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途川
王权讲究一个制衡之道,相思大约也能想明白,只是忍不住想,她离开的那两年,他又经历过多少需要权衡之事。
她走的时候,他让她等他两年,她只觉得他是为了安抚她,没成想他真的做到了。
她不敢奢想全是因为自己,但大约也有几分是因为她罢。
皇权斗争何其惨烈,如今他高居皇座,恐怕也难高枕无忧。
相思凑过去,轻轻亲了下他的脸颊:“阿兄,日后有我陪着你。”
李文翾掐了下她的屁股:“你是改不过来了?”
相思那片刻的唏嘘和感慨全都散了,手背到后头去扯他掐着不放的手:“左右不过一个称呼,阿兄干嘛这样较真,你怕是故意的,瞧我改不过来,借故发挥。”
扯不动。
她放弃了,怒目而视。
李文翾笑得不可自抑,掌心浑圆的触感确切是不错,明明可以好好说,他偏偏要附在她耳朵悄声道:“你倒是没说错,我们姌姌的肉确切是长在该长的地方,藏得很好。”
相思顿时脸红,迅捷地捂住他的嘴:“你不许说。”
她捂他的嘴,他掐她的臀,两个人谁也不让着谁。
倏忽,相思身子一僵,察觉到了什么,只觉得被什么抵着,她一下子不敢动了。
李文翾坏心眼地动了动。
相思被十头凶兽追着似的,霎时从他身上翻下来,跳到床下去站着。
她深呼吸了两下,才平复心情,指责他:“不成体统。”
若大早上还胡闹。
传出去,她是真的没脸活着了。
李文翾有些失望地坐起来:“好了,不闹你了,过来把鞋穿上。”
相思却不信他,隔着老远抬脚把鞋勾过去,站得离他远远的。
下人们没准备常服,她只好自己穿了衣裳,叫人来给他更衣。
他身边没有贴身的丫头,一概是徐公公近前伺候着,这会儿笑吟吟地看着陛下,倏忽“呀”了声:“陛下这都见了血啦,奴婢叫太医来给您上点儿药罢。”
李文翾翻了他个白眼,哼道:“你再大些声喊。”
徐公公笑着打自己的嘴,但还是忍不住咕哝:“娘娘也忒不小心了。”
李文翾咋舌:“再多嘴孤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奴婢不说了。”
宫人们进来收拾,喜床狼藉一片,相思臊得不知如何自处,这皇宫里头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她只好躲着些,眼不见为净。
凤仪宫里拨了两个姑姑,从前太后跟前伺候的,一个姓崔,一个姓胡。
几乎都是瞧着相思长大的。
崔姑姑见了礼,揩了下泪花:“娘娘离宫的时候,奴婢以为以后见不着了。”
相思扶着崔姑姑:“姑姑以后还是唤我相思罢。”
崔姑姑福了福身:“娘娘抬爱,可这规矩还是要守的,若是从前,奴婢也就托大了,现下偌大的后宫都得娘娘一人管着,一切还是按规矩来,才好办事。”
操持家业,在奂阳那两年,姑母日日耳提面命地教她,内宅事物繁杂,如何拿捏取舍,也不比朝堂上的事要简单多少。
相思思考片刻,知道崔姑姑是真心为着她着想的,便道一声好。
传膳到内殿,相思和阿兄坐着吃饭,她循着礼数先布菜给他,阿兄拿筷子敲她筷子:“吃你自个儿的,把那些虚礼都忘掉,从今后你只当我们是寻常夫妻,没有君臣之别。”
“照礼数来,总是没错的。现下阿兄觉得我千好万好,来日若是腻了厌了,又该怪我恃宠而骄了。”相思觉得崔姑姑说得甚好。
李文翾觉得她很欠揍,抬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脸转到自己这边来:“你回奂阳待了两年,是不是就琢磨着再回来每日怎么气孤才好?”
相思啼笑皆非:“我琢磨那个做什么。”
李文翾哼一声:“当真是白疼你了,这么些年终究是孤痴心错付,新婚第二日,你就在盘算后路了。”
他拍拍手,叫徐公公进来,吩咐道:“去孤的私库里,把孤珍藏的几样珍宝器玩都搬来凤仪宫。”
相思张了张嘴:“我要那些做什么。”
李文翾夹了菜塞进她嘴里,瞧她猫儿似的细嚼慢咽着,凑过去亲她一下:“自然是把孤的一片真心捧给你,话是虚的,金银器物却是实的,免得有人说孤虚情假意。”
“阿兄就会曲解我的意思,”相思愤愤,“你故意的。”
“许你给孤安莫须有的罪名,不许孤说话?”
