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他堪称是温知意见过的,强抢民女的犯人中态度最好的一位。
尤其这位少年刚刚还喊着「少多管闲事」,一副不把巡逻队放在眼里的模样,此时却突然态度大变,让她一时有些怔忪。
“美人,”少年对着温知意笑,“我放了她,你总得补偿我一下是不是?我们去附近的酒楼喝一杯?”
温知意愣了愣,下意识去看那位险些被强抢了的女子,后者正低声啜泣着,对巡逻队的人道谢。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和姑娘你一比,她简直就是蒲柳之姿,放她离开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多读点书吧,蒲柳之姿不是这么用的。”温知意忍不住跑题。
“不是吗?”少年怔了怔,“总之,本少爷的意思是说,我听你的话放了她,你就得代替她陪我。”
温知意拍了拍他的脸:“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少年不肯放弃,作为一个领子被提在对方手里的人,他倔强得过分:“跟了本少爷,吃香的喝辣的。从此你就不用再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了,日日在街上巡逻多辛苦。”
“知道巡逻队辛苦,你就少惹事。”温知意松开提着他领子的手。
温知意把他放下后,少年似乎是会错了意,以为她打算接受自己的提议,开始欢快地围着她打转:“姑娘你为什么会加入巡逻队的?我还从未见过巡逻队有女人,更何况是你这般美人。真是暴殄天物。”
“你姓甚名谁?”温知意不理他的问题,开始公事公办。
“哦,对了,瞧我,看到美人太过欣喜,都忘了自我介绍。”少年一拍自己的脑袋,愉快地交了老底。不但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在家里的排行,还额外附赠了父亲的官职、母亲的家族等信息。
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知意一边记录,一边忍不住想道。若是所有需要审讯的犯人都能这般配合,那该有多么美好。
她赞赏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少年又会错了意,对她挤眉弄眼:“美人,现在能陪我去喝一杯了吗?或者你不喜欢喝酒的话,我们去做别的也好,都听你的。”
“我的确有个想法,我陪你去趟医馆,然后再去衙门好不好?”
“衙门?你要逮捕我吗?”少年茫然地问道,“可是为什么还要先去一趟医馆?”
温知意笑了笑,对着少年的鼻子出了一拳,少年怔怔地摸了摸流出的鼻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医馆了吧?”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打人,温知意挺开心,她用手帕擦了擦手,颇为愉悦地回答道。
第79章 第 79 章
温知意一路把人押回了衙门,少年犹自不服地大喊:“我要见你们上司!”
“可以啊,”温知意答应地痛快,“先去录供词,记录完之后随便你见哪个上司。”
闻言,便有衙役领命将少年带了下去。
少年无法反抗,一路憋着气录了供词,才被带到正堂准备见巡守台的总管事。
但他见到的只是换了身官袍的温知意。
“你们耍我?”少年气急败坏瞪视着把他带过来的人。
“没耍你,我的确是他们的上司,”温知意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当朝从二品将军,姓温名知意,也许你听说过我。”
“温知意?”少年颤了颤,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在京城,这三个字一度闹得腥风血雨,它是街头巷尾的平民百姓们和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们都曾钟爱的话题之一,堪称雅俗共赏。就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也该听过这个名字。
被写成话本的传奇女将军,大楚第一个入朝堂的女官,当然,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她是当朝一品首辅温文语的女儿。
那一刻,少年心里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今天这一拳只能是白挨了。
“当然,如果你还要见我的上司的话,那大概就是当今陛下了,”温知意指了指北边,“宫门就在那边,慢走不送。”
“……”少年露出一个堪称谄媚的笑容,“参见郡主。”
“你倒是能屈能伸。”温知意对其变脸的功夫提出表扬。
“早闻郡主皎月清光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可以多夸我一会儿,不过再怎么称赞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敢问郡主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按律法,打三十大板,然后充军。”
少年惊呆了:“三十大板?充军?!”
“没错,你的听力没有问题。”
“我……我强抢未遂啊。”少年据理力争。
“有道理,”温知意点点头,“本官酌情将你的处罚减为二十大板,然后充军。”
“不不不,”少年两股战战,口不择言,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模样,“你,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当然知道,你交待的非常清楚,”温知意点头表示赞许,“待你到了军中,我会派人通知你父亲的。”
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少年被带了下去。
下属有些担忧地凑过来:“这……真充军?”
“吓唬吓唬他罢了,真充军我还怕人家军队不愿意呢,”温知意摇摇头,“带去京郊大营操练一段时间,折腾折腾他,不然他下次还敢犯。”
“那您打算怎么向他父亲交待?”
“实话实说,”温知意挑眉,“强抢民女的是他儿子又不是我,我要给他什么交待?”
