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溺子戏
这人分明没什么表情,可只要?你一靠近季卿语五步之内,他就盯上?你了,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人心里?发怵,叫人不寒而栗,后来渐渐的,村民都知?道这位是?顾将军的夫人,便?没人敢造次,各个都尊着、敬着,老老实实来看病。
季卿语脚不沾地地忙了几日,她平日在府里?,路都走?不了几步,如今更是?累得腰酸背痛,顾青也很忙,一边盯着她,一边还要?去帮百姓盖房子、种田,以至于经常夜色深深,季卿语都没等到?他回来。
这一日,直到?外头蛙鸣声深了,安静的小院才传来脚步声。
顾青一身脏兮兮地回来,见季卿语还支着脑袋坐在案边,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这人醒着时?不给碰:“怎么不睡?”
季卿语倏然醒过来,胸口起?伏着,显得曲线更加的玲珑有致,在深夜里?不动声色地勾人,她说:“外头人来人往的,不敢睡。”
顾青看她这两日都瘦了,这人安逸惯了,经不起?折腾,有时?候顾青会想,自己为何会喜欢这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姑娘,如今算是?明白了,大抵是?喜欢她身上?这种安逸。仿佛一看到?她,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可以慢下来,等一等。
“等我?。”
季卿语便?帮他收拾衣裳,站在外头等他,原本等得都快睡着了,忽然想起?什么——这里?不比家里?,想洗澡,还得额外烧水,得等好久,顾青这么进去洗了,要?么洗的冷水,要?么洗的她的洗澡水。
她站直了,等顾青出来:“将军用的什么水?”
顾青挑眉:“还能什么水?”
季卿语双颊微热,不知?道怎么说:“……脏的呀。”
“什么都嫌脏。”顾青把人抱起?来,“还嫌什么?”
季卿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着她,抱着顾青的手就紧了,埋在他脖颈边:“……将军忙自己的事?,不用盯着我?。”
顾青不置可否,方才进来看到?她第一眼就硬了,只这回用手捏她的后颈,微微用了力,抱着人去榻上?,压着她到?处乱蹭。
季卿语被他蹭得浑身都热了,这人却没再下一步,顾青在她耳边喘气:“蹭蹭就行,不做,没水洗……”
季卿语热着脸,由?着他蹭,自己也被蹭得气喘吁吁,到?最后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临睡前,到?处都湿哒哒的。
翌日醒来时?,顾青已经不在了,季卿语收拾好,连忙赶到?庙里?去。
只这一日是?没见到?顾青了,季卿语忙到?黄昏,才勉强有休息的机会,擦着汗去后厨用膳,只刚从?墙角拐过去时?,远远瞧见顾青蹲在台阶下,同镇圭讲话。
镇圭身上?脏兮兮的,两个人都好不到?哪去。
“哭什么?”顾青冷着一张脸,依旧是?那副凶巴巴的模样。
镇圭本是?眼底蓄着泪,被顾青这么一问,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哇哇地哭,顾青难得不着急,帮他拍掉身上?的土,看起?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镇圭哭了好久,哭累了,才边抽泣边说:“……二娘的药洒掉了。”
“掉了就掉了,哭什么?”顾青依旧是?冷着声音,话声听着像训人,但声音小了许多,因为轻了声的缘故,似是?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镇圭忍住眼泪。
顾青又问他:“伤着没?”
镇圭抹了把眼泪,把脸擦成花猫:“手疼。”
然后,顾青就捏着镇圭的两只手看起?来,只翻了一下,就看到?手臂内侧破皮了,镇圭看到?自己流血,重新哭了起?来,顾青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帮他吹了吹。
“哭什么?”
