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黎嬷嬷手脚麻利将内室与东次间外给收拾干净,最后砌上一壶温茶进来,悄悄退出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四籁俱静,云破月初,照得满室空明,一切均已复原,仿佛方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翌日晨起,谢钦在寻常起床的时刻醒来。他看向歪在他肘窝里睡得正香的妻子,朦胧的光色里,沈瑶白皙的俏脸残存一抹嫣红,不知是梦到什么,眉心微微起皱,谢钦抚平了她眉心的不安,轻轻下了床。
昨夜一场大雨洗过空气尘埃,苍穹一片明净,东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时辰还早,他如往常先去庭院习练片刻,汗水淋漓回了书房,稍稍梳洗换了干净的衣裳,天色刚亮,他来到书案后坐下。
他面色平静,双目静若无澜,静静地在书案后坐了一会儿,感受了心底片刻的安宁,随后拇指往底下机括一按,一个小匣子弹出,露出一张纸笺。
正是数月前,沈瑶在茶楼写给他的契书。
拿出摊开在眼前,工工整整数行字,略显笨拙,回想当初她在茶楼生涩的模样,再对比昨晚那般妩媚妖娆,这姑娘骨子里有几分跳脱劲,露出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后,他将那份契书执起,送到点好的一盏银釭前,看着那纸张遇火闪现火星子,火星子一点点将她亲自写下的每一个字都给磨灭。
经历了昨夜,二人之间的隔阂算是打开,至少她不会再提和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她现在是他名正言顺的妻,有什么要求悉数满足她,她自小孤苦又受了那么多委屈,他当护着惯着,无论她有什么小脾性,他都能包容,也愿意包容。
最后一点纸墨燃尽后,他弹了弹手指尖的灰,起身往后院去。
*
半刻钟前,火红的晨阳从窗棂投进来,刺痛了沈瑶的眼,她半睡半醒睁开眸子,入目的熟悉的帘帐,她揉了揉发胀的额,正想起身,这时,四肢五骸仿佛被碾碎怎么都提不上劲,双腿又软又酸,一种莫名的战栗犹在胸中盘桓。
她又跌了回去,疼得嘶了一声,嗓音像是被什么扼住,怎么都破不出来。
腹内的胀感并未消失,沈瑶忍住难以言状的余韵,吃力地寻思,昨晚的画面全部灌入她脑海,那些混沌的记忆在疼痛的提醒下变得清晰。
“你长得可真好...”
“岳州不回去了?”
“你给我一个家吧。”
“负责么?”
“那还用说?”
她都做了什么!
沈瑶捂了捂面额,双拳拽得紧紧的,恨不得将自己给揉碎,不,是恨不得将脑海里那些记忆给踢除,她主动赖上他的身,吻上他的唇,钳住他瘦劲的腰,他抱着她从书房一路来到内室,宽大的紫檀书案,搁在墙角的高几,明间挂着松石画轴的博古架,还有那一个个碎裂的花瓶茶盏.....
不...她应该是在做梦。
她用力地摆了摆头,睁开眼,床榻是干净的,屋子是整洁的,明明处处精致,却处处沾染了旖旎的颜色,他挺拔的身影,贲张的气息无处不在。
犹不可信。
垂眸看向自己,手指红痕遍布,指尖已有几处破损,杏色的丝绸寝衣还是好好的,只是雪肤下那若隐若现的莓红却提醒着她,
昨夜一切皆是事实。
一切已成定局。
沈瑶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深深闭上眼,羞耻,惭愧,后怕,通通绞在她心口。
她冒犯了谢钦。
怎么办?
她愣愣了足足几息,方慢慢回过神来。
无论此时此刻的脑子有多混沌,也不管思绪有多纷杂,却有一桩事无比清晰地映在脑海。
他们是假夫妻。
她亲自写下两封婚契,再过一年八个月,她便要离开这里。
她根本不是他的妻。
昨夜只是个意外....
谢钦对她并无感情,想必他心目中的妻子也不是她这样的,他是君子,即便留她下来也是为了对她负责,她却不能心安理得,他们之间天差地别,这场婚姻迟早走向尽头。
她想起来了,那杯酒一定有猫腻,自喝了酒她浑身软绵绵的,没有那么急不可耐,却又不得不做些什么。
如果是这样,她也是无辜的。
冒犯了谢钦又如何,他昨夜不是很快活吗,到最后她受不了了,他还能梅开二度。
将她从床中撞去床角,想起那种灭顶的浪潮,羞耻又涌上眉梢。
既如此,便算两清。
沈瑶咬了咬牙,果断定了主意。
与其相处尴尬,还不如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瑶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飞快整理仪容,忍住浑身的酸痛下了床,刚迈开脚,双腿无力地往梳妆台跌去,就在这时,珠帘响动,一道清隽的身影迈了进来。
第22章
谢钦掀开珠帘, 瞧见拔步床内鬓影浮动,梳妆台在拔步床内,挂檐横眉处均雕了龙凤呈祥的纹样, 隔着刻牡丹的围栏挡板, 看到沈瑶倚柱而立, 情态未褪,香靥凝羞。
满头乌发挽了个松松的随云髻,一身杏色的中衣外罩着一件同色的宽衫, 底下是一条素裙, 腰间用绸带松散的系着,谈不上多么端庄,却也勉强能见人。
即便昨夜他有意收力,却也不是一个柔弱姑娘能承受的, 那样严实无缝持久推拉, 定弄疼了她, 谢钦并无哄女孩子的经验,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却见那娇人儿扶住千工拔步床的木柱, 眸眼昏懵地打着哈欠,
“首辅大人昨夜哪去了, 害我好等?”
