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说白了,他就是个跑腿的。
静默半晌。
颜忠没忍住道:“先生,你说接下来这事该怎么办?老爷可是叮嘱过让我们办完了事,就赶紧回京的。”
那位大人能等,他们可不能等。
这次出京之前,大人就吩咐过,办完速归。
为何速归?
颜忠只知道只鳞片甲,方先生身为幕僚,却知道实情。
此事与大人前程有关,万万不能有失。
“那颜青棠可回盛泽了?”
颜忠摇摇头:“不知她音讯,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颜家的下人嘴都很紧,只知道颜家那边没有任何异常。”
“此女倒是沉得住气,她既被人所救,现在却不露面,估计是想引蛇出洞。”
方先生来回踱步了一会儿,捏着胡子道:“那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即使难堪有损颜面,也得把事情办成了。你去把二老爷请来。”
“是。”
消息来得很快,也不过两天就有信了。
也是颜家在平望当地本就有分号和桑园,拿着画像找几个当地人略微一打听,就打听到对方的身份。
“此人是平望巡检司下水兵,名叫侯三。打听到时,侯家正在办丧事,据其邻居说,侯三是因公身亡。除了侯三外,同属的水兵还有两个也是因公身亡,这几家人都有一个特点,对家人的死,很是讳莫如深,若不是平望分号的掌柜颇费一番力气,恐怕是打听不到。”
果然跟平望巡检司有关!
颜青棠心里并不意外。
张管事又道:“平望巡检司的巡检姓吕,本身并无特点,但姑娘也知道,水道巡检上属不清,即可归当地州县管,也可归府城管,按察使司也可插手一二,恐是难以追究个明白。”
苏州府下水道巡检上属不清,其实也和当地形势有关。
所谓江南富,最富不过苏州、松江和扬州。苏松税赋半天下,这两地不光盛产丝绸布匹,也是产粮之地。
苏松熟,天下足。
也因此江南重税,最重的不过苏松两地。
这里的商业极其发达,每天经过运河水路运出的丝绸布匹粮食不知几许,巡检司有‘扼关津之要道要塞’之责。平时不光油水很大,还有设卡抽检之权。因此本该归属当地州县管辖的,出现了多级官衙争相想将其握在手中之态。
颜青棠斟酌道:“让人盯着这个姓吕的巡检,看他与谁交往得多,最好能从他家人那打听到消息,不用怕浪费银子。”
“是。”
“把消息给那位冯爷也送一份。”
那日通过来送画像的下人,才知道‘冯爷’如今暂居在芦墟镇,颜青棠猜测对方留下恐与此事有关,自然不吝多送一道消息。
这时,素云从外面走进来,步履急促。
“姑娘,家里来信,说吴江县衙给家里传了信,吴知县招姑娘前去说话。”
吴江县衙,夏和洲?
本身颜青棠会留在芦墟镇,一是为了休养,二来也是为了引蛇出洞。
难道夏和洲就是那条蛇?
第11章
◎无子招赘,也需立嗣◎
吴江县下属数镇,都是苏州府下商业重镇。
吴淞江穿城而过,又毗邻太湖和运河,乃运河之枢纽,因此吴江县治所在不亚于一些府城。
船行至城东门外,映入眼帘的便是横跨吴淞江的垂虹桥。
有诗云‘垂虹蜿蜒跨长波’,‘垂虹秋色满东南’,又有诗云‘垂虹夜静三高月’,‘回首烟波第四桥’。
历朝历代,少不得文人墨客留诗词画卷于此,足以见得此地此景。
河道两岸屋宇商铺鳞次栉比,水中客舟商船帆樯如林,一眼望去商铺、民居看不见尽头。
此乃江南市,也是吴江县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之一。
坐船经水门入城,行至临近县衙的水渡码头,方靠岸下船。到县衙时,夏和洲刚忙完公务。
县衙三堂,此乃知县平时休歇及翻看公文之地,又叫三省堂,寓意父母官当每日三省,常人不可入。
夏和洲便在此地见了颜青棠。
他大约五十多岁,眉发灰白,脸颊消瘦,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纹,显然平时也是忧思劳虑甚多。
“坐。”
夏和洲指了指椅子。
仆役上了茶,步履轻巧地下去了,并关上门。
颜青棠在椅子上坐下,“谢夏伯伯。”
对于夏和洲是否是那条蛇,颜青棠是持怀疑态度的。她虽和夏和洲来往不多,但对其为人秉性,在父亲颜世川口中所知甚多。
夏和洲在吴江知县这个位置,连任七载,官声政绩毋庸置疑,他和颜世川交情不错,因此颜青棠见其才以伯父相称。
之前颜世川的丧礼,夏和洲曾亲自到场,虽然来去匆匆,但可见心意。
“你父亲的事,我深表惋惜,丧仪那日人多口杂,我也不好多言,你要节哀顺变。”夏和洲徐徐道,面色可见沉痛。
“谢夏伯伯关心。”
