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打从这天起,颜青棠开始忙了起来。
每天都是一大早出门,傍晚才归。
现在,她和纪景行也是一早一晚才能碰见,等到晚上她回来了,他也回来了,两人坐在一起交流所得。
这期间纪景行也担心她还怀着身孕,如此忙碌对身子可有影响?
但颜青棠兴致极高,说自己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反而忙起来精神更好了。纪景行也只能随她。
知晓他的心思,颜青棠在外面办事时,都是打着颜家的名义。包括不限于找场地和招账房。
外人见颜家忙成这样,还以为颜家有什么大动作,却看来看去又百思不得其解。
由于之前那场事,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颜家的东家,是新上任江南织造的‘红颜知己’,所以即使心里犯嘀咕,也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期间,颜青棠去见了一趟赵金牙。
两人经过一番交流,在‘官身’的诱惑下,赵金牙决定倾尽全力为其效力。
而经过这些日子,颜青棠手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光账房就招来了二十多个,为了方便这些人日常交流办事,她还专门拿了一座宅子出来,设为临时的办公地方。
海市的地点也选好了,就在苏州城西阊门外。
这阊门一带本就是苏州城一带最热闹的商市,此地商贾云集,林立着大小无数会馆,日里人流如潮,商铺、牙行、车马行、船行、民居等鳞次栉比。
山塘河穿城而过,往前就是沙盆潭,这沙盆潭素来有五龙交汇之说,山塘河、护城河、运河、上塘河都在此处交汇,此地也是苏州最著名的水市。
颜青棠看中的便是水市边上挨着桃花坞的一处圩场。
本来这地方寸土寸金,常人想找个空地都不可得,经由织造局出手,很快便拿下一处空地。
拿下地方后,颜青棠又开始找人建房子。
在不吝于砸银子的情况下,很快此地便建起一座高大巍峨、呈合院形制,每边都是二层楼的建筑。
此地人流多,每次有人经过,都会猜测这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也有人有些小道消息,说是这地方是颜家买下的,大概是要开酒楼。
这么大的地方拿来开酒楼?那苏州第一酒楼之名不是很快就要易主了?
外面众说纷纭,有那些好奇人上门打听,无奈颜家人捂得很严实,问多了就说不知道,到底做什么还要听东家的吩咐。
时间很快进入九月中旬,眼见颜青棠的肚子也有三个多月了。
由于她本就瘦,再加上平日里穿得宽松,竟无人察觉到她有孕。而也就是在此时,外面渐渐有风声说,织造局要在苏州再设一个市舶司。
市舶司专司对海上贸易,一般只会设在近海滨之处,可苏州却不是近海,不过从苏州通过运河到长江,可直接从长江入出海口,再结合苏州此地丝织纺染极为发达,在此地设市舶司倒也不是不行。
因为这事,最近苏州官场上的气氛很是诡异,许多人都琢磨不出这位江南织造到底想干什么。
到底是真想办实事,还是好大喜功,就是为了做给上头看。
此事在朝中也引起热议,不过乾武帝倒是持支持态度,那样子仿佛是在说既然端王世子想玩就玩一玩吧,众爱卿何必如此着急?
一众官员敢说自己着急吗?
自然不敢,那玩玩就玩玩?
反正听说那端王世子甚是跋扈,去了苏州没多久,就做出一件惊世骇俗之事,竟然当众抢亲。
关于此事,朝中也有人对其进行弹劾,乾武帝倒也没有留中不发,很是斥责了端王世子一顿。
端王忙出来给‘儿子’认罪,又稍许辩解了下,大致说儿子与对方早就熟识,只是阴错阳差生了误会,儿子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如此。
皇家的家务事,人家一个当皇伯父的已经斥责了,还罚了当爹的俸禄,人家当爹的也态度诚恳出来替子认罪,你们还要怎样?
当然不能怎样,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通过这件事也让一众人了解到端王世子看着文质彬彬,其实是个纨绔子弟。
一个纨绔子弟设市舶司,他能干出个什么来?
大概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折腾吧折腾吧,反正折腾不出个什么。
与此同时,关于织造局招募丝绸商承接下半年岁织的博买,正在悄然进行中。
偌大的厅堂中,一众丝绸商早已聚齐。
不同于之前,这次人人有座,不光有座,来的人似乎不少。
“老于,你怎么来了?”
吴家的大掌柜于松,以前在业里也算人人都认识,只是后来听说吴家来了个赘婿,把早一批的老人都换掉了,于松自此销声匿迹。
也就是最近,听说吴家那个赘婿被撵出了吴家,于松再度归来,管着吴家的生意。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家明明够不上承接岁织,这时跑过来做甚?难道说吴家的银子多得花不完,想送点给织造局?
“过来看看。”
于伯说得甚是含蓄。但能站在这儿的,又有哪个是傻子,自然不信他说的话。
而且经过此事,有不少人发现,这里出现了一批本不在织造局招募范围,但自己偷偷跑来的小商。
这些人想干什么?难道是听到什么消息了不成?
“颜东家怎么没来?”
如今葛家倒了,颜家也算是整个江苏丝织行业毫无疑问的龙头,这种场面没派人来,实属不应该。
很快说出这话的人,就遭来众人鄙视。
这是哪家?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都知道颜东家与江南织造关系匪浅,这是什么好地方,能让人家颜家来?
