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途川
如今娘娘好了,她比谁都开心。
相思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只不过离开月许,凤仪宫就显得没什么人气儿了,冷冷的?,叫人不想待。
宫道上还没来得及清理,雪泥点?点?。
相思低着头,沉默地走。
一瞬间仿佛回到少时,有回跟阿兄赌气,从?文华殿回东宫,绕了大半个皇城,故意躲他,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那天跟着她的?小太监是阿兄身?边的?,她觉得难为情,也不让他指路,低着头闷头走,阿兄找到她的?时候,气得大喘气,直呼她全名:“祝相思!”
相思那时候其实?挺胆小,不敢抬头看他,倔强地低着头,听到他说声:“好了,是我的?错,不该那么对你,原谅我行不行?”
她矜持了片刻,终于才忍不住掉下一滴眼泪:“我是不是总也不合阿兄心意?”
他那几天,总是挑剔她。
那日她也不过是同别人说几句话,他便说她读书不是饿就是困,只同人嬉戏打闹最积极。
她虽不及阿兄聪敏爱学,但总也不笨的?,偶尔的?懒惰也不过是比起他而言,在?学堂上,夫子总也是夸她的?。
不知?不觉,相思走到紫宸殿,他在?御书房里会见崔丞相。
两个人在?商议西南方?的?匪患问题。
相思便想着在?外殿坐会儿。
刚坐下,春久便迎出来,拱手道:“娘娘,陛下叫您进去。”
相思微微蹙眉,“他们在?谈正事,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春久为难道:“娘娘还是进吧,不然?陛下该亲自出来迎了,您身?子还没好,陛下怎舍得叫您在?外殿坐着。”
虽外殿也烧了碳火,可总归是冷了许多。
相思知?道李文翾的?性子,没再?拒绝,起身?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李文翾起身?过来扶住她,担忧道:“怎么出来了?出什么事了?怎么不叫人来传?”
他一连串的?问题,倒叫相思有点?愧疚,按住他的?胳膊:“没事,你别紧张。我就是觉得闷,出来走走,不小心走到这里,就进来看看。”
她没好意思说,只是突然?很想见他。
李文翾这才放下心来,扶着她坐下来,叫人把碳火烧得再?旺些。
崔丞相拱手拜了拜:“见过娘娘。”
相思抬了抬手,有些不好意思:“崔相不必多礼,我一闲人,叨扰了,当我不存在?即可。”
李文翾没提出意见,于是催丞相颔首片刻,继续方?才的?谈话。
两个人说些什么,相思都没怎么听,她只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替他分忧,大多时候,她全然?相信他可以很好地处理一切。
尤其她现在?生着病,半点?脑筋也不想动。
只是没想到,崔丞相走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崔相离去的?脚步声把她唤醒,她睁开眼,忍不住坐直了,“怎么不叫我?”
李文翾虚空在?她嘴巴上指了一下,“口水擦擦。”
相思混沌着,霎时清醒,忙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心道一把年纪在?外人面前丢脸,未免太有失体统,擦完后才发现他又耍她。
于是气愤拍他一巴掌,“你真是无聊透顶。”
李文翾偏过头,耸着肩膀笑起来。
怕她胡乱动又把伤口扯开,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就离开一会儿就不行,就这么黏着孤?”
相思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想过来了,她搂住他脖子,问他,“阿兄,你少时有一阵,对我特别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那时候讨厌我。”
这简直天方?夜谭,李文翾矢口否认,“绝无可能。”
相思再?三提示,他终于想起来,撇嘴,“喔,你整日里跟别人说闹对孤爱答不理,还不许孤生些闷气?”
相思茫然?:“我哪有?”