“叫二娘给看看,涂药就好。”
“不哭了。”
第46章 落月书灯
今年的中秋是在庑县过的。
季卿语难得体验了一把顾青当?初那种不?知时日几何的感觉, 晨光熹微时出,肩披月色而归,这?一日忙到最?后, 收拾东西将要离开时,被一群农户家的小娘子和老妇人围住,怀里?抱着个小竹篮, 伸手?往里?头?一摸,掏出个油皮纸抱着的热乎乎的东西,搁她手?里?:“中秋了,小娘子拿回去吃啊。”
“同顾将军一起吃咧。”
“趁热乎吃,是我们多谢你们哩。”
季卿语恍惚着把东西收下, 温热烫在手?心, 但更炙热的烫在心底。换作平日,这?般油乎乎的东西,她决计是不?愿意拿的, 只这?回倒是拿了个满怀。
顾青夜里?回去时,看到季卿语梳洗完,一身白色的中衣,拿着条白裙衫看来看去,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他跑了一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口茶都吃不?上, 只现在才喝上一杯热的,夏日的夜色里?, 一杯下喉,浑身都舒畅起来了:“怎么了?”
季卿语把裙子转过来给他看, 白色的裙衫中间,染着一块淡黄的油渍:“……脏了。”
这?不?寻常,季卿语最?喜欢干净了,顾青拧着眉,以为一日没?看住,就叫人被欺负了:“怎么弄的?”
季卿语把用篮子装好的月饼拿出来给顾青看:“村里?娘子们送的,拦都拦不?住。”
顾青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看她抱一小篮子月饼都还要用两只手?,当?真是兔子力气,单手?把月饼拿过来,见油纸都没?拆过,便问:“那怎么不?吃?”
“……不?喜欢吃月饼。”
“不?喜欢还拿?”
这?人看起来都是惯会拒绝别人,季卿语道?:“整个庑县都被洪水淹了,百姓们能吃上稀饭就不?错了,正是挨饿的时候,便是这?般了,还想得起来给我做个月饼,也?不?知道?他们那里?来的面?粉……”
“前两日州府的官员带着银粮来了,据说是哪位父母官想着快到中秋了,所以还特意带了面?粉,给各家发了一些。”顾青看这?人还真是操不?完的心。
季卿语高兴,她从前觉得学医很?好,能治病救人,还能救自己;后来医书被烧,她又觉得学医不?好,会叫爹爹生?气,所以不?敢声张;再后来到了庑县,虽然很?累,但很?开心,自己多年暗暗喜欢的东西,走到了日光底下,还被很?多人喜欢。
这?一边,季卿语在心里?谢了别人的好意,便又开始替人担心起来,这?三县的河坝决堤得不?是时候,如今都快要秋日了,田没?了,粮没?了,有的房子被冲垮,这?个中秋还不?知能不?能好过,这?一个将来的冬日,还能不?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只这?些都好说,吃饭才是问题,如今各地粮仓都在调粮往这?三地送,只僧多粥少,这?是如何够吃的?就算有,总是不?嫌多不?是?
顾青拆了一饼月饼,递到季卿语嘴边,叫她咬了一口,然后自己三两口吃完。
“将军别吃我过嘴的东西!”
“我吃得还少?”顾青挑了眉,见她没?什么反应,便问,“又在想什么呢?”
“……想着捐粮。”
顾青把她那衣裳拎起来,看着啥时候给她洗了:“不?是说家中没?钱了?”
先前捐了棉被和药草已经去了大把银子了,季卿语严肃起来,忽然想到,既然他家能捐,何不?问问旁人?
季卿语又给王算娘和武令仪去了帖子,问他们愿不?愿意捐银两。
只帖子去了不?过三日,便看到王骏领着车队来了,一袋又一袋的粮食垒得高高的,他瞧见季卿语,便从马车上跳下来,几个月过去,便已经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坚毅了许多,不?再是几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富家公子了,王骏先叫了人,然后又把娘和武令仪的帖子给她,只季卿语还没?来得及看,就看到后头?马车里?,下来了两个熟人——竟是黎阿栓一家!
“你同青哥到庑县这?般久,舅舅、舅娘不?放心,便跟着来了。”黎阿栓见终于下了马车,那是赶紧舒展胳膊,这?一路坐得腰都酸了,“听骏哥儿说你们缺人手??”