傻不傻啊你!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从侧门走进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颜青棠,她打扮得甚是素净,秋香色竹叶暗纹的夹衫,白绫马面裙,梳着简单的单螺垂髻,只脑后斜插着两根老银簪子。
细细的腕上,戴着一只玉色温润的白玉镯子,看起来十分清雅。
她身后跟着一名穿着六品官袍,身材消瘦个头不高的老者。
两人到后,便分别在主位一左一右坐下。
只从这站位和这坐位,就让人看出无数内容来,怎么?难道这颜东家真在织造局入室登堂了?
“诸位坐。”颜青棠神色淡淡道。
“我与诸位也不是陌生人,大家也清楚我的脾气,我就不多说废话。今日请诸位前来,一是为招募下半年岁织承接商,二来也是织造大人顾念早年大家为贪官所累,算是朝廷给大家的一些补偿。”
顿了顿,她又道:“此事本不归我所管,但黎大人觉得我与大家熟悉,便由我来开这个场。”
说着,她看向黎泍。
黎泍摸了摸胡子道:“颜东家客气了,客气了。”
又面向众人说:“颜东家方才所言,正是本官想说的,织造大人公务繁忙,今日这场就由我与颜东家共同主持。其一颜东家已说,就由我说说其二,估计近日织造局要在苏州设市舶司,大家也有所耳闻,此事为真,但不叫市舶司,而是叫海市,不日即将公之于众……”
黎泍把大致情况说了说,又道:“朝廷也知晓各位承接岁织是为朝廷效力,朝廷也不会忘记尔等这些年的功劳。所以织造大人再三考虑后,决定若能在下半年承接朝廷岁织任务,则授予其一块海市入场牌,领下此牌则可入海市交易。今年下半年的岁织任务也不多,缩减一半,是为五万匹,两千匹即可承领。”
此言一出,所有人还在面面相觑。
颜青棠道:“颜家领织五千匹。”说完,她便不说话了,端起一旁的茶喝了起来。
她话音刚落下,于伯站起来说:“吴家领织三千匹。”
这风向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那吴家的人之所以到来,明显是颜家给打了招呼,这是有好处拿,才会通知自己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时间,甭管有没有明白海市意义的,纷纷叫价出声。
不敢越过五千之数,就怕惹了颜家又犯了众怒,因此大商都是五千,小商都是二千三千之数。
即是如此,到最后负责计数的吏员已经记不过来了,超出原定数目太多,只能求助地看向黎泍。
黎泍则去看颜青棠。
颜青棠点了点头。
黎泍有些无奈地站起来说:“这数额已超出原定数目太多,诸位还要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刘四爷见这官态度和蔼,壮着胆子道:“大人,咱们已经手下留情了,为朝廷效力,我等义不容辞。”
“可不是如此……”
一众商人纷纷附和,哪还有之前不情不愿的模样。
黎泍无奈道:“本官实在有些无奈,不过之前织造大人吩咐过,就当补偿给诸位之前的损失。之后就会有人将入场牌发放给各位,还望诸位能暂时保守这个秘密,勿要往外宣扬,不日织造局才会将此消息公之于众,还望大家牢记。”
说完,他留下两个吏员,和颜青棠从侧门离开了。
刚走出去,黎泍忙道:“颜东家,这超出的数额可怎么办?”
“超出不过一万多匹。”之前吏员计数时,颜青棠已经在一旁算过,“就按市价购入,之后置于海市售卖,所得钱财,记于海市衙门公账,刨除之前支出,余数由度支房监管,用于给众人发薪饷。”
他们这个草台班子初建,织造局这边不过出了个黎泍,纪景行给了块儿地。
其他所有包括不限于招账房、用人、建房子、乃至房子中一砖一瓦一桌一椅,其实都是颜青棠自掏腰包的,包括这两个月众人的薪饷。
这世上不存在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事,想要人把活儿干好,必然要把薪饷发足数了。
黎泍这个前任的照磨官,每月俸禄不过二两多,又由于上面人霸道,他几乎没什么油水可拿。
织造大人使他出来帮颜东家组建海市,当初他还真担心没人给自己发薪饷,万万没想到颜东家给其他人发薪饷时,竟然没忘了他。
简直让他感激涕零!
更重要的是这薪饷竟然不少,达到二十两之多。
就颜东家所说,干多少活儿吃多少饭,他干的活儿多,所以拿得也多。
而这些日子,他是眼睁睁看着颜东家把一个草台班子,弄成当下规格。
那套颜家的私宅里,未来的海市衙门已具规模。
各房各科,划分清晰,何人司管什么,都条理分明,不存在浑水摸鱼不担责任的。就好比那度支房,取的就是户部度支科之名,里面干活的就是从外面招募来的那批账房。
这些账房来时,还一副文绉绉迂腐不堪的模样,经过颜东家手下之人一调教,算起账来是又快又准,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从组建开始到现在的花销全部核算一遍,并一一造册。
度房只管算账做账,支房只管支出与花销,另有稽核房负责查账。
他们现在哪怕是出去买一块砖,都需要有字据,卖砖人不会写字不要紧,可自己写,记下对方姓名,让对方画押即可。
这些字据都会经由度支房核算,然后做成账目,事后经过稽核房核实。而交易所那边也另有几套班子,各司其职,互相监督。
反正黎泍是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升不起任何轻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