谢钦眉峰一凝,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脑门如有一阵天雷呼啸而过,
什么叫让她好等?
他昨夜做了什么,她难道不知?
意识到什么,谢钦心仿佛被人毫无预料地往下一拽, 眼底的亮色也瞬间归于沉寂。
沈瑶被他阴沉的眼神吓到,心虚又愧疚, 谢钦积威日久,平日不动怒尚且叫人不敢直视,何况是眼下寒霜密布。
沈瑶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敢在他面前撒谎,可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清楚的知道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儿,与其将来牵扯不清,还不如眼下一刀两断。
想要镇住对方,就要比对方更理直气壮,更无理取闹。
她露出恰到好处的怯色与疑惑,满脸无辜,
“侯爷这是怎么了?若是不得闲暇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我昨日也不过是随口说说,您何必露出这份神色来吓人?”
谢钦脸色发沉,木然盯着那张恼人的樱桃小嘴,一开一合尽是往外扔刀子,听到那句“随口说说”,心底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
所以,答应负责也只是随口说说?
环顾四周,微风和畅,窗明几净,就连地面皆是一尘不染,昨晚所有痕迹已被磨灭得干干净净。
谢钦给气笑了。
这辈子端委庙堂,生杀予夺,面对繁复朝务如闲庭信步,置身暗潮汹涌的诡谲官场亦是悠然自如,却还是头一回如此无计可施。
他深深闭了闭眼。
昨晚到后来她的渴望多过羞涩,他也曾怀疑是不是那杯酒有问题,那么眼下她的反应得到印证。
酒的事他自然会查个明白,但眼前更为棘手。
她是不记得昨晚的事,还是假装不记得?
若是假装失忆,表明她并不想留在谢家,也不想继续这场婚姻。
无论哪种情形,他都无法反驳。
人家女孩子不想认账,他逼着她认?
这种事谢钦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不代表他会接受。
谢钦在心里迅速地将各种可能性过了一遍,心情郁碎到难以言喻。
谢钦没有当场揭发她,对于沈瑶来说是万幸,实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他是君子,岂会强人所难,正因为他是君子,她才不能让他为难。
谢钦,她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二人萍水相逢,也将是彼此的过客。
沈瑶见他不吭声,心里松了一口气,双手卷着垂下来的秀发,慢悠悠问,
“侯爷还要杵在这里看我梳妆么?”
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若是眼神能洞穿人,沈瑶大约已被扎了几个窟窿。
谢钦一言难尽看着她,转身出了内室。
沈瑶等他离开,连忙摇了摇垂在木柱旁的铃铛,示意碧云进来伺候她梳妆。
不一会碧云进来了,瞧见沈瑶神色呆滞坐在铜镜前,先给她斟了一杯茶润嘴,瞥了一眼铜镜,
“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这般红?”
沈瑶愣了一下,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昏黄的净面里她双颊绯红如霞,一双杏眼更是含情脉脉,沈瑶不知是那药粉的缘故,还是房事的余韵,这会儿连耳尖也红了,
“没事....昨夜喝了两口酒,人有些糊涂。”
她垂下眸,不敢看自己,更不看梳妆台,昨夜谢钦将她搁在这里亲了很久,她才知道平日那么自持的人,遇到了这种事也并不是无动于衷。
一闭上眼,脑海全部是昨晚的画面.....再看整个屋子,处处刻着羞耻的印记。
沈瑶脑子里一片混乱。
折腾了半晌,总算拾掇停当出了东次间,黎嬷嬷殷切地含笑往明间指,
“爷在等您用早膳呢。”
沈瑶吃了一惊,还没走?
往院外望了一眼,日头正大,他不用去上朝吗?
沈瑶印象里,谢钦大白日就没见过人影,今日还留在这里,只能是对她生了疑....
沈瑶暗暗吸着气,收整心情,一脸寻常进了明间,谢钦穿着一身湛色直裰坐在桌案后,身姿笔直,浑身罩着一层威压,丫鬟们已摆上十多样早膳,皆屏气凝神伺候着。
沈瑶搭着碧云的手臂迈进去问谢钦,
“侯爷今日休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