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星昱
王司农这边审核完资料, 摸摸胡须, 看向坐在旁边圈椅上喝茶的睿贝子,笑眯眯道:“睿贝子, 这些资质没问题,完全符合, 就是这个胭脂米?”
庄户管着佃农,他们承包御田这种事倒是常有,但别人都是都是按着规矩耕种碧粳米,这胭脂米, 没听说过啊。
还有这个玉麦是什么?
这承包的数量还不低, 若是种坏了,上头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按常规来, 种碧粳米就很好,炊时清香,微绿色又美,贵人们最喜欢的便是这碧粳米。”
“这耕地,什么土质适合种怎样的米都是有讲究的,这万一种不好,不够宫里头用的,上头怪罪下来,于你我都不好是不是?”
睿贝子道:“这一点王大人不必担心,这胭脂米白娘子已经试着种了三年,是改良的新品种,御田的土质是最适合胭脂米的,种出来的米成微红色,之前收成不甚多皆是因土质不够丰厚的原因,白娘子如今已经研究出一些技术,可这米良可种植成两季稻,从一季米变成两季稻米,收成一年可以翻两番,这可是极大的功劳。”
睿贝子虽说是皇族,但到底只是闲散皇室,并无实权,王司农在官场二十年,早就成了个官场油子,好事想分一杯羹,至于责任,那是一分都不想担的。
这事弄成了又没什么主要功劳,若是出事了他必然要被罪责,没什么好处,却要担风险,傻子才干!
况且,这位睿贝子似乎是得罪了哪位贵人,他自然更要谨慎。
将东西折起来搁一边,推回来,面露为难之色道:“贝子,您也知晓,我只是六品司农令,这御田里种什么,上头都有规定,要不您去找崔侍郎问问?”
“若是崔侍郎下个公文,仓部这边必然能全力配合,下官实在不好私自做主。”
王司农说的崔侍郎,便是户部侍郎,总管户部总部,下设仓部,金部,度支部大大小小十七个部分。
睿贝子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这官场的踢皮球,珉珉唇瓣,收了东西,“那本贝子便去找崔侍郎,稍后再来。”
“唉,”王司农面上笑的恭敬,“贝子您慢走。”
户部设尚书一位,侍郎两位,催侍郎颇为忙碌,睿贝子等好了好一会,终于见到催侍郎本人。
陈述半天,崔侍郎对着卷宗露出犹疑之色半天,道:“农桑乃是国本,下官需要同尚书大人商议,并派人去考察。”
“若是的确如贝子所讲,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下官定然支持。”
睿贝子自然没有意见,盯着崔侍郎派了中枢令当即一道去查看胭脂米。
沈星语这边亲自接待中枢令看了自己种出来的有些样子的胭脂米,翌日,沈星语正在指挥着匠人改良水车,中枢令亲自上门,让她带上一些胭脂米的作物亲自去见崔侍郎。
沈星语没有多想,用帨巾包裹了一些即将成熟的胭脂米作物去了户部。
户部是六部中掌管着一国财政的部分,楼宇轩昂,檐牙雕琢似振翅的鸟儿要飞入天空,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震守,沈星语跟着中枢令穿廊绕壁来到崔侍郎上值的厅堂。
这办事的厅堂很阔绰,黄花梨木槅扇隔成了两间,想来里头是隔出来了一个私密的休息空间,十二立花鸟屏风将里头的视线完全阻隔。
沈星语似乎闻到这殿中有一丝极淡的柑橘尾香,或许是自己身上的,便没有多想。
酸枝木红漆地板,东西两边靠墙各摆放了待客的梨花木圈椅,北边靠墙置一方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按着顺序摆放着各种公文,书架前头,是一张乌木书桌,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穿绯色官袍的男子,想来是崔侍郎。
侍郎是正三品大员,沈星语已经做好了他官威极重的心理准备,没成想,崔侍郎大约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在她到廊下时已经抬眸,搁了手中的朱笔起身。
撩了官袍,绕过书案,摸着胡须,和颜悦色的道:“是白娘子?”
“是民妇。”
“民妇参见……”
沈星语这边撩了裙摆想要跪下来,崔侍郎已经快步走过来阻止道,“白娘子快起身,你一介弱女子在侍弄农桑上却有这般成就,可亲可敬,这虚礼便免了吧。”
这侍郎这样好说话的吗?
自古以来民皆需跪官,只有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才有免跪礼一说,还没听说过哪个官员会免白衣的跪礼的。
“多谢大人。”沈星语请罪道:“民妇面上有面疮,不宜见人,怕污大人的眼,这面衣……”
“无妨,”崔侍郎十分宽容,“余娘子这边看座,只管将你的想法说出来便是。”
沈星语坐下的功夫,有伶俐的小厮奉了茶水上来,沈星语眼睫眨了眨,是顶级的蒙顶甘露。
她不由看向崔侍郎,这茶极为珍贵,一只茶饼子便要上百两,她用这种茶招待自己这样一个民妇?
她不自觉端起茶盏,撩起一点面衣小口尝了尝,茶水七分烫,恰到好处的将脆嫩的茶叶香味泡出来,不会太老,也不会太嫩。
想来这位崔侍郎是极为懂茶之人。
她小口将茶全部饮下,道谢道:“这茶珍贵,多谢大人照拂。”
“娘子不必如此拘谨,应该的。”
沈星语眉头蹙了蹙,这位大人当真是……爱民如子!
