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星昱
沈星语这夜睡的倒很安稳,一觉到天亮,早早起床也颇有精神。
梳了妆,扶着丹桂出上房,正要上轿撵,守门的婆子来报,小童来了。
沈星语看着他怀里一摞的书籍,第一反应是,顾修不会又来给她送《女驯》《女则》吧!
“爷说了,这些少夫人可先看着,待看完再去书房取。”小童手抄在襟下,恭敬回。
沈星语指尖卷着书页款速翻阅了一下,发现好像都是游记,目光犯空,思绪飘离,顾修昨晚的话又忽的响入耳中,“哭伤肝肺,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来,他竟是将自己的事放在了心上。
沈星语不想这么好哄的,可是唇角没出息的翘起来,这份欢喜的心情,转而化成小童手里厚实的银锞子。
又叫人不许动那书,等她回来要自己翻看。
她知道阿迢胆子不太愿意见陌生人,照旧留了阿迢在院子里,带了丹桂去东院。
连到东院,面对曹氏不慎热情的脸时也发自真心的笑着。
“母亲。”
陆清栀有身孕,曹氏早就免了她的请安,因此,这房中照旧只有盛如玥同曹氏。
曹氏察觉到她声音里的甜腻,揉了揉耳朵,再瞧向沈星语那柔弱纤细的身姿,不禁眉头皱起来,“你腿还未好利索,不是让你在院子里好好歇着吗。”
“母亲体恤是母亲的事,来给母亲请安是儿媳的本分。”
盛如玥手抵在唇边是银铃一般的笑声,“姨母,我早说过,嫂子对您最是敬重的,嫂子快来,我这手都酸了,擂茶这样的辛苦差事只好劳烦嫂子拉,我要和姨母一样,甩手吃现成的呢。”
沈星语又哪里有不明白的,曹氏喜欢在用早膳之前先用一碗擂茶,这是给她机会同曹氏亲近呢。
曹氏有点别扭,却也没阻止。
沈星语的炒茶手艺更好,进她手炒制的茶叶焦香味总是更足,她也讲究,喜用无根的雪水,盛如玥阻了丹桂,抱了罐子亲自去廊下,接了晚香玉上的雪进来,放到红泥炉上烧制出雪水。
待茶煮好,她又亲自端了第一杯放到曹氏面前,“姨母快尝尝,我馋虫都快钩出来了。”
曹氏是个十足挑剔的人,浅浅啜了一口,有些意外的好喝,“倒是不错。”
“母亲喜欢,儿每日都给您做。”沈星语真诚的说道。
“那道不必,”曹氏道:“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能日日都用,会腻,两三日烹制一回便可。”
“多谢母亲赐教,儿媳省的了。”
沈星语感激的朝盛如玥一眨眼吧,盛如玥眼睛看天,“嫂嫂我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要你调制的安息香给我。”
沈星语自然没意见。
见俩人言语间倒是颇为亲昵的样子,曹氏便对沈星语留了她早膳。
到早膳都摆上了,顾新柠才顶着眼下的乌青到院子里头来,这一看就是昨晚没休息好,曹氏眉头不可控的蹙起来,她为数不多的浮躁,都给了这个小女儿。
“看看你这眼睛,还能见人吗!”
“祠堂阴冷,女儿在那边遭了大罪,身子不太好,休息的就差了一些。”顾新柠一想到祠堂的日子,恨的就牙根发痒,一偏头看见沈星语居然在这,眼睛一斜,“呦,以前上杆子巴结祖母,现在如愿嫁给哥哥,又来巴结我母亲了,我告诉你,你再讨好也越不过我这个亲生的。”
曹氏现在就非常后悔!
她年轻的时候是严母,导致三个儿子都同她不亲,尤其是顾修,小时候没享受过她的母爱,弄的如今连个人气都没有,到了顾新柠这,她就想着,女儿家又不需要奔前程,让她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没成年,如今却成了个扶不起来的烂泥性子!
“你个孽障!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再不喜欢她,她也是你嫂子,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曹氏气的手指都哆嗦了,眼睛一瞪她的丫鬟,“你们是不是又去给她找那些没脑子的话本子了?”
“嬷嬷,去她房中给我搜!”
刘冲家的手脚利落,很快带了十来本书过来,曹氏看着上头的名字,什么《西厢记》《灯草花嫁》《九尾花》,血一捧一捧涌上脑门。
这个《西厢记》她自然知道,周家姑娘不就是被这书带歪的!好好的千金闺阁,放着家族安排的门当户对的贵公子不要,偏身心仪那不过见了两次的穷书生,学那崔莺莺同书生生米煮成熟饭,还理直气壮的直言自己是追求真爱!
气的她娘老子一口老血当场呕出来!如今三年过去了,家中四个女儿无论嫡庶,全都无人问津,儿子也只能娶个平民女子,周太太到现在都抬不起头,就怕出席宴席要被人笑话。
曹氏已经脑补出了顾新柠闯出同样大祸的场景,怒不可遏,哼哧一巴掌甩过去了,不止顾新柠蒙了,连沈星语都蒙了。
“再看这些不正经的书,你就给我绞了头发去给我做姑子去!”
一顿早膳又变成鸡飞狗跳的母女争吵,曹氏气的直接去了内室躺着。
沈星语捏着帕子,目光虚虚落在地砖上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如玥撞了撞她胳膊:“嫂子在想什么呢?”
