任何挣扎现象,只之前与仆人说自己累了,想歇歇,是心甘情愿赴的死。
陆云檀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景淑宫内,月昭听到这消息,轻笑,慢声道:“这就对了。”
她从来没想过让朝廷给苏婉言定罪,有李明衍在,又怎么定的了罪。
可就算定不了,那女子,也毁了。
父亲贬官,名声破坏,喜欢的人呢,还去告发了自己。
她怎么活得了。
活不下去的。
月昭稳稳当当地把手中捏住的三炷香插在了内殿白玉观音前的香炉中,虔诚地拜了拜。
那跪在观音前的身子。
窗外光线投进,背后笼罩着一层温婉柔和的暖黄煦光,身前则是被覆住的黑影,没有一点光亮。
而她的面庞,全然沉浸在那片冥暗中。
第60章 吻
◎太子好相貌啊。◎
苏婉言死后, 本有些线索的案子一下又变回了之前的情况,甚至要比之前的情况还要糟,但李明言还是坚持要查, 可确确实实无从查起, 一下也变成了悬案。
而陆云檀那日听到了苏婉言在房内吊死的消息,当夜就发了热,起了高烧。
太医过来看说是受了惊吓, 心悸而起。
陆云檀晕晕乎乎烧了几日,烧得身子发烫得难受,这个时候,嘴里念的心里想的, 也只有李明衍一人。
李明衍推了不少事,每每赶回承恩殿, 见床上的云檀紧紧蹙着眉闭眼、娇俏面庞失去了平日里的容光、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就这样,还一声一声呢喃着:“殿下……殿下……”
声音轻小, 微弱如细丝, 却一下一下砸在了李明衍的心头。
他恨不得代为受过,更别说让东宫底下的人照顾。
亲自喂药,换衣擦身, 连尤姑姑都经不了手。
白日里要处理朝堂事宜, 晚间回来还照顾着太子妃娘娘,几乎彻夜未眠。
高得胜在旁看着心焦得不得了,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殿下,娘娘的身子固然重要, 但您也要保重您的身子啊。”
李明衍的手覆在陆云檀的手背, 用指腹摩挲, 动作轻柔缓慢。
而声音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你自幼跟在孤身边, 如今也有数年。外人只当上下尊卑有别,万没有别的情份在。
但你知我知,你若没有犯下滔天的罪,孤自会保下你。
可得胜啊,跟得久了,你也应该知晓孤的心思,而不是给孤多添烦恼,你说呢?”
高得胜听罢,连忙下跪请罪,同时又老泪纵横着:“老奴明白,老奴不说了。”
殿下的这番话,说的不好听,可听在他人耳里,也给下了一个重要的承诺。
那就是只要东宫不倒、李明衍不倒,高得胜便永远不会有事。
这样的承诺,又含着敲打与失望,也有着几分自幼长大陪伴的感情,高得胜实在是百感交集,甚至心生愧意。
于是请完罪也不在殿内待着,自行去领罚。
等陆云檀这场烧退去,清醒过来后发现承恩殿的气氛,甚至东宫内官的三司三掌过来请安,都似乎多了几分敬意。
尤姑姑把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陆云檀听。
“原来殿下说了那样的话……那怪不得。”
陆云檀听后,呢喃着。
殿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别说说出一些言语来表内心,看来是真有情绪了,就算有情绪,也压着情绪敲打,敲打之间,也不乏恩赏承诺。
东宫他人听到高得胜都被罚了这事,哪不会认为殿下对她看重至极。
“那是殿下给的体面,但姑姑,有些体面还得自己要挣的。”
陆云檀心里明白,东宫不少人现在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敬意,是这次殿下的作为,但一时可以,长久以往她若没有服人的本事,底下的人必生轻蔑,若生轻蔑,再立威严那就难了。
殿下对她好,是殿下的恩典,她也应该努力坐好这太子妃的位置。
尤姑姑听了云檀的这话,也算有点明白她心中的一些想法,蹲下身子耐心道:“娘娘这些时日与殿下越发亲近了,那不是极好的嘛?
娘娘自幼在殿下身边长大,有时候是不是太如履薄冰了些呢?
当然,在宫中有这危机意识自然是好的,可奴婢总想,殿下想带给娘娘的,不会是娘娘想的这般,殿下他啊,看重娘娘,更是希望娘娘安安乐乐。”
陆云檀眼神有些恍惚。
是了,殿下对她是极其看重的,就算现在,她也能依稀想起他宽厚坚硬的胸膛,给她滚烫的身子带来丝丝凉意,还有萦绕鼻尖的淡淡冷麟香。
只要她喊一声,他的手也总会贴着她的手背。
这样的看重与亲近,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还是因为她只是云檀,是独一份的,还是只要坐上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可以的?
因为过于相信殿下为人,所以才猜不透他的任何心思啊。
唉,罢了,她真是愈发贪心了。
陆云檀病好未多久,也到了秋狝的时日。
这次秋狝要比以前热闹些,以往只命五品以上官员同行,此次李成乾允了可携带家眷。
那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秋狝,更是各家好儿郎展示才能的好机会,个个摩拳擦掌,能不能入了圣上的眼,有没有那印象,就看这次了。
浩浩荡荡赶了两天的路到了骊山围场。
围场背山面水,草场广袤,林场茂密,山地连亘冷峻,远看似如黑色骏马。
往年秋狝,陆云檀虽离殿下近,但是独立营帐。
这次是与殿下同一个营帐了,宫人将马车上的东西来来回回搬了数十趟,一会儿营帐就如行宫殿内一般。
尤姑姑甚至还给陆云檀带上了几个箱笼,说就算是秋狝,娘娘打扮上那也是马虎不得的。
陆云檀本还觉得姑姑是不是太过隆重了,毕竟秋狝得骑马射箭,穿的都是骑装或是轻便的衣服。
可当看了一眼换了新衣的殿下,陆云檀顿时觉得姑姑还是有先见之明。
殿下着了身玄色圆领窄袖袍衫,腰系金玉蹀躞,进贤冠将束发盘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
鬓角分明,轮廓清晰,平日里气质清冷如雪风吹松,现在更多了几分棱棱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