她对崔侍郎的态度里觉出一分恭敬,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挥去那一丝奇怪之处,将自己带来的胭脂米给崔侍郎看,并详细说了关于将稻米弄成两季的可行性。
崔侍郎目光中皆是赞赏之色,“余娘子对农作物颇为精通。”
沈星语心中有些发虚,沈祈很早之前就有这些想法,并且已经在研究改良,但凡沈远多给他两年,沈祈完成自己的构想,凭着他的建树,迟早也会封爵位,成就不会比她娘差。
他爹娘都是极为有本事,也极为纯粹的那种做事的人,若是他父母不牵扯进那样的肮脏事,粟圣公府的地位绝不至于此,定然能流芳百世。
可惜,这些都是他们的构想和本事,却不能公布于世。
她扯了扯嘴角,谦虚道:“大人谬赞。”
崔侍郎又问了一些问题,欣然同意沈星语的要求,只是沈星语这边一看自己所赁到的土地,却是原来的三倍之多。
“这……”
崔侍郎笑道:“本官很看好这两季胭脂水稻,多一些也无妨。”
恰此时,沈星语听到一声似乎是被压制在掌心的咳嗽声,很轻,她下意识朝屏风的方向看过去。
崔侍郎抵唇咳一声,“这两日有些感冒。”
沈星语桃花眼中的笑意如溪水流淌而去,渐渐如冰雪一层层覆盖上深重的忧虑,将崔侍郎的手谕放回他的案牍上,顺手拿回自己这边的资料,“抱歉大人,民妇忽然想起来我的技术上还有一点不成熟,暂时先不弄了。”
她拿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像是怕身后有狼狗在追。
“唉。”
“余娘子……”
崔侍郎的喊叫声在身后,但也只是不解的喊叫,并没有责怪她将国事当儿戏,叫人捉住她的意思。
沈星语的脚步愈发加快,朝手游廊的柱子在她脑中飞快的后退,她心脏慌乱的砰砰直跳。
书娴的反常,睿贝子昨日略奇怪的样子轮番在她脑海,再到崔侍郎这奇怪的态度……是他吗?
沈星语心中惴惴,如果是他,那她只能再走了!
睿贝子也派人关注着沈星语这边的一切,得知沈星语这边被中枢令带入户部,这边急急赶过来,刚到户部门口,恰好沈星语亦出了户部大门。
沈星语看见是睿贝子,直接提起裙摆跑出去:
“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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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这?”沈星语这边出了大堂,崔侍郎走到屏风后,“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顾修手中的杯子碎裂成齑粉,他起身走出屏风,扶着门框,远远看着沈星语逃也似的背影。
天地间需白的光影晃的他像是在做梦。
一如空气中残留着她钟爱的柑橘尾香香料,很淡,似有若无。
他驻唇猛的剧烈咳嗽,面色苍白如雪。
她刚刚是察觉到他了吗?
所以逃的这样快。
她这样不想见到自己吗?
沈星语的背影转过抄手游廊,彻底消失不见,顾修脚尖一点,直接飞上屋檐,一切尽收眼底。
轩昂宽阔的楼宇,女人的烟花水雾裙摆明丽,层层叠叠累垂如云层在游移,裙摆下一双小巧的绣鞋,她的秀足极小,还没有他手掌大,足心极为细嫩柔软。
她走的慌张,顾修怀疑她要摔倒。
忽的,她拎起裙摆,脚步轻盈的跑过去,清风送来她清丽柔软的声音,“贝子……”
嗓子处呕出一口腥甜,嘴角渗出血丝。
她是不是还对他笑了,他心脏重重一痛,又呕出一口血。
他们相处了三年多,这一千三百二十二天,他在她的生命中一片空白。
他嫉妒的发疯。
第77章
户部隔一条街的地方就有一间茶楼, 幽静雅致,很适合说话,沈星语同睿贝子一道进了茶楼, 两人要了一间包厢。
“出了何事?”睿贝子见沈星语面上慌张,率先出声问道。
“很奇怪, 堂堂三品崔侍郎将我奉为上宾,不要我跪他,还用上百两的蒙顶甘露招待我,书娴半夜跑来问我,若是他愿意八台大娇将我迎回去,我愿不愿意, 早晨餐几上出现了贡品血燕,你昨日里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们都好奇怪。”
沈星语温吞的声音, 诉说这这两日奇怪的感觉, “你们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睿贝子犹豫了一下, 还是决定将事情告诉沈星语:“前日夜里,顾大人找到我府上了, 拿着我给你办的籍契。”
虽然心中之前有隐隐猜测,但如今被证实, 沈星语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一咯噔,萦绕透粉的面庞亦渐变成苍白。
他们分别之前的相处太过难堪,他给她的权势侮辱和冷漠。
最后一次相见,她生死不知的藏在水底, 听见的也是他冷冰冰的说:“我还可以将她的腿打断……”
若说最初逃出来是因为心死, 这句话就是她的梦魇,她恐惧再看见他。
最初那段日子, 搜查太多,她很害怕,无数次做恶梦,都是被他抓到,被打断了腿。
他不是已经有新欢了吗?为何还来找自己。
为什么三年前那么大的阵仗都没找到,如今不找了,却又会被他找到?
沈星语一口气提上来,眼中是深深的郁色,还有惶恐。
他会不会将自己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