田氏在一旁没?张口,其实心里?还在不?乐意,且不?说她如今过上了享福的日子,不?愿意来这?穷破地方吃苦,就说这?王骏,她先前就是因为编排王骏,才弄得她家男人丢了管家之权,如今看见他,不?是不?大舒快,就是有些心虚。
季卿语就道?:“你们来,刚好解了我们的急。”
听到这?话,黎娥立刻拉起她娘的手?:“那我同娘把这?些粮食都卸下来,然后搭粥棚给百姓施粥去!”她如今瞧见季卿语还有些别扭,也?不?知端午时,自己怎么脑子一抽,竟是给人送东西去了,黎娥不?愿再想,只觉得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酸,起鸡皮疙瘩,看到季卿语就不?自在。
其实田氏是不?情愿来的,这?其中还多亏了黎娥的劝——晓得了表哥这?边缺人手?,黎阿栓便说要来,黎娥自是没?有异议,回来便收拾了衣裳,只田氏碎碎念着不?想来,说什么穷乡僻壤之类的话。
黎娥在那叠衣裳,头?都不?抬,就道?:“娘也?知如今咱们处境不?好,正是要多多到表哥面?前表现的时候,从前那般好过,娘还日日支使我给表哥献殷勤,怎么这?回忘了?难道?娘是不?怕被表哥赶出去?”
这?话说到田氏心坎上了,怪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她呸了几声,晃过神来,收拾包袱的动作比谁都快,还回过头?来训黎阿栓和黎娥,早不?提这?事,若他们才去,顾青就打?道?回府了,那岂不?是尴尬了?
季卿语看着三人拉拉扯扯,跑得快,嘀咕了一句:“跑得这?般快,还没?来得及问阿奶如何了……”
王骏就道?:“顾阿奶好着呢!我阿娘知道?表姐和姐夫在庑县忙,就叫我时常去跑动,阿奶还让我给你们带话,说她吃得好,睡得好,你们安心忙。”
王算娘不?愧是行商多年,颇懂人情世故,季卿语也?挑不?出什么话来,让王骏带着人去安置,边走时还边悄声问表弟:“小姨又是捐银又是送粮……”比她预想的要大方太多。
王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姐莫担心,家里?有钱的!”
待一行人安置完毕,便要开始卸货,为了防止有歹心的乡民争抢粮食,王骏特意让人卸了门槛,把马车开进院子里?。他忙上忙下带着人搬东西呢,就看到黎娥端了茶饼出来,招呼大家渴了、饿了自己吃。
王骏瞥了她一眼,这?人早晨来时还一身鲜艳桃花长衫,现下倒是换成了淡紫色的麻裙,那些花哨头?饰也?不?戴了,长发挽得干净漂亮,漏出一小段脖颈来,修长利落,擦过脸,白净的脸蛋漏出来,同三月刚开的桃花似的,灿烂里?带着点娇艳。
王骏多看了两眼,闷哼一声扛起米,管住自己的目光,只他一直低着头?走路,扛着米转身时,没?注意看人,直接把刚好要从那过的黎娥吓了一跳,一下跌坐在大米上。
只听一声惊叫,王骏连忙回头?,这?才发现自己把人撞了,他先把米往地上一扔,双手?往裤腿上擦:“对不?起,你没?事吧?”
黎娥当?众丢了人,面?色不?大好,幸是换了身衣裳,不?然可?把她心疼坏了,她瞪着王骏,怎么每次出糗都能碰上他——从宜州来的路上,黎娥马车坐得太久,不?大舒服,跑到旁边去吐,又是被这?人发现的,黎娥从地上爬起来,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王骏见自己把人气跑了,挠了挠头?,一边愧疚,一边觉得这?人脾气不?大好。
再见到黎娥时,是在街边的粥棚里?,整个巷口大排长队,队伍尾巴都瞧不?见了,田氏和黎娥在棚子里?头?忙,给人打?粥的速度很?快,也?很?娴熟,王骏干活累了,原是想讨口粥喝,又想到这?人昨日不?待见她,也?不?敢出声,刚要走的,面?前就多了一只碗——
“要吃就快些,这?碗还有用呢。”
“哦哦哦,谢谢。”王骏坐下来,大口大口喝粥,这?粥刚从锅里?出来的,热气腾腾,他一口下去,舌头?都肿了,喝完整个人都是懵的,坐在长凳上张口微微出气。
黎娥把他的碗收走,就听见他问:“怎么突然戴帷帽了,你不?是不?喜欢戴吗?”