“阿兄强词夺理。”
“你先的。”
身后远远站着等着伺候的念春和听夏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两个人同小时候有什么分别,旁人家的稚子都不这样了。
屏外听候差遣的徐公公摇摇头:外头说陛下喜怒无常,心思莫测,不久前才在朝会上骂大臣,斥责大臣们操心他立后之事,转头又急于大婚,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旁人揣摩不透的利益牵涉。
更有甚者,将此事猜得极其复杂,觉得陛下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他觉得,陛下大约只是纯粹地想娶皇后罢了。
徐衍站在门外,都能听见陛下和娘娘斗嘴的声音,他不由感觉到欣慰,不枉他千里迢迢远赴奂阳,亲自把三小姐带回来。
陛下好久没这样由衷地愉悦了。
相思说着说着就忘了两个人是因为什么争辩了,她只是好奇自己怎么又坐到他怀里去了。
她觉得自己这样一点都不端庄,一点都没有中宫之主的气势。
“陛下你这样轻浮,显得我也很轻浮,日后传出去,我便是祸国殃民的罪人。”相思严肃道。
李文翾点点头:“你说得很有些道理,但孤不打算听。祸国殃民你是没有机会了,无能之辈才会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你夫君却是个天纵奇才,所以这天下我守得,至于你,孤也要日日月月长长久久地轻薄,你还是早些习惯得好。”
相思吐出一口气:“罢了,阿兄不讲理,我不同你说了。”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让你叫阿兄你非要叫,让你自在些你非要找不自在,嘴上说孤是天子,却处处忤逆。”
相思眼珠子转了转,捂住他的嘴,软着嗓音道:“那我们都不说了,好不好?”
李文翾终于觉得舒畅了些,把脸凑过去:“那亲一下。”
相思迟疑着,凑过去轻轻碰了他一下,未料他陡然转过头,嘴唇贴着嘴唇,扶着她的后颈,狠狠亲过去。
阖殿的宫人齐齐转身,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心道陛下和娘娘,怕是要长在一起了。
第十四章
之后几日,除了阿兄带相思去祭拜了他的生母,别的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了。
他母亲是先帝的第一任发妻,相思没见过,据说贤良淑德,一等一的好,宫人们交口称赞。
先帝与她也是情深意笃的少年恋人,孩子生下来就封了太子。
她生了阿兄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阿兄四五岁的时候,人就殁了。
之后先帝又娶了孙皇后,太子养在她名下,她和太子也是有过母子和谐的时候的,那时的她慈爱温善,仿佛真的把太子视若己出,事必躬亲地照料着。
可她其实恨透了太子,常常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苛待他,折腾得他死去活来,表面还要演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
以至于后来皇后屡屡构陷他不孝不端,皇帝都深信不疑,常常不由分说责罚他。
母后还会跪求皇帝原谅他,称他年纪尚小,若罚不如罚她。
皇帝便更生气,指责她慈母多败儿。
旁人提起,都是太子如何不好,皇后这个后母如何不易。
年幼的太子尚且不能觉察到个中的龃龉,只当自己不够乖巧不够用功。
后来太后心下不忍,移居东宫,把阿兄放在了自己身边。
他早慧,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只觉得心寒意冷。
再后来东宫便有一个冷峻寡言的太子,和一个寄人篱下的祝相思。
一晃眼,竞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权更迭,长明宫也换了一波人。
从前她是寄人篱下的漂泊客,如今算来,她倒成了半个主人了。
除了她,后宫没新人,各处都清闲得紧。三不五时地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殷勤备至。
帝后大婚,七日里整个京城都热闹着,庆祝这喜事,李文翾甚至下旨大赦了天下。
于是孙家终于憋不住,联同几位大臣请求一同赦免太后,给予封号。
议事殿里,此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谏议院的沈司谏恳切道:“太后她纵有千般不是,为了大周也尽心尽力多年,抚养陛下长大,如今陛下荣登大宝,传出去……恐落得个不孝的名头。”
“是啊陛下。”
“外头一向有些不好的传言,虽则都是无稽之谈,可到底人言可畏。”
“若能和太后重修于好,谣言不攻自破。”
外头盛传新帝残暴不仁,弑父囚母,萧氏在南边更是不断煽动民心,才短短半月,势力又壮大一倍有余,现下已有些人心惶惶了,偏这时候陛下又不管不顾地大婚,若是激起民怨,恐是要生是非的。
孙国公怕是看准了时机,觉得他若执意反对必遭反噬,料他不得不答应。
谁都知道太后伙同四皇子谋逆之事,害得李文翾差点毙命,自古成者王败者寇,李文翾没处置她已然够给孙家面子了,但此时一个个言辞恳切得仿佛太后和新帝只是有了一点小小的龃龉。
也不知道孙国公许了怎么样的好处,又或者这些人也忌惮新帝狂妄,急于给他找些不痛快。
这个年轻的新帝低垂着眉眼,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捻着一串青玉佛珠,那是早上他调戏相思,被她强塞过来的,让他静气凝神。
这会儿倒真派上用场了。
自从登基后,这朝堂魑魅魍魉,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似的,没一日顺心的,这帝王宝座,看似万人之上只手遮天,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想来想去,也只这几日舒心些了。
把祝相思那张脸在脑海里过几遍,才能抵消此刻的怒意。
几个大臣大气不敢出,虽则把握十足,可却也不敢造次,总觉得新帝身上有一股杀伐气,非是仁君之相。
从他选择幽禁孙若安开始,他就料到迟早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