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途川
相思半睁开眼看他,浑身上下都因为乏力显得?虚弱,她提了半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冲他笑了笑:“大夫怎么说?”
“已经开了药。”
恐怕也是?无能为力,能想的办法太医都想过了,符合症状的疾病,都试过了方子,民?间的大夫的确有些能人异士,可未必正好能看好她。
相思拍拍他的手:“没事,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我今天觉得?,好很多了。”
她身子也日渐消瘦了,虚弱到走几步都大喘气。
李文翾知?道她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可却也不?忍心拆穿这片刻的温情。
他和衣躺下来,隔着被子轻轻抱住她,突然问:“你从前,想四处走走吗?”
他这个?人,总是?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都想要满足,相思只好摇摇头,“没有,多累啊,我也走不?了几步路,我骗听夏的,以后你要多帮我照顾她,她同我一同长大,一直照顾我陪着我,比我任何亲人都要亲近,形同我亲姊妹,她若过得?不?好,我在?下头也不?会?安心的。”
李文翾骤然捂住她的嘴巴:“你自己的人你自己照顾,你便是?封她个?公主孤也不?管,孤绝不?会?替你照看分毫,再说不?吉利的话,孤就下旨砍了她。”
相思握住他的手腕,只是?轻声说:“阿兄不?会?的。”
李文翾讨厌她的平静,他把脸贴在?她的发?丝,连拥抱都不?敢用力了,那巨大的悲痛他真的无法消解,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说:“等你好了,想去哪里,孤都陪着你。”
相思不?忍他难过,于是?也顺着说下去:“好啊,去江南好不?好?我还没有看过江南的水色和美景。”
李文翾点头:“好,顺着江南一路走,你想看什么,我们就去看。”
可相思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场白日里的浮梦。
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轻浅地踏入梦乡。
李文翾看着她的侧脸,久久无法回?神。
他从床上翻身下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变成了暗蓝色。
陛下叮嘱人好生伺候着,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了紫宸殿,他还是?要处理公务,维持一种?一切静好的假象。
仿佛这样可以骗过鬼神,晚一些收走她的魂魄。
一向不?敬鬼神的陛下,手中已经多了好几串佛珠,他指尖一颗一颗捻过的时?候,大概心里是?在?给?娘娘祈福吧?
徐衍去接公主和太子,她早就不?需要跪了,但今日她偷偷溜进了佛堂,要给?母后祈愿,为此她作业抄了一夜的经书,不?知?道是?谁教她的,又或者她从哪里看到的。
公主殿下聪慧异常,可抄经对?她来说还是?过于难了些,昨日她抄完,徐衍偷偷看了一眼,许多字都写?得?很吃力。
她写?了一大半就睡着了,剩下的一小半是?太子殿下抄完的。
如此拼就了一整卷,今日去佛堂烧了,两个?小殿下露出了些微放松的神情,好像努力做成了一件大事,相信佛祖会?保佑母后的。
徐衍带着侍卫过去的时?候,两个?小殿下还在?跪着,瞧见他才又拜了拜,从蒲团上起身走出来,见了他便问:“今日父皇许我们见母后吗?”
徐衍心想,陛下已经顾不?得?两个?小殿下了,但看着两个?殿下的神情,他只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娘娘睡着了,陛下陪着娘娘已经歇息了,今日怕是?见不?成了。”
阿鲤和夭夭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呢喃:“我们给?母后祈愿了,母后一定会?很快好起来了。”
整个?后宫被一种?淡淡的紧绷和阴霾笼罩着,所有人都变得?安静且小心翼翼。
大家再次意识到,娘娘才是?这座皇城的主心骨,她不?好了,一切都不?好了。
陛下尤其不?好。
他今日里出神许久,突然召见了工部的人,要他们尽快把皇陵修建出来。
然后他召见了宁王,问他,他的儿子和女儿,到底谁堪为君。
又召见了几位大臣,问了同样的问题。
几乎所有人立马明白了些什么,纷纷跪地恳求陛下三?思。
李文澈甚至劝他,“皇兄,且不?说历代没有皇太女的先例,便是?如今有了,你让阿鲤如何自处?日后更难保兄妹二人生出嫌隙。”
李文翾只是?平静道:“在?其位,却无可谋政之德,只会?更加痛苦。”
之后不?久,陛下封了懿安公主为皇太女。
朝中激烈的反对?持续了半月有余,甚至有谏臣在?朝会?上撞柱死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文翾却依然无动于衷,只是?道前朝末帝庸碌无为,一心只爱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终日懒怠朝政,郁郁寡欢,而他的皇长姐却是?个?十分有政治才能的公主,多次力挽狂澜,才使得?她这个?皇弟安稳坐了十七年的帝位,可最终还是?没能摆脱灭亡的命运。
当初他们的父亲也曾试图改立长女为皇太女,然而因着种?种?阻拦,未能如愿。
“可太子和公主殿下尚且年幼,陛下何须操之过急。”
“正是?年幼,才免生龃龉。”李文翾态度坚决。
这件事,便如此定下了。
虽则所有人都不?大认同,但好歹暂时?是?没人再说什么了。
就连相思都骂他:“我知?道阿兄秉正无私,并不?偏爱谁,只是?觉得?夭夭更合适做这个?储君,可你也要替她想想,这条路,何其艰难。”