“我公务甚忙,你父初丧,大抵也不清闲。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相告,日前盛泽城西旺水弄颜世海家递诉状于县衙,状告你仗势欺人,以女儿身充作孝子,并阻挠宗族为你家立嗣,盛泽颜氏宗族有人陪同前来,证明其所言属实。”
颜青棠眨了眨眼。
夏和洲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又道:“我知你欲以赘婿为嗣,婚事你爹早已为你定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办婚事。从礼法宗法来说,是可行的。但你有一点大概疏忽了,按大梁律例,户绝之家须立嗣,若无子招赘,仍需立同宗嗣子,家产均分。”
夏和洲这一番话,信息良多。
首先他透露出已知颜青棠的打算,不管她的说辞是真是假,赘婿是她爹定下的,还是事后她临时抱佛脚,这种说法在他(县衙)这里是能说过的。
这也是颜青棠为何笃定此法能一劳永逸。
颜家不同寻常人家,从势力上来看,并不弱于宗族,且钱可通神。只是在礼法和宗法上不太占理,所以她借用自家在当地名望,以势压人,又给出以赘婿为嗣的答案,至少从明面上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只是她到底是常人,不擅律法,也不知律法中有‘无子家即使招赘,仍需立同宗嗣子,家产均分’这一条。
“此事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纠,但如若有人告到衙门,官府就需按律法行事。”
顿了顿,夏和洲又道:“我曾听你父不止一次提过,有女不让须眉,家中生意大多你已接手,只是对方动上律法,显然图穷匕见,你须得尽快拿主意。”
同宗相告,就是撕破脸皮也定要拿人这一份家业。
从本心来说,夏和洲十分厌恶这种行举。
这叫什么,叫吃绝户!
可律法难为!
“对方显然成竹在胸,且早有布置,今晨我收到一封私信。”
颜青棠当即看了过来。
“那信中点拨我让我尽快结案。”
颜青棠震动,倾身向前:“还不知是谁的信?”
夏和洲不言。
颜青棠坐了回去,神色黯淡道:“夏伯伯大概不知,日前我遭遇袭杀,对方下手狠毒,不留活口,显然非寻常人,多亏我身边护卫拼命护我,才侥幸逃过一劫。您这次去信盛泽,其实我当时根本不在盛泽,而是在外养伤。”
说着,她轻结颈上丝帕,露出其下泛着青紫的淤痕。
已是多日过去,这淤痕仍未褪去,让人触目惊心。
夏和洲目光一阵闪动,良久暗叹一声道:“是提刑按察副使阮呈玄阮大人。”
寂静。
是宛如死一般的寂静。
一省最高官署乃三法司,即提刑按察使司、承宣布政使司及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管刑名司法,承宣布政使司管民政要务,都指挥使司管军务。
按察副使乃正使从官,正四品官衔。
这个四品和苏州府知府的四品可不一样,是管整个江苏省的,只是由于苏州府地位重要,各司部衙署才会设在苏州。
如今,堂堂一个按察副使,竟对这种家产之争的案子上心,着实令人诧异。
夏和洲见她不言,以为她心生绝望,安慰道:“如此高官大员,当不会故意针对你一个女子,大概是对方背后的人脉与其有所交连。”
历来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事就不少,很多时候虎可能都不知道,狐狸就借着把威风使了。
颜青棠却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夏和洲不知背后还有个颜瀚海,也许是知道,却不忍她负隅顽抗?
可她却清楚颜世海、颜氏主枝、颜瀚海,及平望巡检司和这位按察副使,是可以串成一条线的。
如今蛇出洞了。
但这蛇,超乎常人想象的大。
“你受你父多年教导,当知为商者在于变通,事有不可为便不为,莫要强求。”夏和洲说得格外苦口婆心。
颜青棠知道换做其他人,他也不会说这种话,打起精神道:“谢夏伯伯点拨。”
“谢我什么?”
夏和洲露出唏嘘之色,“我与你父交往多年,当年他也帮我甚多,如今他不在了,只留下你一女子扛起家业,我不过提前与你打声招呼,让你有个准备。”
吴江县城距苏州府城也不过几十里路,此地位处紧要,又属税赋要地,每年征收税赋、派织上用绸布,都需吴江县各县官协助。
苏州城遍布各司部衙署,各处的大人们都盯着这呢。
做这里的官既要懂得变通,又要任劳任怨,做得好了,没什么嘉赏,做得不好,责难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