“这……”
“天色不早了,正好我要去趟京郊大营,顺便把这小子一起带过去。”
下属看着温知意潇洒的背影,抹了一把冷汗。
这个防卫官的位子上不知换过多少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温知意这样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敢直接烧到二品大员之子身上的。
不过想想她之前递上去的折子,那封奏疏得罪的人只会更多、更广。
下属不由感叹这位荣华郡主果然是腥风血雨的人物,等奏疏的事情曝出来,连带着他们这籍籍无名的巡守台,怕是也要在京城众官员眼里有一席之地了。
想到这里,下属顿时油然而生出一种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奇妙轻松感。
看着远处把少年拎着领子拖走的温知意,他也没有生出再去阻拦的念头,反正——也不差这一个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温知意简直成了京城纨绔子弟们的噩梦。
敢在京城作奸犯科,被她抓到就是送往京郊大营,经受着非人一般的训练,起的比鸡还早。
温知意这厮心狠手辣,自己要每日早起上朝,就同样剥夺了这些人赖床睡懒觉的自由。
请家里长辈出面向她说情,没有用。
有官员找到了温首辅面前,后者语气沉痛:“这孩子从小就不听我的话,如今大了,更是由不得我做主了,我也管不了她了。”
这些人安慰了一番面色沉痛的温首辅后,离开时,都觉得心下迷茫,我此行是干什么的来着?
有人实在心疼儿子,干脆告到了帝王面前,大楚的皇帝只是笑着一句话堵死了他们的抱怨:“看到这么多官员子弟愿意加入京郊大营守卫京师,朕心甚慰啊。”
朝堂里几乎集结着整个大楚的精英,能长久地在这里混下去的人,都不是傻子。
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们哪还能看不出温知意身后有帝王的支持。
皇帝怕是早就看不下去这些无所事事、只会在京城里招惹是非的纨绔子弟了。只不过以前一直没有官员敢管他们,帝王也不会因为几个纨绔子弟当街斗殴砸毁百姓摊贩这类小事就特意下一道圣旨训斥。
而此时冒出个温知意把这些人全办了,手段也不过分激烈,帝王自然乐见其成。
这些被押进京郊大营的人,每个月只被获准回京探望父母亲人一次。
温知意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宽容,要知道,当初在北融驻守的边关将士,几年也未必见得到亲人一面。
但在众纨绔子弟的心目中,温知意的手段堪称冷酷无情又无理取闹。
待这些人终于熬过一个月时,见到父母,便抱头痛哭,抱怨军中的伙食,抱怨残酷的折磨。
被父母长辈拉着问有没有吃苦,瘦了多少的时候,他们更是含着眼泪将温知意的所作所为一一控诉。
但长辈们,眼看着自家小公子虽然一脸委屈,但精气神似乎比以前好些了。少了那些纵欲、斗殴、闹事,每日生活规律,早起早睡,锻炼身体,看着倒是比以前健康了些。
而且文化水平居然也有了进步,至少最早进去那位公子,已经不会以为「蒲柳之姿」是形容女子外貌丑陋的了。
一问才知道,温知意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为了为难他们,还勒令他们背书,背不下来的,罚跑训练场十圈。
一个月下来,他们被全方位折磨得身心俱疲。
长辈们对视一眼,想起了家里那些花重金请来的名师每日被这些纨绔子弟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于是,央求着父母给自己备辆马车偷偷逃出京城的小公子们,惨遭家人背叛,又被送回了京郊大营,彼此大眼瞪小眼间,茫然对视,委屈地哭出声来。
这些纨绔子弟的父母们也改了往日态度,他们本以为儿子在大营里会受到温知意的折磨,比如打板子之类的刑罚。但听儿子控诉,原来她只是押着他们习武训练。
套了儿子的话后,也发现他们的训练强度其实并没有超出能承受的正常范围。对于身子骨弱的两位公子,温知意还特意调整了训练方式。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除了少数几位比较溺爱孩子的,大家都不再试图捞人。后来甚至有人主动问温知意,能不能把自家那天天上房揭瓦的混小子送进去,搞得温知意哭笑不得,她又不是要开办官学。
好在京郊大营的士兵们,熟悉流程以后可以替她盯着那些纨绔子弟,不用她事事亲力亲为,倒也没有花去她太多精力。
朝堂之上,温知意也在慢慢进步着。
她本是对政事豪无兴趣的人,正式入朝之前,她找温首辅进行了一番恶补,但终究显得稚嫩。
朝上每次议事时,她都在观察着每个人的发言,揣摩着每个人的立场。
陛下偶尔会特意点她的名字,问她对朝臣在议的事有何看法。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话,最开始她的看法比较稚嫩。但逐渐地,开始有人对她的发言表示认同。
短短两个月时间,她已经能够言之有物、侃侃而谈。
陛下私下对她表示了赞许,问她觉得如何。
温知意只能苦笑着承认,说觉得压力很大,责任太重。
“和你在边关守城的时候相比呢?”陛下问道。
“在栎城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城池若失守,一城的百姓怕是都要给我陪葬,我不能做不到,”回想起往事,温知意叹息,“至于现在,我知道我做不到也不会有特别严重的后果,我失败了,您还可以换一个女子来做您的测试,但我不想辜负您的期望。”
“只有朕的期望吗?”帝王逼视着她,“你自己难道不想要吗?女子入朝,自你而始,你改变了大楚,史书中必将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从没有改变天下的野心。”
“但改变天下的机会已经摆在你眼前。”
“是啊,”温知意笑了起来,“如果做不到,我会很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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