李文翾疲倦地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别动怒,算孤求你了。孤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各方面都比阿鲤要强些,虽说有时?鲁莽不?知?天高地厚了些,可毕竟年幼,总是?能教导的,那份野心和魄力,却是?难得?的。若她来日抱负不?得?施展,未必会?更自在?。如何选都可能是?错的,孤只是?做了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
相思明白,她只是?……她也说不?上来怎么,只是?觉得?心疼,“我怕是?看不?到她长大了。”
她近日里总是?昏昏欲睡,身上像是?压了万斤重的石头,她总觉得?自己,恐怕要到尽头了。
她不?想他难过,于是?故意逗他:“阿兄以后要记得?我,一直记得?,不?许忘了。”
他不?喜欢听她让他保重的话,她希望这样说,能让他好受些。
李文翾却沉默不?说话。
“也不?要喜欢别人,不?要给?阿鲤和夭夭找继母,若你非要……非要找,至少不?要把孩子给?她养,也不?要叫她母亲,他们的母亲,只能是?我。”相思本是?为了安慰他,说到最后,却觉得?真的有些恨。
那恨带着几分遗憾和不?甘。
真的是?,不?甘心。
李文翾还是?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悲伤地看着她。
相思有些累了,不?住地大口喘着气,她最近总觉得?,自己怕是?哪天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其实那样也好,能免去许多痛苦。
“我若不?在?了,阿兄会?为了我哭吗?”相思想一想,竟觉得?有些荒唐,于是?摇摇头,“阿兄都没怎么掉过眼泪,你要是?实在?难过,就哭一场吧!不?过不?要伤心太久,阿鲤和夭夭也会?悲伤的,你要照顾好他们,我为了生下他们,真的很辛苦的,差点就没命了,你欠我一条命,要记得?。”
李文翾偏过头,抬手按自己的眼眶,平静地说:“你素来知?道怎么剜孤的心最疼。皇陵不?日就挖好了,你若敢死,孤陪你一道躺进去,你知?道,孤向来不?说空话。”
相思狠狠喘咳了一声:“李元启,你敢!”
“孤没有什么不?敢的。”
相思知?道他的,吓唬人从来不?是?这个?表情,他说真的,她震骇不?已,呢喃道:“你疯了吗?”
李文翾抬手轻轻触碰她的眼睛,“孤早就疯了。”
“我会?恨你的。”
“那就恨吧!”
“我真的会?恨你的。”相思忍不?住掉眼泪。
李文翾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孤说到做到。”
第五十一章
入夜相思就做了?个噩梦。
梦到自己过世, 李文翾真的陪着她躺进了?棺材里。
棺椁封死的时候,她看着他平静的面容, 生出一种难言的悲痛来。
她很想打他, 骂他,可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梦里他说?,他这辈子其实得到的很少?, 也很少?有?人能全然信赖他又得他青睐。
这其实很寻常,他也早就习惯了?。
唯独她是个傻子,那么孱弱,还?总是想要保护他,就好像……好像他不?是那个太子, 不?是储君, 不?是皇帝,只是李文翾。
只是她的阿兄, 和夫君。
他的爱慕和怜惜就像是个牢笼,牢牢地?困住她, 也困住他自己。
相思从梦里惊醒,大口喘着气,李文翾豁然起身,紧张无措地?看着她,两?只手无助地?悬在半空, 不?敢碰她, 却还?强自镇定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相思眼眶里蓄了?泪,拉着他的手, 放在自己的脸颊:“阿兄,宫里太闷了?, 明日?,我想去别苑住几日?,你陪着我,好不?好?”
李文翾应道:“好。”
燕山别苑的行宫许久没有?人住了?,李文翾一早就嘱人去打扫,相思今日?里撑着精神,难得愿意去院子里坐坐,人在病中总是难免生出哀戚之?意,她觉得这个秋日?,实在是格外的萧瑟。
院中的梧桐叶子已经黄了?,相思坐在树下,元元和冉冉都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轻轻蹭一蹭她的腿,似乎连它们都知道,她十分的虚弱,连跳上她腿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轻缓。
相思最近腹痛越来越明显,走着坐着都难缓解,她知道自己强忍着只会惹他更担忧,可对于他也无能为力的事,她还?是只能选择欺骗他,告诉他自己状况还?好。
她捂着腹部,腰深深地?弯下去,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立刻死去,也好过受这种折磨。
太医说?像是肠痈,但又不?太一样。
她总觉得那里像是长了?个东西,她偶尔会做梦,梦到某种不?知名的小动?物从里面啃食自己的脏器。
之?前有?个民间的大夫说?可以剖开肚子来看看,太医觉得荒谬绝伦,根本没让他说?下去。
相思却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师中仁。
师太夫住在城郊的乡村,是个游医。
要动?身去别苑的时候,李文翾亲自检查了?马车,然后抱她上去。
相思搂紧他的脖子,近乎贪恋地?用脸贴了?一下他的胸膛,“连你身上都是药苦味儿。”
若是从前,他定不?会好好回答她。
如今却只是有?些小心地?问:“那我去换一下?”
相思摇摇头?,“无妨,我习惯了?。”
李文翾有?些疼惜地?捏了?下她的手掌心,却不?敢用力,仿佛她如今已经是个琉璃做的,捏一捏就碎了?。
给皇帝驾马的车夫,总是格外稳的,可相思几次皱眉,让李文翾蹙眉说?了?好几声:“慢些。”
于是到了?别苑,已经是快要入夜了?,橘色的晚霞照亮了?半边天。
相思倏忽想起来,四处摸了?摸,她说?:“阿兄,我的护身符忘带了?,你帮我回去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