他轻哼,不答。
时隔多年,她才终于回过味儿来,一言难尽道:“阿兄的?心眼怕是比针尖还要小。”
李文翾并?没否认,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是他放不下,舍不掉,害怕失去。
相思看他一瞬间落寞的?神色,以为自己戳他伤心处了,于是伸出尾指,拉了拉他的?尾指,试图逗他说话,“你生闷气,怕是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不然?你那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怎么会闷着。”
李文翾只是别过头:“孤偶尔也会怕惹你厌烦。”
相思张了张嘴,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了。
第五十四章
相思的病渐渐大?好, 可到?底伤了底子?,养了许久都还是虚弱。
一年两年三年……
夭夭长到?十二岁这一年, 相思骑马摔断了腿, 本也?不是大?事,偏她体弱,又感染了风寒, 两厢磋磨,不知怎么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太医说是风寒又添热毒,阴虚火旺,火气上涌,使到?了眼睛上, 慢慢会恢复的。
相思体验了一回?瞎子?的感觉。
她自嘲说, 自己本就漂泊命,阴差阳错又富贵加身, 过满则溢,合该命途多舛。
李文翾斥责她胡说八道。
若上天有眼, 合该保佑她一生顺遂。
富贵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她本就不执着于外物,何须为这莫须有的东西抵上运道。
不过是宽慰身边人?的说辞罢了。
这个冬日?一连天的大?雪,相思偎在床榻不愿意下来,碳火哔啵作响, 炉子?上烧着热茶, 听夏喂她吃些点心?,她小口小口地抿着,没什么兴致, 眼神虚虚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也?并不是完全看不见, 只是眼前像是被什么蒙住了,只能看得见微弱的光。
“快年底了,地方上报了不少?事,陛下忙着呢!估摸着晚膳后才能回?。”听夏小声提醒。
相思心?事被拆穿,忙回?过头,笑了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得天天腻着他,他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不回?也?罢,我瞧他还烦呢。”
一个身影无声进了寝殿,听夏吓一跳,看清是陛下,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就要起身来拜,李文翾抬手示意她不必,他站在那里,好整以?暇看着相思,示意听夏继续。
听夏跟了娘娘这么久,了解娘娘,自然也?了解陛下,不由笑道:“娘娘惯会口是心?非,陛下在的时候,您总归是更?高兴的。”
“走不了,又看不见,有人?陪着自然心?情?好一些,夭夭和阿鲤陪我,我也?是开心?的。”
可惜夭夭最近忙得很,她已经学着听政了,在文华殿领了差,帮着处理?一些奏折,太傅最近对她很严厉,想打压一下她的傲气,可她脾气倔,硬是不服软,一天连轴转,比她父皇看起来还要忙碌些。
大?约龙凤胎,总是比别人?更?默契些,身边人?总是看不穿夭夭的意图,只阿鲤最了解她,在她身边帮衬她。夭夭忙,他便?也?闲不下来,于是女儿和儿子?都忙于公务,每日?来请安,都是坐一会儿就走,连陪她用饭的时候都少?了。
“年纪那么小,阿兄也?舍得使唤。”相思埋怨道。
听夏笑道:“陛下且心?疼着呢,谁叫咱们太女好强又能干,太傅见了她总是严厉,背地里没少?夸赞呢!”
储君德行好,既有野心?抱负,又肯躬身做事,朝中早些年不满换储的那些大?臣,如今也?颇认可太女了。
去年江东赈灾,盐税改革,李文翾有意栽培,便?都先在殿上问?了夭夭看法?,她虽年幼,却也?不畏缩,提了自己看法?,崔丞相致力盐税改革一事日?久,深知许多人?一叶障目,于是不免赞叹她年少?多才,能一语中的。
从那会儿起,她便?越来越有陛下的风范了。
相思笑了笑,夭夭这个孩子?,她实在是喜欢得紧,在她身边总是叽叽喳喳,惯会哄人?开心?,阿鲤没那么多心?眼,被她哄得团团转,倒也?心?甘情?愿,兄妹和谐。
但其?实夭夭和父皇在一块儿总是吵不完的架,李文翾嫌弃她聒噪,她嫌弃父皇强势,总是霸着母后,说一不二,十分过分。
提起夭夭,相思便?忍不住问?了句:“她畏寒,又总不会照顾自己,身边可有人?时刻盯着?”
听夏拍了拍娘娘的手,“有大?殿下在呢!”
也?是,相思点点头,阿鲤也?不知道随了谁,十分内敛,却最是温和耐心?,细致入微。
李文翾听她念叨半天阿鲤和夭夭,唯独对自己不闻不问?,不由心?生不满,对着听夏抬了下手。
听夏欠身,忙起身退了出去。
李文翾在她床边坐下来。
相思看不见了,耳力却更?好了些,虽则声音微弱,她还是察觉到?了。
下意识伸手一摸,正好摸到?他的袖子?,织锦的面料,绣着金线,一摸就知道谁。
相思很不想承认,她那闷躁的心?,倏忽就明亮了起来。
面上还是要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撇撇嘴:“你怎么没声没响的,就仗着我看不见,偷听我讲话。”
李文翾反手握住她的掌心?,“你自个儿没防备心?,倒怪起孤来了,孤在自己宫里,哪里去不得?”
相思道:“你不忙了?”
“怕某人?闷得慌,结果她还嫌孤烦,你说她是不是很没有良心??”李文翾捏她的掌心?。
相思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来了,竟听她说这么多话也?不吭声,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谁要你陪,正事要紧,忙你的去吧!宫里头这么多人?,谁都比你会照顾人?。”
听夏伺候了她一辈子?,最是体贴不过,她都不用开口,她也?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想出去转转,自有无数人?鞍前马后。
他倒是操心?起她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无理?取闹,受点伤生点病就霸着他不松手。
李文翾脸色不悦,可惜她也?看不见。
她心?情?似乎还好,生了病倒也?坦然泰然,好像遇到?什么都能很快消解。
有时候他真想世上只余下自己和她两个人?才好,她遇到?事只能依靠他,这样他才能满足。
“是孤想陪着你还不行吗?”李文翾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有孤没孤都一样。”
相思若有所思片刻,“你这人?好生奇怪,竟还盼着伺候人?的。”
“孤只想伺候你。”李文翾捏她的脸,“你真是叫人?恨。”
相思拍他的手,“明明是你无理?取闹。”
“是你薄情?寡性。”
“你莫名其?妙。”相思伸手打他。
李文翾握住她的拳头,“你一点都不在意孤。”