沈星语回神,便问:“母亲怎么对话本子这么大的反应?”
盛如玥笑回:“顾家是将门家风,对子弟教养严格,不允许子弟看这些不务正业的书。”
原来是敲打吗。
“哦。”沈星语心中不可控的重重抽了一下,面上不显,极轻的应了一声,转开话题:“谢谢你的照顾。”
“嫂子要谢的对象可不止是我,”盛如玥挽着她胳膊道:“是表哥拉,他早晨特意找我,询问了你跟姨母的关系,表哥同姨母的关系本就不亲近,不好出面,便拜托我在中间调和。”
“表哥很看重你呢。”
沈星语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并未相信自己的说辞,还做了猜测,并且去解决这件事。
他的一点好,就能在她心中掀起惊涛般的骇浪,像船游在海面,一颗心脏随着风浪起伏,坠到最低处,又被甩到浪尖上。
沈星语一回来,迫不及待指挥阿迢:“快把那些书搬过来。”
看见阿迢刚放下的糕点,又立刻补一句,“洗了手再搬。”
阿迢看看自己沾了一点糯米屑的手,没油,也不脏呀,不过还是去洗了手。
“这是爷给我挑选的游记哦,你要不要看?”
“我讲给你听?”
阿迢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
第13章
沈星语抬手拿起最上头的一本《稗海济游》翻开,一眼被里头幽默风趣的语言抓住。
“阿迢,你看,这个叫贝壳,这个是生长在大海里头的,可以镶成漂亮的工艺品,大海很大,望不到边际,大海有一种叫做生蚝的美食,还有螃蟹,为了捕捞这些美食售卖换钱,当地的女子……”
这里的女子终年下水捕捞美食,居然可以光裸赤足,阿迢捧着脸听的津津有味,看着很好玩的样子。
头顶兴致勃勃的声音忽的顿住,她一抬头,沈星语目光盯在细小的注释上,眼中有不解。
“呜呜?”怎么不讲了?
这注解上有两种字体,一种是颜体,手腕力道沉稳,字锋中带着强劲的杀伐果决气势,后面的这个缀的是簪花小楷,字体秀美柔弱,且腕力明显柔弱不足,是女子字体。
她有种直觉,这男人的字迹是顾修的。
指着阿迢去书架上将顾修看的兵书拿过来一对比,果然是他的字迹。
她心里不可控的升起一点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
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她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又往下头讲,下头的页面又有这样并排的字迹注释。
这书是线定装的那种收藏版,看着应该有些年头了,这两排注释上的墨色都很淡,应该是很早之前,这个女子便同顾修一道看过。
这女子的注释透露的都是不解和疑问,顾修的恰好是解答,他这样冷心不解风情的人,竟然能这样细致的给这人做注解。
这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得多重?
盛如玥的字她倒是见过,这不是她的。
这是谁的字迹?
沈星语歪着书,拇指抵着边页,发现这本书的注解都是并排了这样的小字,再翻其它书本,差不多都是这样。
手边的书烦乱成一团,她一言不发盯着书上的字迹,阿迢察觉到不对劲了,“……怎么了?”
沈星语眼皮动了一下,“没事,我渴了,不太想讲了。”
她像是一朵牡丹,忽然从盛开进入颓败,荼蘼的花冠朝着土壤垂下,阿迢只能那些茶盏,静静陪在她身边。
沈星语灌了三杯茶,又拿起书,这次她一句话没有再讲,只是垂眸阅读游记。
阿迢就觉得这屋子太静了,呼吸困难。
终于坐不住,悄声退了出去,做了一些热腾腾的午膳上来,沈星语思绪从顾修批注下的世界回神,目光抬起来,圆窗外的一片梅林好像是一夜之间怒放的,红的像火,她却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阿迢歪着身子过去,做了好夸张的表情。
“那我多吃些。”
沈星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唇边的笑容完美,就好像,她的心情很好。
只有她碗里大半的剩饭出卖了她的心情。
出于一种她自己也不懂的微妙心理,沈星语不太愿意让人知道这件事,她招了丹桂过来,“祖母身子不好,离新年也没多少日子了,我想着给她老人家积攒福气,来年求个身子好的福气,你领着这边的婢子,再叫下阅微塘的婢子一起,每个人抄一份《长生殿》给我,届时我拿到佛前供奉。”
丹桂自是应下。
沈星语揉着额角,借口要小憩一会躺回床上。
秋香色的纱帐放下,她身子躬成虾,捏着被子的骨指泛着青色的白。
脑子里闪过顾修绷直的脸,他脸床上都是冷淡的,洞房这样的事情,也要她主动。
难怪,除了洞房夜,他便宿在书房安枕。
想起他昨日晚上打横抱着自己,想起他眼底的一点温柔,她内心便充盈着感激和喜欢。
比起对这个女子的细致,这点子柔情算什么?
心中涌起尖锐的嫉妒,这种话嫉妒像一把火烧在胸膛。
他为什么要把这游记送过来,是宣告他心有所属吗?
他既不喜自己,为何又要娶自己?
叫盛如玥帮助自己缓和和曹氏的关系,来陪自己用晚膳,都是为了安抚自己,让她知情识趣,不要哭闹,善待他心尖上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