几次见她都是不?戴的,王骏还以为她不?讲究。
谁知她说:“表嫂叫我戴的。”
“这?样啊……”
黎娥当?着季卿语的面?就遮遮掩掩,在别人面?前就一口一个表嫂:“表嫂说我就要相看人家了,得注意一些。”
王骏一愣,明明什么都没?想,却脱口而出:“你要相看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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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卿语这?两日就没?好好待在庙里?替人看病,而是让镇玉领着她到处乱跑。
一整日,顾青路过寺庙都没?瞧见人,问了一圈才知人去哪了,不?过这?人也?不?是第一天来了,又有镇玉跟着,顾青也?就随她去了。
只夜里?回来的时候,顾青推门进来,就看到季卿语坐在床上。
往常这?人都是坐在桌前等他的,小绵羊一样哼哼唧唧地说不?敢睡觉,今日倒是主动上床了,不?过他刚一进来,这?人就把用被子把脚盖住了。
顾青看了她几眼,没?说话,先到外头?去洗澡。
回来时,季卿语也?没?睡,顾青坐到床边把人的脚从被窝里?抓出来:“脚怎么了?”
被抓住的时候,季卿语下意识往回挣了一下,但她的力气在顾青看来不?过九牛一毛,根本不?够看,用力了跟没?用力差不?多。季卿语被顾青两个手?指轻易握住了脚踝,女子的脚是很?私密的东西,除了丈夫,谁都不?能看……
季卿语心口有点热,就看顾青不?止抓着她的脚,拇指还按在她脚背那颗红痣上,明明只有一点红,却磨成了一片,她发现顾青很?喜欢她的痣,包括髋骨上那一颗,每次弄完,上头?的吻痕是最?多的,那块的皮肤又薄,吮得深了,连血丝都能瞧见,她低声说:“……脚磨破了。”
顾青皱着眉,把人的脚底看了又看,上头?有两颗水泡,要不?要这?么娇气:“告诉你不?要随意乱走……”他训着人,又把另一只脚拿起来看,这?只倒是没?有,敢情是一只脚走路的。
季卿语抿了抿唇:“村东头?的吴娘子说,她家孩子从树上摔下来,砸到了头?,人好像有些痴傻,也?不?好带出来给人瞧,怕人家说闲话……我想到从前舅舅家的小羊就是这?么没?的,就怕他们耽误了……”
“癔症都会治,这?么能耐?”顾青拿过烛台,又找了根长针来,“我们那村里?就是个赤脚大夫,从前村里?有小孩掉进河里?,明明救上来还有口气的,活生?生?让他医死了,舅娘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听信了那大夫的话,人就被拖死了,后来舅娘反应过来,日日去那人门前哭,说他草菅人命,还给人家泼狗血,把人家赶出村子去了。”
难怪当?时阿奶生?病,舅舅着急忙慌用车把阿奶推到镇上,还挨家挨户找大夫。
“该。”只她刚说完一句,又忍不?住低低叫了声,曲着身子上前,看顾青在做什么——这?人不?知何时拿了根针来。
顾青看她瞬间泪眼盈盈的眼底,心下一动:“你还会骂人呢。”
季卿语看他还要扎,心里?有些害怕,顾青却按着人不?放:“动什么?你不?是大夫?不?知道?脚底长泡了要扎破吗?”
季卿语觉得自己不?止会骂人,还会骂他,被抓着的脚,脚趾头?蜷缩起来,躲过头?去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